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她流了一头的血?
他替她包扎,紧抿着嘴角,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狠厉。
这是她熟悉的杜易尚吗?
可她真是太累了,太累了,无力去追究这些,闭上眼睛就要睡去了……
她眼睛开合间,杜易尚看出了她的困乏,大吃一惊,从怀里掏出一枚流溢着淡青光华的珠子,塞进她手里,急急道:“悠儿,悠儿,别睡,千万别睡着。你看,这是龙珠,我给你拿来啦。你看看,看看,你娘有救啦。”
安悠恍惚地笑。
忽然之间,整个大殿外响起沉闷而利落的人声。
无数的波斯卫兵冒了出来。
年老的波斯国王听闻龙珠失窃,震怒了。
但是,她没有眼花吧?身在国王身边的人,怎么是索路?
索路冷冷地盯着受伤的杜易尚,目光落到安悠身上,看到她的头上包扎着的白布,以及那渗出的血伤,又惊又怒,对着国王不知说了什么话,国王点点头,吩咐了几句。索路站出来,大声道:“妖人听着:赶快放人,交出龙珠,我王还可放你一条生路!”
杜易尚抱着安悠,慢慢站直身子。冷冽的目光从无数兵士脸上扫过,最后落到索路身上,一字一顿地道:“原来是你。”
他干掉巨蟒,夺得龙珠,最后却被一支暗箭所伤,隐约听到有呼喝之声,依稀便是索路的声音。
索路对安悠有意,一心要除掉杜易尚。
便是他授意喀隆射出那一箭。等龙珠到了安悠手里,波斯众人也刚好赶到。索路本意要安悠平安如愿,只想除去杜易尚。因此告诉波斯王,安悠是中土来的善良商人,被妖人挟持,而且龙珠也为妖人所盗。波斯王大怒,喝令杜易尚放人交珠不从,一声令下,弓箭人整弓待发。
忽然一声娇俏的呼喝,金宝宫娘娘达什琳扑到波斯王面前,婉转陈述。
杜易尚趁着这一丝间隙,道:“悠儿,龙珠你收好,千万别让他们发现。索路他,应当不会伤害你……悠儿,你、你……”他悲凉地一笑,黑眸暗如天日,“但愿你会记得我。”
剧烈的头痛令她无法思考,脑中隐约一丝清明,只是喃喃地问:“那你怎么办?”
“你不用管我,我自有办法。”说完这么一句,他转过头去,昂然面对森森的兵士,高声叫道:“索路,你过来带她走吧。”
索路来不及向波斯王禀告,连忙上前。
杜易尚把安悠交给他,低低道:“我信你一次。让她毫发无伤地回到家中,拜托。”
达什琳大声呼喝着跑到军前,却被波斯王命人拉开。
索路刚把安悠拉开,所有的弓箭马上对准了杜易尚。
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这样的凛冽杀气,这样的陌生国度,安悠头脑昏沉,像是做了一场梦。杜易尚站在万箭所指的境地,白衣殷殷地晕着鲜血,那悲凉的眼神深深刺痛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推开了索路,跑上去。
什么都不用说,什么也说不出来,凛凛的冷冽的气息哽在胸膛,柔肠百转,只化为一道冰雪的眼神。
带我走吧……
我要和你在一起……
不要丢下我……
心底深处响着一个声音,那声音埋得那么深,连她自己也听不清——
要死,就一起死吧……
他晕黑的眼眸,暴发出灿然的亮光。
他一把抱起她——
万箭如雨下,他乘着雨丝的间隙,一个转身,飘然上了宫殿的屋顶。
“啊!”
底下一片惊愕到极点的吸气声。嗯,几千个人一齐吸气,其实动静和声响真是蛮大,蛮壮观的。
达什琳挣扎出军士的禁锢,拜倒在地,不住叩头。
安悠最后听到的,是杜易尚不乏惊喜的声音:“咦,我怎么忘了还有这招?”
然后,是飞翔。
她在他怀里,看见布满闪烁星辰的宝蓝的天幕,底下是万人的惊呼,以及,刀剑落地的声响……
风从耳边掠过,万物都在脚下……
天地间只剩他含笑的脸……
是梦吧?
做了无数个梦。
睡睡醒醒,醒醒睡睡,脑中有个空谷,弥漫着苍白迷雾,她被反复扯进那个谷里。
有人的声音……
“悠儿……”
悠儿?
谁叫她悠儿?
哦,娘亲。
“娘,我的头好疼……”
她像小时候一样,身上不舒服,扑进娘的怀里诉苦。
娘的怀里,香香的……
“不疼不疼,很快就上岸了。我请最好的太夫给你医治。悠儿,我的悠儿……”
娘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心疼,这心疼刻在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里。她像是获得了某种安抚,嘴角浮起一丝笑容。
她又睡过去了。
总有人在耳边说话,可她总睁不开眼睛。
人在半梦半醒在恍惚摇摆。
忽然尝到元梨汤的滋味。
清甜的香气,在唇齿间弥漫。
小时候最爱喝的汤……
她喝了一口又一口,总喝不饱。可是后来,汤却又苦又涩,变成腥苦的药汁。她“哇”的一声,全吐了出来。
整个人仿佛从那迷蒙的空谷里走了出来,她睁开了眼。
那是一张古怪的脸,面色苍白,不见一丝血色,眼睛却意外地通红,此刻正对着她,露出得意的笑。
“辛太夫!”安悠诧异地叫出来。
不,不止辛越,她看到了谁?
姨母,琅言,祥叔……她的眼睛都眨不过来,这房间,这床……
老天爷,她不是在做梦吧?!
“悠儿!”
“姐姐!”
“大小姐!”
在这声声熟悉的呼唤声中,她终于相信,她回家啦!
“哈!我就不信,还有我治不好的病人!”辛越得意地说。
大家果然很给面子地奉上一堆溢美之辞。
安悠的眼睛在整个屋子里打了一个转,没有看见那个人。
心底有莫名的失落。
一切都仿若一场乱梦,不敢确定,是不是真实。
但姨母的脸色极好,红光满面,她忍不住问:“娘,那龙珠……”
“我已经吃了。果然是神药。悠儿,你可吃苦了……”林夫人爱怜抚着安悠的头发。
“现在是什么时候?”安悠有些迷茫地问。
“昨日刚过中秋节。”琅言笑着说,“姐姐,你怎么像那些无故入深山的人呀,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呵呵。”
“孩子,你这一走,可是一年多啊!”
安悠的脑中一片迷茫,“一年多了?啊,那,那,送我来的人……”
“他呀,只怕还被杜老头关在屋里呢!”辛越笑得极是幸灾乐祸,“那个傻小子,伤口已经坏得不行了,若不是遇上我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世神医,他早去见他二十一代祖宗去啦!”
安悠吃了一惊,“他的伤怎么样了?”
“放心,有我在,他死不了!”自信十足的辛大夫掷地有声。
林夫人怕安悠劳累,忙引着众人离去,安悠却把辛越留了下来,问:“他留了什么话没有?”
“他付了诊金,叫我救你,然后自己就晕过去了。”
“我到家多久了?”
“约莫有半个月吧?我哪里记得清?”辛越大是不耐,“算你们运气好,赶着我回来接家人上京,这会功夫在扬州,不然,两个人都完蛋。”
安悠摸摸头,十分疑惑,“……我受了什么伤?”
辛越上下打量她一番,神情不似方才那般轻松快活,“你这应当是内伤。平日里,一旦思虑过甚,必然头痛,可是?”
安悠点头。
“这般毛病,无药可医。我老人家的医术旷古烁今,也只能让你清醒一阵。要保得终身无虞,只有尽量放宽心胸,少做算计。我听说这林家的生意都是你这个小丫头一人打理,难怪要累出毛病来。从此往后,我劝你少进生意场,早点找个人嫁了,安安生生过日子。嘿嘿,杜家的小子虽然有些妖里妖气,但我老人家看得出来,他对你,还算有一番真心。”
他说完,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转身便走,一面还咕哝道:“这些日子,在这里熬了无数个通宵,我老人家都快要累出毛病来了……”
林夫人与琅言整日陪在安悠身边,端茶送水,安悠道:“姨娘,您就别忙了。玉儿呢?让她来就是了。”
琅言道:“还说呢!这段故事简直可以卖给说书人啦!姐姐你知道的,那个杜易尚原是定了亲的,姑娘还不是一般人呢,原来是个郡王的女儿!杜易尚却一封书信退了婚,人就跑得没了影儿。后来那姑娘的哥哥不知从哪里知道了姐姐,竟找上门来。那会儿娘正病重,我们都守在后房,只有玉儿一个人在书房料理林家生意。那人、那人竟把玉儿当成姐姐,带到京城去了,说要杜易尚亲自到京城给他妹妹叩头赔不是……”
安悠急道:“你们就没让人去跟他说清楚吗?就让他把玉儿带走了?这都大半年了……赶快修书一封,派人送到京城去!”
“早送啦!可那小王爷就是不信,就不放玉儿回来。后来听说,那位小郡主竟离家出走了,这下那边更是火大,越发不放人……”
“难道就由着他吗?是个王爷就不用讲王法吗?这样胡乱扣人!”安悠待玉儿情同姐妹,心里一急,她掀被而起,“我这就去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