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隐瞒了一部分事实:大学时因父亲的缘故,她曾选修过古董鉴赏的课,还有……自从知道他是Ansel后,她在网上搜过他的信息。
看得出来他对古董珍玩确实情有独钟,连那博古架,都是由千年阴沉木极品金丝楠所制,更不要提其上陈列的无价珍宝。
收藏室的温度一般都设得比较低,刚进来还不觉,待久了就有些不适应了,梅苒摸摸手臂。
男人体贴地开口,“时间也不早了,你先回房休息吧。”
梅苒“嗯”了一声,“晚安。”顺手带上了门。
回到房里,她先去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案几上的手机欢快地唱起歌来。
“听说你们那儿发大水了,现在还好吧?”
梅苒把事情简单提了一遍,余声笑得有些幸灾乐祸,“没事,人家多好啊还让你留宿,你就当住在普通朋友家里呗,除非你自己心里有鬼……哎,怎么不说话啊,该不会被我猜对了吧?”
梅苒垂下头,她心里确实有鬼。
“声声,他就是Ansel。”
那边愣了几秒,“你怎么知道的?!”
“还记得你曾经从你朋友那儿弄到一张他的照片吗?”
“当然!”余声惊呼,“可我怎么记得那好像只是一张不怎么清晰的侧脸照?”
梅苒沉默。
有些人,看过一眼就不会忘。
何况三年前普罗旺斯那晚,她还那样近距离地看过他。
脑中清晰地浮现刚刚那男人赏玩青瓷梅瓶的画面,,梅苒仿佛有一种错觉,那双轻抚着瓶身的手似乎流连在自己身上,情不自禁的,浑身像过了一阵电似地颤动了一下。
怎么办,离他越近,好像越来越难以抗拒了。
“啊!”
余声焦急地问,“怎么了?”
梅苒感觉到腿根处渐渐清晰的温热,低声惊呼,“声声,怎么办,我那个好像来了!”
天啊,一向准时的亲戚竟提前了两天到来,而且还是在这么一个不合时宜的地方。
梅苒拖着还不算太利落的伤脚在主卧前踱来踱去,走廊的灯光浅浅地落在她身上,乌黑的长发下,一截鲜藕似的白嫩脖颈若隐若现,仿佛微微散着光华。
光影随她的犹豫晃动着。
敲还是不敲?
敲门有敲门的理由:亲戚做客,准备全无,难道真的准备血流成河吗?
不敲也有不敲的顾虑:怎么跟他开口啊?
一想到那个画面梅苒就羞愤至死,额头在墙上轻轻撞了几下。
老太太那儿肯定没有那种东西,老杨又喝了酒才睡下的,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只有里面那个男人。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怎么跟他说啊?!
梅苒咬唇又踱了一圈,终于鼓起勇气轻轻敲了几下门。
“进来。”
正立在落地灯旁翻书的男人转头看到站在门外的她,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惊讶。
梅苒蜗牛似的小步小步挪了进去,垂着头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
“傅先生,我有一件事想麻烦你。”
“什么事?”
“你能不能……”梅苒声音渐低,“送我出去买点东西?”
男人皱眉,似有些疑惑,“什么东西?”
热度一层一层地爬上梅苒脸颊,她声若蚊呐,“就是一些……嗯,在某些特殊情况下,女人必须要……用到的东西。”
她说得拐弯抹角,傅时谨却明白过来,眸光若有似无地在她身上扫了扫。
梅苒倏地红了脸。
她向来脸皮薄,尤其此刻对着的那个人,还是他。
“我知道了。”
男人已放下手中的书走过来,梅苒下意识地跟在他身后,谁知他突然转过身,“你先坐一下,我很快回来。”
梅苒迅速领会他的意思,“不用不用!”
她怎么好意思让他这样一个男人帮忙买那种东西,感觉像是对他的亵渎。
“外面还在下雨,”他就站在走廊里,从阳台处吹来的湿风乱了他额前的发,那张深邃的俊脸依然清淡,可语气却透着某种不容拒绝,“特殊时期最好不要受凉。”
“对了,”男人走出几步,又转过头来问,“有没有指定的牌子?”
他在笑。
梅苒却像被人施了定身的魔法。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笑。
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笑起来会这么的好看。
映着他唇边那浅淡的笑意,那双深不见底的棕色眼睛仿佛跃起繁星点点,俊眉也稍稍舒展,整个人看起来柔和得如同水下青荇,瞬间攫取了她全部的心神。
原来一个清冷的男人,温柔起来竟是这个样子。
次日,因夜间的辗转反侧,梅苒直接睡到了早上九点。
床头静静地团着一捧阳光。
天晴了,雨也停了,窗外传来清脆的鸟鸣声。
梅苒懊恼地抓抓头发,下床梳洗。
老太太看见她下楼,招招手,“快过来吃早餐。”
语气自然得仿佛她是这个家里的一份子。
梅苒对这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生不出半点别的心思,尽管她昨晚告诉她下山的路不通,然而最后那人还是出去帮她买回了需要的东西。
她心里隐隐猜测到老太太好像是误会了什么,这一来便有些如坐针毡了。
“时谨一大早就过来跟我说你昨晚睡得迟,让我不要去打扰。”老太太递过来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粥。
梅苒四处望望,“他呢?”
“应该补觉去了吧。”老太太眉头拧成“川”字,“他有一段时间几乎夜夜失眠,严重的时候连安眠药都不管用。人憔悴得厉害,也瘦了不少,我看着不知道多心疼。”
“最近也这样吗?”
“最近好些了,”老太太点头,“不过,我偶尔还是看到他书房的灯开到天亮。”
梅苒想了想说,“我这里有几道药膳,待会儿写下来,您可以轮着煲给他吃,应该多少可以改善失眠的症状。”
“太好了!”老太太眸光发亮,又意味深长地叹气,“时谨今年也29了,要是有个知冷知热的女人在身边,那该多好。”
梅苒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默默低头喝粥。
吃过早饭,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司机老杨也抖尽了昨夜的醉态,笑得满面春风,他是来送她回医院的。
车子缓缓前进着,梅苒望出去,积水都退得差不多了,街上随处可见卫生人员在消毒。
刚踏进中医部,迎面就差点和从里面出来的小助理撞上,梅苒赶紧退到一侧。
“师姐,你先别进去,里面有死老鼠啊!”
梅苒便站在门外和她说话。
小助理余悸未消,“估计是被水冲进来的,臭死了!幸好有阿蓝在……咦,师姐你不是还请着假呢,怎么回来了?”
“还有啊,你早上不在家吗?我买了点吃的给你,结果按半天门铃都没动静。”
梅苒目露微光,“你过去的时候电梯修好了吗?”
“还没有,”田甜摇头,语气顿了顿,“不过,现在应该好了吧?我走的时候看见有人在修来着。”
梅苒心中一喜,看来今晚可以回家住了,她早上看到物业发来的通知,小区的水电已恢复使用。
屋外阳光晃眼,阿蓝在里面大声喊,“甜姐你可以进来了!”
“来了来了!”
梅苒看了一眼如洗的蓝空,转身走进去。
雨过天晴,一切都该回到原来应该有的样子了。
大概大家都忙着做水灾后的清理工作,一下午中医部都冷冷清清的,田甜无聊地躲在药柜下刷微博。
“哇,我男神的粉丝涨到差不多两千万了!”
自从粉了傅时谨后,她每天都要到他微博下签个到,和他的大部分粉丝一样操碎了心。
比如:男神的粉丝一天涨了多少;男神的第十一条微博什么时候发?男神关注数旁边的小坑,什么时候能种上一颗小树苗呢?
很显然,最后一个问题是大家最关心的,尤其是在最近炙手可热的女星梅梦然关注了傅时谨后,这个由0变成1的历史性进展便格外引人关注。
然而,那个0迟迟都没有破壳的动静,有些略偏激的梅梦然粉便看不下去,跑到傅时谨微博下冷嘲热讽。
取名还能再麻烦点吗:呵呵,真是高冷得不要不要的!我女神都关注他这么久了也不回关,不就是个富二代么,拽什么拽?离了他爸他还不什么都不是。富不过三代,我且冷眼旁看[冷笑]
这条评论很快被梅梦然粉们顶进了热门。
很快,战斗力杠杠的天后粉们也闻声过来凑热闹了。
小马吃夜草:说人家是富二代的你酸不酸?有本事你也富一个给我看看?
爬爬的蜗牛先生:容我再来为大家科普一下,首先呢,我要纠正一点,这位傅时谨先生严格来说并不算是富二代,至少也是个富N代。另外,他外祖父是旧上海的古董商,当时可谓是家财万贯,对了,据我所知,傅先生名下还经营着一家百年古董老字号“名品斋”。
爬爬的蜗牛先生:向所有的红眼病们双手奉上《中国当代艺术品收藏的坐标式人物傅时谨专访》链接。PS:优秀的人比我们还努力,那我们努力还有什么用呢?还是洗洗睡吧[叹息]
有了这个引子,傅时谨的真爱粉们随后也蜂拥而上,将黑子们掐得鼻青脸肿,灰溜溜跑了个没影儿。
田甜颤抖着小心脏点进了链接,看完后出来双腿都有些发虚。
妈呀!
她不敢相信地捏捏脸,“我真的和这个在传说中才出现的人有过现实里的接触吗,不会只是一个梦吧?”
台风“爱丽丝”过境后,一连晴了几天,很快就到了周五。
周六是父亲梅鸿远的生日,梅苒特意调休三天回老家S市,下了飞机,她拖着行李箱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家里来接自己的车。
“苒小姐。”司机热络地和她打招呼,顺便将行李箱放好。
“周叔,”梅苒也用粤语回他,“好久不见。”
“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
“三天。”
老周叹息,“你和梅先生每次回来都像点灯一样,还没热乎呢就要走了。”
梅苒笑笑,“咦,怎么还不走?”
“可能还要等一会儿,”老周看看时间,“先生这次还请了个贵客,听说是国外回来的古董鉴定师。”他又嘀咕,“他人应该也快到了吧。”
“这样啊……”梅苒并没有太在意,“那我先去买点东西,十分钟内回来。”
S市机场的周边的店里有卖羊绒围巾,余声生日快到了,她准备买来当生日礼物。
梅苒心中早已有了个大概的式样,很快便挑好了礼物,看看手表才过去六分钟,她脚步轻快地往回走。
拉开车门弯腰坐进去,谁知道原先的位置已坐了人,听到动静那男人刚好侧过脸来,梅苒便猝不及防地和他撞上。
额头贴额头,鼻尖对鼻尖,呼吸缠在一起。
白色衬衣、一丝不苟的扣子,深眸挺鼻,清冷如霜,还有那清冽的男性气息……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梅苒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像她听过最迅猛的鼓点,密集而有力,一下一下地撞击着胸腔。
她几乎整个人都软了下去……
“小心。”
男人迅速扣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向后倾倒的态势,待她站稳后他又礼貌地松开了手。
梅苒正准备绕到另一边,谁知他已让出了位置,梅苒坐进去,轻声说了“谢谢”。
老周接齐了人,利落地启动车子上路了。
天气晴好,微风徐徐,一排排绿化芒刷刷地从窗外闪过。
这个世界真是太小了,兜兜转转,两人又在另一个城市相遇。
只是……他就是周叔口中父亲的“贵客”?
“傅先生,真巧。”
那双棕色眼睛就这样看过来,深得如同一汪潭水,“我也是现在才知道你是梅先生的女儿。”
一语简单道出:他对这次的再遇也有些意外。
彼此彼此。
梅苒心跳加快,面上却笑得很轻松,“在这之前,我也不知道你就是我父亲的‘贵客’。”
闻言,男人轻抿的薄唇缓缓弯起了一个弧度,夏日的阳光正好盛放在他那端,一丝一缕地浅勾着他稍显清冷的线条,流光溢彩,他整个人似乎都在发着光。
梅苒迅速别过脸。
手腕那里似乎还铺着一圈余温,她忍不住揉了揉。
从机场回梅家有将近两个小时的车程,梅苒本来准备一路睡回去,可眼下,似乎不太可能了。
她从包里拿出保温杯,准备喝点水润润喉,不知怎么的,用力拧了几圈,杯盖还是纹丝不动。
保温杯装热水,因内外压强不一出现这种情况很正常,可这次困难却格外顽固,梅苒只得把杯子塞回包里。
想了想,她又把它拿出来,“能帮我打开吗?”
傅时谨没有说什么直接把杯子接了过去。
梅苒看到他那修长有致的手搭在杯盖上,轻轻一旋,转过几圈后就有一股淡淡的参茶香味从杯口飘出来。
她把杯子拿回来,顺手塞了一瓶矿泉水给他,“这次是实质性的感谢。”
他听懂了,盯着她红通通的耳垂,轻轻“嗯”了一声。
老周从后视镜里看到这一幕,好奇问,“苒小姐,你们以前认识吗?”
“最近才认识的。”
梅苒又在心里补了一句,“可我知道他很久很久了,在他还不知道我是谁的时候。”
有了老周的搭话,时间过得快了很多。车子翻过一座山,隐隐约约可以看得到梅家的院落。
小镇随处可见古朴的独院,星罗棋布,各有特色。梅家虽是一方富户,住的还是祖上留下的旧屋,只不过近年来也与时俱进,添了许多现代化生活用具。
知道先生有贵客要来,老周婶早已把客房打扫得窗明几净,不染纤尘。傅时谨昨夜没怎么睡,又坐了好几个小时的车,人已略有些倦意,便先去休息了。
老周婶将客人安顿好,拉着梅苒的手笑呵呵地说,“苒小姐,如果不是事先知道那是先生的客人,我还以为是你带回来的姑爷呢!长得多俊呀,和你站在一起,简直就是一对璧人。”
梅苒听得微微红了脸,“周婶,你别乱说。”
老周婶合作地在唇间比了个“嘘”,“我懂的。现在还不是不代表以后不是啊,近水楼台先得月,我看这男人真的不错,那皮相那气质……”
我当然知道他很不错。梅苒心想,怕只怕这轮月只是水中影,搅了月影,冷月依然当空,岂不是得不偿失?
“不说了,”老周婶止住了话题,“先生在山上墓园,你准备准备快过去吧。”
梅鸿远生日是族里的大事,各种应酬,当天总忙得脱不开身,他每次都要提前一天回来,和女儿一起上山拜祭亡妻,一家三口过个安安静静的生日。
墓碑被阳光镀了一层金黄色,照片上的女人眸含清流,温柔地笑着,这个世界流逝的光阴对她再起不了作用,她如山涧里的一朵素梅,独自开放,又安静凋落,一年又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