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苒性子温厚淡静,加上又不是亲孙女,更是她哽在心头的一根刺,恨不得拔之而后快,这次好不容易捏住一个把柄,梅鸿远又不在,没了那层忌惮,少不得要拿来大做文章一番。
就算梅鸿远在,她手里还捏着老爷子的遗言当王牌,这番大动干戈照样少不了,只是没那么痛快罢了。眼前连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片子,平时说话软声软气的,一看就是个好捏的软柿子,怎能不趁机让她知道自己的厉害?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说什么?”老太太怀疑自己听错了。
梅苒一字一顿,“我不知道你所谓的‘我把梅梦然害得这么惨’是什么意思。”
“你!”似乎是没预料到她会反驳,老太太气得扶住椅把才稳住身子,“然然现在还躺在医院,她差点就死了,你知不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自杀?”
老太太冷笑,“你和你爸都不给她活路,她能活得成吗?”
梅梦然果然玩得好一手的颠倒是非黑白。
梅苒眸色瞬间冷下来,简单把事情提了一遍。老太太听完果然脸色大变,“你含血喷人!就算然然真的说了那些话,她能是成心的吗?谁没个口误的时候,你倒是要抓着她这点小过错不放?还想着逼死她,你以为她没爸疼没妈亲的好欺负是不是?”
梅清远连忙把脑袋垂得低低的,跟丧家犬似的。
最怕的莫过于遇上一个不讲理的人,何况这个人的心早已偏得不像话,再说下去也是无济于事。
老太太声调高了些,“好吧,然然也说那件事她是有错,不过,你为了报复她,抢走她男朋友又是怎么回事?”
梅良之没想到老太太还兜着这茬儿,立刻露出一脸震惊的表情。
梅苒深深吸了一口气,胸口的某个地方压抑得几乎要炸开来。
老太太又将语气放缓,“你说你们两姐妹,为一个男人伤了和气多不好,既然那傅时谨是然然先看上的,你中途又横插一脚,怎么也说不过去吧?那傅时谨周旋在你们两人间,一只脚踏两艘船,我就不了解然然为什么对他这么死心塌地……以你的条件,肯定还能找得到更好的男人,不如……”
“真是荒谬!”梅苒再也忍不下去了,她径直上前,目光冷冷地和老太太对视,“我看你是越老越糊涂了!”
老太太没料到她突然冲上来,想说的话一下子噎住了,只有浓浓的愤怒火山喷发似的冒出来,撑得那密布皱纹的老脸像有一条条柔软的蚯蚓在蠕动着,她站起来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手镯顿时碎成了两半,“你怎么敢这么跟我说话?”
梅良之看着这剑拔弩张的一幕,第一反应竟然不是上前制止,而是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并点开了Facetime。
“你但凡有一点值得我尊重的地方,就不会说出刚刚那番话。”梅苒静立在灯下,唇边带着淡淡的笑,“你的好孙女在外造谣说我是私生女,你说是小打小闹的误会……还有,傅时谨是个怎样的人还轮不到你们来评价,你最好去问一下你的好孙女,弄明白横插一脚节外生枝的人到底是谁……”
“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你帮我转告梅梦然让她死了这条心吧……我爱他,这辈子他只能属于我了。”
“你!”老太太大口喘着气倒在椅子上,“你给我……滚!”
梅苒好笑,“这是我家,凭什么?”
“老爷子啊!看看你的好孙女,”她掩面痛哭,“她就是这么对我的呀!你怎么不早点把我带走,省得我受这等气!”
梅苒不慌不忙地接道,“看在爷爷的份上,我和我父亲尊你敬你,”她话音一转,像清泉忽然结了冰,“可这些年来你的所作所为令人寒心,你就不怕九泉之下的爷爷……”
老太太两眼一翻,气得直接朝她摔茶杯,梅苒闪身躲了过去。
“反了反了!”她的头在桌上磕得砰砰响。
梅清远父子见状连忙上前,老太太哭天喊地撒泼得更厉害了,闻声而来的佣人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屋里顿时变得乱糟糟的。
此时,法国的某会议室里。
坐在上位的男人盯着手机出神,底下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让这个向来不苟言笑的年轻继承人露出如此温柔的笑意,只见他忽然站起来,深深鞠了个躬后,用流利的法语说,“抱歉,我想暂时要中断会议了……我的未婚妻正在为我孤军奋战,我必须要立刻回到她身边。”
在一波比一波更高的“未婚妻?”“他什么时候有未婚妻了?!”的惊讶讨论声里,傅时谨迈着长腿迅速离开了会议室,边走边和后面的助理说,“马上帮我订一张回S市的机票。”
梅苒全然不知堂哥把自己昨晚和老太太对峙的画面传送到了千里之外的法国某人手上,吃过中午饭后发现外面雪停了,她穿了一件外套就跑了出去。
刚踏出门槛就接到父亲的电话。
“对的,爸爸,”她踢着脚下的雪,“我和她撕破脸了。”
梅鸿远用非常温和的声音跟她说,“不用担心,一切都有爸爸。”
“嗯。”
挂断电话后,梅苒把手机收好,一阵风吹过来,寒意渗骨,她忍不住剁了剁脚,还不够,蹦一下,跳两下……
一转头,就看见了站在身后的他。
男人周身还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黑色短发微乱地搭在额前,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双排扣大衣,里面是扣得一丝不苟的挺括白色衬衫,让他整个人看起来英气逼人。
那双深棕色眼睛紧紧盯着她,仿佛一个深潭,无法望到尽头。
“你怎么回来了?”
傅时谨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到她的红色羽绒服随风纷飞,米色菱格长裙也舞动着,那双棕色皮靴将一堆堆白雪踢开……
脑中回旋着那句:我爱他,这辈子他只能属于我了。
心如同泡在蜜糖水里一样,又甜又软。
他不会告诉她,隔着一道屏幕看到她那么慷慨陈词地维护自己,信誓旦旦地说他是她的男人,任何人都无法将他抢走时,他心里有多么的感动,甚至不经意间眼眶微微发热。
他永远都不会告诉她。
他只是张开双手,抱住她,亲吻她,爱她。
爱她这一生一世。
雪花飘落,庭院里一株落光叶子的老树被雪压了一身,枯瘦的斜枝“啪”一声断了。
两人交缠着对望的目光才恍然错开了一下。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梅苒又问了一遍。
他忽然弯下腰来,额头贴住她的,停了好一会儿才幽幽道,“想你了。”
纵然他的心中仿佛藏了一个春天的花园,繁花怒放,可他的语气听起来却是那么轻描淡写,轻轻地在耳边被风吹散了。
“吃过中午饭没?”
两人的鼻尖也贴在了一起,梅苒说话时呼吸的热气自然而然地和他的融在一起,顿觉心口那处似乎跳得有些不寻常了。
“没。”
额上鼻尖的温热一散,下一刻他的唇就贴上了她的眼睛,“苒苒。”
他的嗓音听起来竟是如此的沙哑。
“我这个时候更想吃其他东西。”
梅苒茫然地眨了眨眼,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他拦腰抱起,他抱着她进入屋内,甚至还腾出一只手将门反锁上。
她从那沉稳有力又跳得有些失控的心跳里明白过来,她隐隐期待的某些事情似乎将要发生了。
果然,他放下她,直接捧住她的脸,将她整个人压在门上开始亲——他倾诉的方式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露骨坦然,没有小心翼翼地克制,而是堂而皇之地……跟她求爱。
梅苒气喘吁吁地推开他,一张脸早已红得不像话,“我……我先去洗个澡。”
男人低低地“嗯”了一声,好一会儿后才放开她。
浴室的水声开始响起,梅苒四处找了一遍,懊恼地自言自语着,“之前买的玫瑰精油呢,怎么找不到了?”
哎哎哎!
她太专注了,以至于没听到门把的转动声,等察觉过来,那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已立在了眼前,梅苒瞪大眼睛看他,清眸里写满问询。
男人的俊颜上似乎还染着一层薄薄的红色,他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我突然想起自己也需要洗个澡。”
“所以,”他很快又说,“我们一起洗。”
梅苒在浴室里就软了半边身子,洗好后身上堪堪裹着浴巾被人抱出来放到床上时,更是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似的。
“苒苒,”在意识迷离时,她突然听到上方男人的一声轻笑,“我还没正式开始。”
她脖颈处那一片集中的红迅速蔓延到了全身。
“不用怕,是我。”
梅苒疼得眉头紧蹙,连脚趾都微微蜷缩起来,身下的床单早已因她的抓握皱得不像话,开出一朵朵花纹繁复的花。
潮涨潮落,是拍打在她身体里的节奏,涨时激情有力,落时有时那么的温柔缱绻,她感觉自己的每一个部分都慢慢地融化在那片热潮里。
终于,海面平静了,沙滩上留下许多贝壳,她泛起的那层迷人霞光将它们染成了淡粉色。
原来和喜欢的人亲密是这么美好的感觉。
男人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啄吻,亲一下喊一声“苒苒”,梅苒握住他的手,掌心贴合,熨帖又温暖,她安然地睡了过去。
光线昏暗的卧室里,他们满足地相拥而睡,将外边的太阳睡成了月亮也浑然不觉。
梅苒的睫毛动了动,眼儿就要睁开来,可似乎怎么都睁不开,她实在太困了,体力也被消耗得很严重。
“醒了?”
她含糊地“唔”了一声,在他胸口蹭了蹭,“困。”
“那再多睡一会儿?”落在发间的声音很柔和,也很磁性。
“现在多少点了?”
“八点十二分。”
“晚上?!”梅苒睡意顿消大半。
傅时谨好笑,“不然呢?”
“有没有人过来找我吃晚饭?”
“周婶来过一趟,那时你还在睡,我就没叫你。”他眉间的笑意再也忍不住,甚至轻轻笑了出来,“她知道我和你在一起。”
“那她说什么了吗?”
傅时谨认真想了想,“说了很多,你想知道哪方面的?”
梅苒:“不用。”
想想也知道她会说什么。
“饿不饿?”
“有点。”
老周婶估计高兴坏了,竟然忘了给他们留晚饭。梅苒坐在小厨房靠窗的椅子上,看着不远处被灯光晕染得有些模糊的身影,唇边不自觉地浮现笑意。
晚饭吃得很简单,傅时谨下了一大碗面条,窝两个荷包蛋,两人紧紧靠坐在一起,你一口我一口地吃着。
面条虽然清淡,可唇齿间抹开的分明是浓到极点的甜蜜。
梅苒住的是独院,离主屋有一段距离,平时很少人过来走动,于是一入夜就显得格外安静。这个小厨房是特地辟出来的,老周婶疼她,每次回来都要给她开小灶补身子。
被疼爱惯的胃怎么会如此轻易满足一碗面条,她拖着酸软的双腿进去找了找,在冰箱里找到了一块腌制好的牛肉,顿时喜上眉梢。
“我们吃烤肉吧。”
电磁炉和烤盘都是现成的,梅苒用小刀将牛肉片成一小片,整齐地放在白色瓷盘里,为了解腻,还洗了小半篮的生菜和一碟草莓。
傅时谨负责烤肉,他之前哪里做过这些事?损失了几片牛肉后,虽然动作还不怎么熟练,但看起来也是有模有样的了。
牛肉早已被腌得入味,不一会儿屋里便弥漫开一阵香味。
小厨房没有暖气,梅苒不知从哪抱来一个小火炉,扔了几块木炭进去,往里吹几口气,便有猩红的火苗像舌头一样伸出来。
她洗干净手,坐到桌边,深深吸了一口气,“好香。”
烤盘上的肉“滋滋滋”地响,光是闻味道就让人食指大动,傅时谨丢了一片菜叶去吸多余的油,顺手用筷子夹起一块送到她唇边。
梅苒整块咬了进去,肉汁的浓香在舌间化开,真是外焦里嫩啊,她满足地眯起眼睛,推推男人胳膊,“还要。”
傅时谨于是接连喂了她好几块,怕晚上积食怎么都不肯再让她吃了,他本身也习惯了清淡的饮食,只动了三两下筷子就放下了。
火炉里的木炭烧得正旺,红得像玛瑙似的,屋子里也开始暖和起来,梅苒搓搓手,呵了一口气,将手边的黄铜小水壶放了上去。
“这是什么?”
“草茶,”她说,“宁神去虚的。”
其实这个时候,如果能温上一壶小酒,那该多好啊!
寒冬、雪夜,最爱的人伴在身侧,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吗?
梅苒突然笑了出来,“你说要是周婶明天发现自己准备好的牛肉不翼而飞,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我也想知道,”他忽然握住她的手,半边身子倾靠过来,“明天她要是发现一个大活人不翼而飞会是什么反应。”
梅苒一愣,歪头看他,“什么意思?”
“苒苒,和我一起回法国吧。”
老周婶的反应比两人的预想要来得快很多,梅苒刚到机场就接到她的电话。
“我爸爸回来了。”
“是啊!”老周婶说,“刚到家不久呢。你在哪儿呢?我找了一圈都没见你人影……”
梅苒沉默了一下,“我现在在机场。”
“机场?!”老周婶突然扬高声音。
傅时谨侧头看过来,梅苒也看他一眼,眉眼间闪过一丝犹豫。
“想想。”那边突然传来梅鸿远的声音,“你和时谨在一起?”
“嗯。”
“想想,把电话给时谨,我跟他说几句话。”
“伯父。”
接着,梅苒听他“嗯”了好几声,又说,“伯父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然后,手机就回到了她手上。
“想想,爸爸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这一生爸爸会陪你走很远很远,可终究无法陪你到尽头,无法事无巨细地替你挡去外界风雨,所以我让你去独立,让你去习惯没有爸爸待在身边的日子。
可现在你已经找到了共度余生的那个人,爸爸相信他也会把你保护得很好。
梅苒怎么会不明白?
“爸爸,”她声音很轻,语气却透着一股莫名的坚定,“我知道您担心我受委屈,可是,您不能一直把我护在身后……这次的事情因我而起,那么就应该由我去结束。”
那边沉默半晌,终于妥协。
梅苒收好手机,旁边的男人已经站了起来,两人的视线碰上,她已经从他的眼神中读懂他心里的想法。
“我和你一起回去。”他给她穿上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