孙老师心里也有点烦了,这个周慧在学校里不算是教课老师,就是在教务处做个后勤。她丈夫前几年出车祸死了,同事之间也就对她多照顾了一些。但这个周慧的脾气是出了名的不好,尤其是对她这个儿子,各种护短溺爱,旁的人也不能多说什么,说多了她就哭,说这孩子多可怜,她的命有多苦……
“你别说了!”刘元皱着眉头看着周慧,“我还拿刀威胁他!还要他的钱!反正是我的责任!”
周慧难以置信地看着刘元:“元子,你说啥?”
刘元踹了一脚地上的石头,说:“我说啥你听不见啊?”
杨昭眯起眼睛,说:“你拿刀威胁杨锦天?”
刘元转过头,那天晚上,杨昭也在……他马上把头转了回来,胡乱嗯了一声。
杨昭说:“那就不好意思了。”杨昭从包里拿出手机。
大家看到她的动作,均是一愣。孙老师最先反应过来,连忙拉住杨昭,说:
“杨昭家长,你这是要干啥?”
杨昭看着她,淡淡地说:“报警。”
周慧一听,顿时就吓住了,“你报什么警?就小孩子打打闹闹也值得报警?”
杨昭说:“值不值得,是我的事。”
杨昭看着周慧,手机在她纤细的手指中翻了两圈。
周慧只得低头,说:“刘元还小,不懂事,你原谅他一次好不好?”
杨昭没说话,手机又翻了一圈。
周慧眼眶红了,不知道是难过的还是气的。
“元子你快过来啊!”她扯着刘元的衣服,把他拉过来,“你说你哪来的刀?啊?你怎么这么混哪你!”
“你少碰我!”刘元又甩了她一下,双手插兜站在一边。
周慧这回也顾不得什么了,彻底哭了起来。一边的朱嘉妈妈赶忙过来安慰她。
那天折腾到晚上十点多才结束,最后杨昭并没有报警,甚至还赔偿了周慧两千块钱。
往外走的时候,杨昭对杨锦天说:“我不追究,是不想你的档案上有污点,你马上就要高考了,这些材料是要跟你一辈子的。”
“那咱们为什么要给他钱啊?”杨锦天说。
杨昭说:“给钱是因为你真的把人打伤了。”
杨锦天没有说话。
杨昭忽然站住脚,杨锦天连忙跟着停下,杨昭侧过头,对他说:“不过小天,你要记着,以后如果再碰到这种事情,你还是要以自己的安全为先。”
杨锦天背着书包点点头。
他走在杨昭的身后,快要出校门的时候,他忽然说了句:“姐,我会好好学的。”
杨昭只淡淡地回了他一句:“好。”
已经过了放学的时间,校门口没什么人了。杨锦天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杨昭车子旁边抽烟的陈铭生。他的眉头又不可见地皱了皱。
杨昭走过去,问陈铭生:“你等了很久了吧?”
陈铭生摇摇头:“没多久。”
杨昭看了眼杨锦天,说:“小天,上车。”
杨锦天坐到后座上,杨昭又对陈铭生说:“我先送你。”
陈铭生说:“不用了,你带你弟弟走吧,我自己坐公交回去就行。”
杨昭说:“这么晚了还有公交车吗?”
陈铭生说:“有,还有两趟呢。”
杨昭微低着头,没说话。
杨锦天坐在车里,车窗外杨昭和陈铭生的身影格外清晰。
“明天,”杨昭轻声说,“明天你下班了给我电话。”
陈铭生说:“好。”
杨昭抬眼,很快地看了一眼陈铭生,又低下了头。陈铭生笑了笑,撑着拐杖来到杨昭身边,缓缓地低声说了一句:“明晚来我家。”
那语气平淡又轻佻,杨昭听得耳朵有些痒,忍不住想要笑。她推开陈铭生,淡笑着白了他一眼,拉开车门。
陈铭生没有听到回答,也不在意,他撑着拐杖往后退了两步,看着杨昭开车离开。
回去的车上,依旧安静。
开了半个多小时的时候,杨锦天忽然问了一句:“姐,那个司机怎么总来找你?”
杨昭说:“他叫陈铭生。”
杨锦天说:“他来找你干什么?”
杨昭说:“这与你无关。”
杨锦天抿了抿嘴,低下头不说话。
杨昭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说:“今天的试卷带回来了吗?”
杨锦天点点头,“带回来了。”
杨昭嗯了一声,也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车开到华肯金座,杨昭刷了卡进院,杨锦天又说了一句:“你不要总跟他在一起。”
杨昭没有应他,停好车,对他说:“走了。”
杨锦天拎着书包跟在杨昭的后面。
进了屋,他对杨昭说:“姐,我饿了。”
杨昭一顿,把刚脱下的外衣又穿了起来,说:“想吃什么,我帮你买。”
杨锦天说:“做一点就行,上次的那个糖醋排骨。”
“……”杨昭又顿了一会儿,然后说,“没有买排骨,你想吃糖醋排骨我帮你叫外卖。”
“那不用了。”杨锦天进了洗手间,不一会儿出来,把书包里的一摞子书都抱了出来。
杨昭走过去:“你把今天的试卷给我。”
杨锦天选出几本给她,杨昭说:“你去洗个澡,早点休息。”说完,她拿起试卷往书房走。杨锦天看着她的背影,说:“姐,你也早点睡吧。”
那天杨昭的试卷改得出乎意料的顺利,她把改好的试卷放到一边,看了看表,晚上十二点半。
杨昭拿起手机,给陈铭生发了条短信——陈铭生,我是杨昭。
短信很快回复——嗯。
——你睡了吗?
——你觉得呢?
杨昭拿着手机,笑了笑,躺到床上拨通了电话。
“喂。”陈铭生的声音轻轻懒懒。
杨昭说:“你是睡了还是没睡?”
“没有,你呢。”
“我白天睡多了,现在有些睡不着。”
“我也睡不着。”
杨昭翻了个身,说:“你明天白天上班还是晚上上班?”
陈铭生说:“白天。”
杨昭说:“那你还是早点休息吧,我先挂了。”
“杨昭。”
“嗯?”
陈铭生说:“我回来的时候朋友打了个电话,明天晚上可能会来我家。”
杨昭一愣,说:“朋友?”
“他们可能要来打牌。”
“那我不能去了吗?”
陈铭生顿了一下,说:“可以来,不过……可能会有点吵。”
“没事。”
陈铭生说:“那就来吧,你想吃什么,明晚我在家做饭。”
杨昭说:“糖醋排骨。”
陈铭生在电话那边呵呵地笑,说:“好。”
杨昭说:“那明天见。”
第二天杨昭送杨锦天上学的时候,杨锦天难得地跟杨昭说了一句:“姐,今天晚上我在学校住。”
杨昭第一反应是他又要逃学,她说:“不行。”
杨锦天说:“今天是周六,放学之后有数学大班补习。”
杨昭完全不相信,“不行。”
杨锦天撇了撇嘴,坐在后座不说话。
杨昭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发现杨锦天的脸有些黯然。她开口道:“今天没有晚自习吧,下午五点半放学?”
杨锦天闷闷地嗯了一声。
杨昭说:“今天晚上姐姐有事,接完你回家后你自己在家学习。”
杨锦天皱眉道:“既然你有事就让我在学校上补习呗。”
杨昭没有说话。
车在道路上平稳地开着。
过了一会儿,杨昭说:“小天,姐姐现在不放心你。”
杨锦天看着窗外一闪而逝的路牌,安安静静。
“下周一还有数学测验。”杨昭接着说,“如果这次测验你能及格,那以后的晚自习或者补习,我就可以听你的意见。在此之前,你得听我的。”
杨锦天抬头,说:“说好了?”
杨昭淡淡地说:“说好了。”
车开到学校门口,杨锦天打开车门下车,临下车前还冲杨昭说了一句:“那你就看着,这次我肯定考及格!”说完,他拎着书包大步朝着校园里走。
杨昭在车上看着他越来越远的背影。
杨锦天在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里,算是长得高的,不过可能因为稚嫩的原因,他看起来还是有些单薄。
男人总会有个长大的过程,杨昭想。不一定是因为什么,或许是一场心境,或许是一次际遇……男孩便会真正成长成一个男人。
杨昭送完杨锦天后,回家看书,她和陈铭生约在晚上七点,到时候她会买些吃的带过去。
她中午接了一个电话,是薛淼打来的。
“小昭。”
“怎么了。”杨昭说,她在薛淼说下一句话之前,加进来一句,“我现在在休假。”
“……”薛淼明显被噎了一下,又说,“小昭,江湖救急。”
杨昭哼笑一声,说:“你中文倒是说的越来越溜了。”
“噢,这是我的根源,小昭,中国有许许多多吸引我的东西。”
杨昭来到冰箱旁,从里面取出一瓶矿泉水,“你是说你的那些古董吗?”
“不完全。”薛淼的语气很轻松,杨昭甚至能想象出他精彩的神情。
“还有人……”他说。
杨昭喝了口水,说:“有事快说。”
薛淼叹了口气,说:“小昭,你太冷淡了。”
“我再提醒你一次,”杨昭把矿泉水放到桌子上,在沙发上坐下,说,“我的假期现在连四分之一都没有过去,我不会接任何工作的。”
薛淼静了一会儿,说:“为什么你觉得我一定是找你谈工作。”
杨昭说:“不然呢?”
薛淼再开口时,语调有些淡了下来,“小昭,我只是想请你吃顿饭。”
杨昭一挑眉,“吃饭?”
“我后天回国。”薛淼说。
杨昭说:“你最近怎么总来这边?”
“自然是有事的。”
杨昭说:“只吃饭的话可以,你到了联系我。”
“好。”薛淼低声说,“后天我去找你。”
放下电话,杨昭仰头躺在沙发上。她坐了一会儿,回到书房。连续赶了好多天,杨锦天的课程她已经基本都有了了解,再之后的工作就比较轻松了。
昨晚她批改试卷的时候,杨锦天偷偷从卧室跑出来一次。说是偷偷,是因为杨昭觉得他是不想让她知道的。但夜晚实在太过安静,杨昭又是一个很敏感的人。
所以在书房的门把手被慢慢按下一半的时候,她开口说:“小天,进来。”
门把手一卡,随后门被缓缓推开,杨锦天穿着一身睡衣从外面进来。
“姐……你还没睡啊。”
杨昭的书桌正对着门口,她坐在座位上看着杨锦天,说:“怎么了,饿了?”
杨锦天摇头:“没。”
他看杨昭手里还拿着笔,走过来看了看,然后惊讶地说:“姐,这本是新试卷啊。”
杨昭头都没有低:“嗯,我买来的,熟悉一下题目。”
杨锦天看着她,笑嘻嘻地说:“你对答案了没有,多少分啊?”
杨昭一愣,不是愣在他说的话,而是愣在他的笑容。好像在她的印象里,杨锦天在面对他的时候,一直都是垂着头的,似乎永远在认错。
他的笑容很阳光,杨昭很喜欢。
“怎么啦,是不是做错好多题啊?”杨锦天见杨昭不说话,开玩笑地说。
杨昭的眼睛依旧看着他,把手里的试卷一推、一摊。
然后杨锦天就看见满纸的红勾。
他斗胆伸出手,把试卷本拿过来,从第一页开始看。
杨昭已经做了大半本,错误少得可怜。开始的几页会有些概念上的错误,每个叉旁边都有成段成段的批改备注,到后面,杨昭似乎是已经摸清了解题思路,连过程都懒得写了,直接简单明了地写公式和答案。
这试卷本干净利索得像是直接抄的答案一样。
杨锦天瞪大眼睛看着杨昭:“姐,这都是你做的?”
杨昭淡淡地嗯了一声。
杨锦天猛吸一口气,说:“姐,你是学霸啊!你当年高考多少分啊?”
杨昭说:“我那年的高考跟现在形势不一样,我的成绩在市里排第九。”
杨锦天:“……”
杨昭对杨锦天说:“这么晚了,你跑出来干什么?”
杨锦天做了个鬼脸:“上厕所。”
杨昭说:“快回去睡觉。”
“知道了。”杨锦天放下试卷,回屋休息。
回想昨夜的情形,杨昭感觉很奇妙。她隐隐之中觉得,她的弟弟似乎跟之前有些不一样了。她看了一眼表,已经是下午了。她打电话叫了个外卖,吃完饭准备接杨锦天放学。
在校门口看到杨锦天的时候,杨昭觉得他脸色有些不好看。
上车后,她问道:“今天有什么事吗?”
杨锦天没说话。
杨昭没有开车,转过身看杨锦天:“小天?”
“我没事。”杨锦天低声说。
杨昭见问不出什么,又转了回去,开车往家走。
杨锦天在车后座上,眉头一直皱着。刚刚放学的时候,他们班的同学跟他一起走,聊天的时候无意间问到昨天来学校的女人是谁。杨锦天说是他的姐姐,他们又问那个男的是谁。
杨锦天没答出来,他们说:“陪着你姐姐一起来学校,是不是她的男朋友啊?”
“不是吧,我不知道。”杨锦天不太想提陈铭生,敷衍道。
他的同学问他:“你姐姐身体也不方便?”
“什么?”
他同学小声说:“你姐姐也是残疾人吗?”
杨锦天终于听清,他骂了一句:“你他妈才是残疾人!”
见到杨昭后,杨锦天一直憋了一股火。回到家,杨昭已经提前叫好了外卖,他在桌上吃东西的时候,看见杨昭进了卧室。
过了一会儿,她换了一身衣服重新出来,杨锦天看出她脸上化了淡淡的妆。
客厅的壁灯是温和的橙黄色,杨昭在门口穿鞋子,她的头发简单盘起,墨黑的发丝间,点缀了一个水盈的翡翠扣,映着柔和的壁光,显出一股沉静而冷漠的温柔。
杨锦天说:“姐,你去哪?”
杨昭说:“我今天有事,晚上不会回来。明天周日,你休息,我把你要做的题都整理好了,在你卧室的桌子上,我明天中午之前回来。”
杨锦天握着筷子,说:“你要去找那个司机吗?”
杨昭正在开门的手顿了一下,然后说:“他叫陈铭生。”
杨锦天说:“你找他干什么?”
杨昭说:“这与你无关,好好吃饭,我走了。”
杨昭推开门,杨锦天想起晚上的时候他同学说的话,噌的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叫道:“姐!”
杨昭转过头,杨锦天怔怔地看着她,说:“下个月模拟考试,我的年级名次要是能提高五十名以上,你就跟那个司机断了行不行?”
杨昭看着一脸激动的杨锦天,忽然觉得有些想笑。
而她也真的笑了出来。
“小天。”
“我没跟你开玩笑!”杨锦天大声说。
杨昭看着他还有些稚气的脸,淡笑道:“你先考出来,咱们才有谈条件的前提。”
杨锦天一点头:“好,我就考出来!”
杨昭看着杨锦天往嘴里狠咽了两口饭,然后就冲进屋里,门被嘭的一声关上了。她的笑容也渐渐淡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