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易尚慢慢地站了起来……悠儿纵使失去了记忆却依然对书房这种环境如此眷恋,那么,在林家的书房里,一定有她不愿意忘记的往事。
就如同自己小时候,闯了祸,母亲把自己从父亲的巴掌下拉进怀里一样;就如同自己调出第一品香粉的欣喜与得意一样;就如同自己交到像安乘封那样的朋友一样,就如同自己在湖上第一眼见到悠儿一样,就如同那些个在海上颠簸的日子一样……这些每当想起脸上便忍不住浮现微笑的记忆,都是人们一生之中至死也不愿遗失的珍宝。
他,怎么可以这么自私?为留下一个可以全心全意陪伴自己的安悠,便拒绝给她寻回记忆的机会?
不,不不……他的背脊冒出一片冷汗。
“悠儿……”他对说微笑了一下,有些虚弱更有些伤感,“过完年,我带你去京城吧?”
“京城?”
“是啊,京城。一个很大、很好玩的地方。”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色慢慢恢复,目中隐隐有坚定光芒。
是的,他决定了。
还她记忆,还她自由。
连日下了几场雨,道路泥泞,车马困顿,走一阵停一阵。杜易尚在给安悠讲故事打发时间。
待安悠歇息的时候,柔儿悄声问:“你不是说,少奶奶这样已经很好吗?怎么又要上京找辛大夫?再者,安公子还在京城呢,你真去了,他会放过你吗?”
“是我对不起封少,知错认罚。”看着车外凄迷的冷雨,杜易尚的脸上有些感慨的神色,相交多年,乘封甚至把亲妹妹许配给他,而他竟然一封书信就退了这门亲,“便是给他揍上一顿也无话可说。”至于安悠……他叹了口气,又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一番车马劳顿,总算到了京城,柔儿吩咐车夫把马车停到城中最大的客栈,杜易尚苦笑一下,“到了京城,恐怕住不了客栈了……”
“为什么……啊,难道是安……”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道:“难为柔儿还记得我……”
柔儿回过身,朝着那声音的来处笑着微微一福,“安公子好。”
“好说好说。”白马上的锦衣公子大咧咧地点头,眼神却一直盯在杜易尚脸上,走得近了,忽然一道耀眼白光一闪,一把灿灿生光的银白长剑搁在杜易尚肩上,锦衣公子狭长的眼眸迸发危险气息,“杜易尚,你有种,还有胆子跑到我的地面上来。”
“咦?”
一个好奇的声音发自靠在杜易尚肩头的安悠,她伸出两根葱白的手指,拈住那如秋水一般明亮的剑尖,那副天真无邪好像看到好玩把戏的神情叫锦衣公子七窍生烟,“好啊,你还带了高手过来!就让安某领教一下姑娘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吧!”
他剑尖一抖,杜易尚在瞬息之间将安悠推到柔儿身边,随手夺过车夫手里的马鞭,卷住长剑。但马鞭哪里禁得起这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即使注满真力,两三招之内便给断成五六截。锦衣公子脸上怒容更甚,大声道:“一条破马鞭也敢送到我的银月剑前,还敢用左手!杜易尚你不要欺人太甚!”
杜易尚给他一把剑迫得飘身飞上屋顶,引得路人个个仰首观望,周围马上围了一圈人,柔儿和安悠站在底下,脖子都仰酸了,除了两条人影一团银光,什么也看不清。
锦衣公子破口大骂:“你这般托大,不是练成什么绝世神功吗?有胆子毁婚,没胆子还手吗?你轻功好我就怕了你吗?你再不还手,就别怪我欺你没有兵刃了!”
两人的武功不相伯仲,一个胜在轻功,一个赢在兵刃,从地上打到屋顶,又从屋顶打到地上,杜易尚只是一味闪躲,并不还手,把锦衣公子气得哇哇直叫,待要狠下杀手,忽听得下面有人高声叫道:“……你再不住手,我就把你的锦娘剁成八块喂鱼吃!”
一个穿绯红衣衫的女子怒冲冲地瞪着屋顶上的两人,一面扶着安悠的手,那天不怕地不怕的锦衣公子见了她,不知怎地,手脚竟停了下来,杜易尚飘身落地,柔儿连忙扶住他,关切道:“有没有伤着哪里?”
安悠拍手笑道:“原来你打架这样厉害,还会飞上飞下,好好看!”
锦衣公子满面不情愿地跳下来,向那女子道:“喂,我的锦娘还好吧?”
那女子不理他,只是看着安悠,神情又是高兴又是焦虑,他拿手在她面前晃了两晃,“喂,喂,玉儿,玉儿,魂回来没有?”
安悠听到“玉儿”两个字,忽然回过头来,对着玉儿上下打量一遍。
玉儿见了她这副神情,越发着急。她一听到下人说小王爷恶狠狠地念着“杜易尚”这三个跨马出门去,连忙跟了来,指望能打听到小姐的消息,一来便见他们已经上了屋顶,更惊的是,安悠笑嘻嘻地站在下面看着,对她却不理不睬,她忙喝住了小王爷,再来和小姐叙别后之情,哪知小姐竟像变了个人似的。
“你叫玉儿?”安悠看着她,脸上一忽儿迷茫,一忽儿欢喜,“这个名字,我好像听过。”
玉儿焦急道:“小姐,我是玉儿啊,你不记得了吗?”
“我从前认得你吗?那么他呢?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安乘封。小姐原先到是不认得的。小姐走后,他误把我当成小姐带到了京城……”
她待要把事情说个明白,一旁的安乘封叫了起来:“什么?!她就是洛安悠?!”他手指发颤,仿佛不敢相信似的望着杜易尚,“你毁了我妹妹的婚约,就是为了这么一个女人?!”
杜易尚点点头。
安乘封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可她、她、她、她……”
玉儿也着急道:“杜公子,我家小姐到底怎么了?”
杜易尚看了看快要落到西天的太阳,叹了口气,“我们赶路已经累了许多天,就算某人不愿我们上门蹭饭,也该让我们在客栈找间房吧?”
安乘封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还没说话,玉儿已经抢先道:“小姐跟我走吧。”
“那我也得跟着。”
“为什么?!”这句话,安乘封和玉儿几乎是同时问出来。
杜易尚闲闲道:“因为悠儿是我夫人呵,你们把我夫人带去,难道我能放心吗?悠儿,上马车,我们去安王府。”
一行人一起进了安王府,玉儿为安悠置好热水,请安悠沐浴,安悠却要拉着杜易尚同去,玉儿好说歹说,安悠才跟着她去了。
安乘封在旁边仿佛看怪物似的看着杜易尚,摇了半天头,冷哼一声:“原来你也有今天。”
“你不也有今天吗?乘封小王爷何时听过一个小丫头的话呢?锦娘还在吗?它也有十多岁了吧?”
锦娘是安乘封从小养到大的一只老猫,爱逾性命。
安乘封只是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不再说话。闷了半天,瞥不住了,他道:“你这趟上京干什么?”
“找你赔不是。”
“哼,你赔得过来吗?乘贞现在还在外面漂泊流浪,也不知性命如何,要她真有什么事,你拿命也赔不起。”
杜易尚道:“她还是那般任性。”
安乘封瞪了眼,她任性?那位苏姑娘呢?她哪里比乘贞好?长相?家世?我看她连脑子都有问题,你到底是中了哪门子邪……”
“她受伤了,所以才会这样。”杜易尚的神情凋零下来,绝色的面庞上有淡淡的哀伤。
“原来你上京是带她来治病?”
“嗯。”
“什么鬼玩意?就算她本来是好好的,难道你就可以抛弃乘贞了吗?”他心头火又冒了起来。
杜易尚不答,只是微笑一下,只问:“上回的女儿红喝完了吗?”
安乘封呆了呆,忍不住骂道:“该死的,你做了亏心事还敢惦着我的酒。”可话是这么说,酒坛却很快地被摆上桌,“就这么两坛了。今后也不知道去哪里找这等五十年的女儿红。”
两人就在月下,各自抱着一坛喝了起来。
“当日我们也是这样喝酒。我真是喝糊涂了,竟然把妹妹许配给你。”
“我也喝糊涂了,竟然就答应下来了。”
“难道我妹妹辱没了你吗?”
“乘贞娇俏可爱,我很喜欢她。可自从见到悠儿后,我才知道我对乘贞也只是喜欢而已。真要娶作妻子一生相守的,还是悠儿。”
“她有什么好?”
杜易尚不答反问:“玉儿那小丫头有什么好?”
安乘封语塞,“这、这关她什么事?”
“原本不关什么事。只是当我看到你乖乖地听她的话收招的时候,好像就有那么一点关系了。”
安乘封涨红了脸,“那是因为锦娘是她在养着!真是笑话,我安乘封红颜知己满天下,绝色佳人不计其数,哪里会看上那么一个小丫头片子!”
“那为什么林家派人来接她时,你不让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