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悠微垂下眼帘,“与其到时在战场上对敌人心软,不如早些离开,也许还不会拖累大哥。”
宇然沉默,她竟要离开?
那么,他呢?他该怎么办?
“离开开封,我想这一路上肯定会有些寂寞吧?”
宇然愕然,他已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紧紧盯着安悠的背影,他哑声问道:“你——你愿意让我做个同路人吗?”
安悠回了身,唇边竟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容。
“你想与我做同路人吗?要放弃一切,并不是轻易可以做到的事!”
这是宇然第一次看见安悠微笑,他心中一窒,心中所有压抑的情感顿时都爆发了出来。
他站了起来,紧紧拥住安悠,就仿佛在拥抱一件这世上最珍贵的珍宝。
“洛安悠,你可不要后悔!”
安心地埋首在那具温暖的怀抱中,安悠静静地闭上双眼,“我从来不做后悔的事!”
只是大哥!
她注定了要对不起大哥吧!
时光飞逝,犹如白驹过隙!
那时,他与安悠放弃一切离开了开封,原以为他们便这样幸福地生活下去……不再倦入那些皇权兵势的争斗……很简单,很快乐地生活……然而,世事却是如一盘棋局,每一个人都是命运的棋子,当你走错了一步,你的人生便就此彻底改变……
记得离开开封的时候,安悠还说要去塞外,至少她要查清有关玉玲珑,有关天魔教的事,他也曾信誓旦旦地保证,他会陪在她的身边,跟她一起查明真相。
但后来所发生的事实在太过措手不及,实在……太过残酷!
燕王被赐死。
那时大街小巷到处争相传迅,那一刻他突然发现自己也是害死爹的凶手之一。
如果他没有离开,爹就不会死了吧?
内疚、痛苦、自责……他无法原谅自己,也无法原谅洛沉和赵炅……更无法原谅这个朝廷……
当北汉残军的首领姜明臣找到自己的时候,他就知道,他的幸福在那一刻也停止了……当他决定跟着姜明臣一起举兵造反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踏上了一条不归路……即使他知道姜明臣是利用自己……他不甘被利用,但真正陷入那个满是权势的棋局时,已是身不由己……
“你会后悔。”
这是安悠知道自己的决定时,所说的一句话,也是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时,他是怎样回答的?
他说,他绝不会后悔。
那样的决绝而毫不犹豫。
可是当他历经了两年行尸走肉般的生活,他后悔了!
后悔当时的决定,后悔当时没能留住安悠!
飞扬的细雪,在稀稀落落地下着,寒风冷冽,不远处却隐隐传来狼嚎之声,那是野兽饿极时的呼唤。
微裹了裹身上的裘衣,宇然落寞地眺望向远处那不知名的地方,眼底闪过一丝自嘲的轻笑。
“我不为死人活着。”
还记得在大明山底,那个丞相府的大少爷一脸笑颜灿烂地望着他,那双琉璃似的眼眸里看似无瑕,其实却是藏着很多很多东西。
我不为死人活着!
多简单的一句话,但要真正做到,却是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
当年,他就是放不下爹的死!
如今,一切皆如过眼云烟,当一切尘埃落定,他却发现自己失去的不仅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人,还有,自己的心!
没有心的驱壳怕只有一具行尸走肉吧?
他笑笑,眼底却没有太多的悲哀!
他已不再自怨自艾,因为那并不能改变什么!
“嗷呜——嗷呜——”
忽然,远处的狼嚎声激烈起来,隐隐间甚至有些急促凄厉。
宇然双目一凛,直觉前方发生了什么事,当下起身足下一掠,已向狼嚎声发出的地方急奔而去。
还未靠近狼群,他已闻到了极浓重的血腥味。
微一皱眉,他轻盈地跃上一株寒雪覆盖的大树,俯身在枝头,小心向下环视着。
黑夜里,那一双双阴森的狼眼散发着鬼魅般的绿光,让人不寒而栗。
此刻,那些狼群正聚集在一起互相争斗撕咬着什么?
雪地上血淋淋的一片,令人触目惊心。
原来这些狼在争食!
他可没兴趣看这些野兽的表演!
微一挑眉,他正欲离开,忽然看见一块白色的东西自狼群中被掷了出来。定睛一看,他发现那似乎是一块白色的衣料。
看来是哪个倒霉的人被狼群袭击了,但刚才他并没有听到什么打斗挣扎的声音,也许那只是一具死尸!
没兴趣再在这方面浪费精力,宇然转过身,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一抹微弱的碧光。
那一瞬间,他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离这株大树不远的另一株树底下,一对碧绿的玉玲珑正静静地躺在地上,散发着微弱的绿色光芒。而在玉玲珑的旁边,还丢着一只染满了鲜血的白色布鞋,看那花样款式,明显是女子所穿。
宇然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也不顾狼群就在树下,他竟就那样跃下了枝头,疾冲了过去。
一步……
两步……
三步……
当他颤抖着手拾起雪地上的玉玲珑时,才微吐出一口气。
幸好,不是!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满手心竟全是冷汗。
一阵冷风吹过,他手中的玉玲珑迎风发出了阵阵悦耳的声音。刹那间,他的神思变得好远好远,仿佛回到了那一天……
蓦地,宇然感到背后传来阵阵灼热。霍然回首,他看见雪地里那些原本夺食的狼群早已放弃了原本的食物,一双双碧绿的狼眼贪婪而凶狠地盯着自己。
扣紧了手中的玉玲珑,宇然冷笑。
这些野狼,他还不放在眼里。
将内力暗运于掌,他的周身已凝结起一股股强烈的漩涡气流,极寒之气霎时漫延开来。
寒风中,那一袭衣袂激扬,猎猎作响。
群狼似已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有几只甚至不自觉地微微退了两步。
“想走?怕是已来不急了吧!”
宇然薄唇微勾,扯出一抹极冷的轻笑,眼底却是凝满了杀气。
这些畜牲害他白白担心了一场!
就凭这一点,便该杀!
一掌无情地挥出。“嘭”的一声巨响,石破惊天,积雪飞扬。
“嗷呜——嗷呜——”
凄厉的惨叫声中,鲜血四溅,将四周的积雪都染成了红色……
待一切尘埃落定,恢复平静之时,雪地上竟赫然躺着一具具狼尸,横七竖八。群狼竟无一幸免,皆被他掌力活活震死。
将掌力收回,宇然面无表情地走到那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前。
那的确是一具女尸,只可惜被狼群咬得面目模糊,肢体分离,已辨不出原来的模样。
将手中的玉玲珑放在了那女尸身上,宇然淡淡地道:“虽然我们互不相识,但看在这玉玲珑的分上,我便做一次好事!”
话落,他斜空劈出一掌,积雪飞扬间,在那具尸体的雪地旁已硬生生破出了一个大洞。
运劲于掌,他轻轻一托,将那尸身轻放入了雪坑里,再回身一掌劈回,积雪纷落,瞬间便将那雪坑埋得严严实实。
望着那拱起的雪堆,他忽然笑得落寞。
“安悠,若是你此时看见我这样做,定会很吃惊,是吗?”
想他赵宇然从来不多管闲事,更何况掩埋一具完全陌生的尸体?
只因那一对玉玲珑啊……
收回心神,他淡淡扫了眼那遍地的狼尸,冷然一笑,踏雪离去。
夜,徒然间又恢复了原先的寂静。白雪依旧纷扬而下,渐渐地掩盖了地上的血迹和狼尸,也掩盖了一切人们所不知道的真相……
在宇然走后不久,黑夜里却又闪出了另一道身影,黑衣蒙面,只露出一双鹰般犀利的眼眸。
“赵宇然,你终于来了!”
牢牢盯着宇然离开的方向,那黑衣人的眼中露出了一道刀光般的精锐异芒,隐隐带着兴奋,就像是守候已久的猎人,终于等到了他等候的猎物……
这里是塞外一个不知名的小镇。小镇上只有一家简陋的客栈,没有好酒,更没有上等的佳肴。
但宇然却已在这里呆了整整半个多月。
自那日大明山底,圣香被他二哥赵祥带回家后,则宁也要自己回家。
可是他又哪里还有家?爹已经死了,他还哪有家可回?
此时此刻,他越发的想念安悠,但如今,安悠又在哪里呢?
不知安悠查出玉玲珑的真相没有?那时,他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竟放任安悠一人来这荒蛮塞外。
咽下口中苦涩的烈酒,他忽然回想起那些还在汴京时的日子,和洛沉的水火不容,和歧阳、圣香吵架,还有和安悠的相遇、争吵、较劲……那时的生活虽纷扰不断,但毕竟,他不是一个人!
而如今,他却是寂寞的!
很寂寞,很寂寞!
落寞一笑,他将手中之酒再度一饮而尽,耳边却传来了争执之声。
“去去去,你没钱来住什么客栈?我们是打开门做生意的,若是每个人都如此,这不是让我关门大吉吗?”
“店家,我的银子真的不知何时丢了,外面风大雪大,只求住宿一晚。”
那是名女子的声音,低柔悦耳,带着哀求。
宇然眉一挑,连眼也未抬,继续喝着自己的酒,却又耳尖地听到熟悉的清脆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