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洺与舒侠舞似是全然不知道这一番对话,碎了多少男人的心,又叫某个女人怎样的火冒三丈,双方都似极为高兴投契,浑忘了所有的旁人,只是要了两间房后,上官洺就请舒侠舞到他房里去好叙叙别情,交待了小二把新酒菜送到房里,就和舒侠舞一起离开大堂,往后面的客房去。
至于独留这大堂里无数男人的唉声叹气,神伤肠断,以及某个女人全身颤抖不停,差点儿又要气晕过去的这类小事情自然不在他的心上……
夜已深了,许多人早已沉醉梦乡,独上官洺的客房烛光明亮,笑语声喧,不时有银铃也似的娇笑传出来,可见房里两个聊天的人聊得多么愉快,完全不觉时间流逝,也不在乎什么男女大防。
独那守在院里大树上,喝了不知多少西北风,更生了满肚子闷气的洛安悠银牙几乎全咬碎了,血红着眼睛,骂了无数声卑鄙无耻好色狗男女。
洛安悠恨恨地跳下树,抽出怀中的短匕首,轻手轻脚跑到马棚里,找到上官洺的那匹马,手快脚快地把马鞍上的束带割开一半,想到明天上官洺骑快马时,马鞍脱落,从马上跌落的狼狈相,心中才觉得稍稍痛快,再重新跳上大树,扬手对在墙外给她望风的张阿虎和李小牛做个成功的手势,然后警惕地盯着上官洺的房间,心中盘算,要是等到蜡烛灭了,自己是不是应该大叫着火,顺便真放一把火,好搅了那家伙的温柔夜,也算报了仇出了气。
洛安悠心中已盘算了七八种搅局的方法,不过一种也没用上,舒侠舞并没有在上官洺房里过夜,说笑尽兴后,就告辞回自己房里去了。洛安悠这才松了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才觉得自己一路追踪,想尽法子要报仇,却总不成功,反而整个人绷得紧紧,不得轻松,自此方感到疲累,忍不住倚着树合目休息,不知不觉间,倒是睡着了。
沉睡中,迷迷茫茫做了个梦,似乎有个人无限温柔地守在身旁,定定地凝注自己,似乎有一双温柔的手,将暖和的被子盖在身上,似乎自己情不自禁在寒冷的夜风中寻求温暖,把被子掀了,直往那人温柔而暖和的怀里挤,似乎那人也就那样轻轻地,柔柔地,将自己紧紧拥抱,让她可以无比安定、无比安心地沉沉睡去。
只是一觉醒来,天已大亮,自己还是在树上,身上并没有盖被子,身边也并没有什么别的人,想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在树上过了一晚,心中微惊,忙跳下树来,只觉神清气爽,身轻如燕,并不曾受寒着凉,暗暗庆幸自己的身体够好,也不多想,翻墙出去。和外头的张阿虎与李小牛会合,三个人躲在客栈外头等着。
不多时上官洺舒侠舞一起出来了,不过叫人始料不及的是,舒侠舞和上官洺交谈几句后,就坐上了上官洺的马,吓得洛安悠差点儿惊叫出声。
“上官公子,真不好意思,叫你替我付了账,还骑走你的马。”舒侠舞眉目含情,一派感激。
“舒姑娘你既是到上官堡探望我的妹妹妹夫,我作为主人,自然要出一分力,我这匹马脚程快,又识得路途,姑娘你也可以快些赶到,我另外再买一匹马就是了。”
舒侠舞笑着道谢,催马而去。上官洺笑笑,转身回了客栈。
洛安悠怔怔看着舒侠舞骑着马慢慢地出城,一颗心上上下下,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最后一跺脚叫道:“你们两个在这里守着,我去去就来。”
然后施展轻功,全不顾惊世骇俗,光天化日之下,众人目光之中,纵跃如飞地追着舒侠舞去。
她一边追着一边在心里暗暗咒骂自己的软心肠。追什么追,有什么好追的,分明是个狐媚子,专门勾引男人的坏女人,何必管她——可是,马鞍被破坏了,她要是出了城,骑马奔行,半路上跌下来可怎么办啊?上官洺有武功在身,又皮粗肉厚,跌个嘴啃泥也就算了,这个女人,娇弱弱像是一阵风都能吹走,哪里经得起跌,要是丢了小命,我岂不成了杀人犯,死后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死就死了,是她自找,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可她和我也无冤无仇啊?何苦害她性命?
洛安悠一边自己骂自己,一边做着最复杂的心理斗争。但脚下却丝毫不慢,飞腾闪跃,靠着树梢,屋檐,甚至旁人的头顶来借力,速度奇快地向舒侠舞追去。
舒侠舞在城镇里也不敢骑快马奔行,只是洛安悠发了一阵子呆才开始飞跃赶来,一时间也不能追上,眼看舒侠舞已然出城,越发着急,咬着牙,强提了口气,把轻功施到极限,往这边飞扑而来。
舒侠舞一出城,即刻鞭马快行,骏马吃痛飞奔,跑出不及十丈,舒侠舞惊呼一声,自马上落了下来,幸得洛安悠及时扑到,半空中将她抱住,一起落地。洛安悠只道这女子娇弱,恐将她伤了,双手护着她,让自己的身子先着地,疼得龇牙咧嘴,脸上发青,口里问:“你没事吧?”心中只是惊讶,这马鞍断得好快。
舒侠舞听她口气极为不好,明显对自己并无好感,但却不顾生死,不计利害,临危相救,妙目异彩一闪,装作惊魂未定的样子道:“吓死我了,幸亏你救了我,否则我就没命了。”
洛安悠原本救了舒侠舞,心中仍在不甘不愿,暗自懊恼,但听她这般崇敬感激的一番话,倒颇觉骄傲,笑着挺挺胸道:“没关系,行侠仗义,是我武林人的本分,你不用放在心上。”
“原来是位侠士?真是太好了,啊——”舒侠舞美眸一转,欲言又止。
“怎么,有什么事吗?”洛安悠很热心地问。
舒侠舞叹了口气:“小女子有一个极为重要的朋友,眼看就要陷入危境,小女子苦劝,他却不听,方才小女子忽然想到,如有侠士暗中帮助,或许可以……实在是小女子造次了,怎能将如此凶险之事加诸于人呢?”
“到底什么事,你尽管说,只要可以帮你,我自然会帮。”洛安悠拍着胸膛,十分有担当地说。
舒侠舞幽幽一叹,无限情长:“我那朋友名叫上官洺,原是上官世家的公子,正要前去参加在东方世家举行的四大世家论剑会。这四大世家,彼此世交,原有上百年的交情,只是近年来,历次论剑大会,魁首都为上官世家所占,所以听说东方欧阳南宫这三大世家都心中不快,有意要借这次论剑会,联手整治上官洺。我听到了消息,才半路赶来拦他,但他总是不肯听我的话,偏要往虎穴里闯。他是上官世家的公子,凡事要顾忌上官世家的声名,不能随便退缩,只是,前头是龙潭虎穴阴谋陷阱,他要是被人害了,我、我也活不成了。偏他不但不理我,还非要赶我回去和他妹妹做伴,不许我伴着他同生共死。”
这一番话说得哀哀切切,情深义重,把个洛安悠听得瞠目结舌,无法有任何表情,任何动作,任何言语,心中百感交集,又是恼又是恨又是气又是怨又是慌又是急,但更多的仍然是担心。
“你,你,你,你可是要我帮你去拦他,劝他,挡他?”洛安悠拼命压抑心中不断泛起来的酸意,强自镇定地说。
“是——哎,可惜没有用,他身负上官世家历代威名,断不肯临阵退缩,有辱家族声名。”舒侠舞越说越是凄凉,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洛安悠心中百般地不是滋味,莫名地觉得自己比这个女人更应该大哭一场才是,但脸上终还要保持坚强镇定的女侠风范:“既是这样,我就先一步赶到东方世家,想办法混进去,在里头照应他,若有人施局害他,我就出手破局,若他身陷险境,那我救他便是。”说到后来,连她也觉自己以德报怨成人之美,实在是伟大得不得了。只是为什么没有满足之感,只觉无限心酸呢?嗯,如此千古之谜,不去想也就罢了——
“若是如此,大侠你就是我们的大恩人了,只是要混进东方世家不太容易,幸好我认识一个好友,在东方世家当佣人,到时你只要找他,他就能帮你安排。”舒侠舞满脸笑容地把有关事项一一交待,然后又一叠声地道谢。
洛安悠听得心中难受,脸上还要挂着笑,忙着告辞离开,只想立刻跑到无人处,痛痛快快大吼几声发泄一下。
舒侠舞也不阻拦,笑看洛安悠施展轻功而去,她则大声叫道:“女侠,一切都靠你了,他年我与上官公子结为连理,一定不会忘了请你来喝喜酒。”
半空中飞掠的洛安悠听了这话一口气转不过来,咚的一声像石头也似落到地上,跌个昏头胀脑,铁青着脸爬起来,也不敢回头看,只怕再听到什么可以将她气得吐血而亡的话,逃命也似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