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斯德哥尔摩东城一条主要街道上,上下班时经常能看到一位老人在街头站立,他昂首挺胸,目视前方,活像一尊雕塑。我到瑞典不久,人们就建议我去看这“街头一景”。
那是立春后不久的一个早晨,我匆匆赶去上班,果真在那街头看到了他,只是又多了一项内容:在我驻足的一两分钟内,他忽然向右侧踱着碎步,头偏向右方,做“向右看齐”的动作,然后又刷地甩过头,保持立正姿势。他可能是个退伍军人,我脑子里一下子闪过了这个念头。我向过路的几个行人打听这位老者是谁,为什么站在这儿。他们有的摇摇头,有的摊开两手。我知道瑞典人的脾气,从不管别人的私事。
瑞典夏日阵雨多,出门必带雨具。有一次我经过他身边,正赶上下雨,他既未穿雨衣,也没打雨伞,却仍笔直地站在那儿。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流到面颊上,他好像全然不知。我立刻将伞撑到他头顶上,雨住了,我才离开。他没有说一句话,甚至也没有看我一眼,我心里有点儿悻悻然。同事笑我傻,说那老头可能是“神经病”。我半信半疑,老人的古怪行为吸引着我,迫使我进一步寻找答案。
后来,我去丹麦出差了五个月,入冬才返回瑞典。第二天上班经过那街头,没有碰到他,心里似乎空落落的。下班后,飘起了大雪,我急急地赶到那街头,老人正在那儿站着,帽子上落满了雪,胡须上挂满了银白的霜花,活像一位圣诞老人。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在他身边抓雪玩,眼光不时飘向老人。我发现孩子的眼神里有某种东西同老人有联系,便走过去问那男孩:“你认识这位老人吗?”“他是我爷爷。”果真让我猜中了,我便装成漫不经心的样子说:“我猜你爷爷在替什么人站岗,是吗?”“为国王。”孩子脱口而出,我兴奋极了,似乎答案就在不远处,便引着孩子的思路,故意逗他继续往下讲:“可是国王不是住在皇宫里吗?你爷爷怎么在这儿站岗?”孩子眨了眨眼,像在想什么,但他什么也没说,又径自去抓雪玩。我又一次陷入迷惘。当时我真想走过去同老人谈一谈,但望一望他那庄重的、不屑一顾的神情,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被老人的“谜”困扰着,又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终于有一天,我们因工作需要,请所在地区的值勤警察吃饭。无意中,我提到了那位奇怪的老人,警察们听后面面相觑,空气好像一下子凝固了。我不知道自己闯了什么祸,正想把话题公开,一位年纪稍大的警官缓缓站起来,整了整自己的制服,神情庄重地说道:“他是我们的前辈,叫本德森,是一位干练的皇家卫队军官,受过多次嘉奖。三十多年前,他统领的骑警马队受惊,为了士兵和其他人的安全,他死死拉住惊马,被拖出去几百米远,险些丧了命。”我屏住呼吸听着,心像铅一样沉重。讲话的警官略微停了停,又接着说道:“从此他失去了记忆,但他唯一没有忘记的是自己的职责……”
我的眼睛湿了……一位忠于职守的人就是这样坚定,也许他会忘掉自己的身份,却不会忘记自己的责任。我们也应该做一个尽职尽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