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奈地叹口气,轻声道:“别一百步笑五十步了。我如今这样,也不想跟你计较什么。他们要你们搬离到哪儿去?”
“随便去哪儿,我已经不在乎了。封骥不是想让靖帝快点死吧?我偏要他开心地活着,活得越长命越好!”
虞纤纤笑着,笑得咬牙切齿,“天下早晚又将大乱,我倒要看看,这江山最终会在谁的手中!”
我已经没了先前的锋芒,只是摇头说道:“虞纤纤,你死了心吧,靖帝不会翻身的。你我都是女人,事到如今还是互道珍重吧。不管以后怎样,希望我俩还有机会再见面。你是个很美的女子,因为仇恨,你对任何人都充满了邪恶意念。其实我从小也是这样,恨伤害过我的人,巴不得他们没好下场,结果连自己也被魔鬼之心缠住,如今想想,这又何苦呢?没错,我现在处境艰难,可是我不恨,就像当初你抢走了敖,我照样没恨过你。”
虞纤纤默然,稍作停顿,才缓和了语气,“你真的这么想?”
我点了点头。
她又停了片刻,直到御林军催得紧,才好像不在意地哂道:“将来也许能再见面。”
说罢,似乎叹了气,转身上了马车。
我木然地站在阴影里,看马车渐驶渐远,最后消失在眼帘中。
此事发生没几天,皇城里又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裕王的属下在一个雾气蒙蒙的深夜,与太平侯的一群亲信发生肉搏战,起因是裕王的属下聚众闹事,双方起了冲突。
且不论孰对孰错,裕王的属下多是从前混迹江湖的,方刚血性,多有搏击之勇。而太平侯的人更有渔色淫乐之能,双方一交恶,太平侯的人马自然伤亡惨重。人们议论,当初太平侯早就不满足于封侯的威赫荣耀了,一旦搅入朝局,老辣的商人目光便盯住了落魄的裕王,决意在他身上豪赌一次。而今朝权在握,功业之心已就,裕王已经登上大富大贵之巅峰,于是真正的龙虎斗开始了。
事情既发,封逸谦便颁发特诏:废黜裕王,同时免去其大将军官职,改由太平侯兼领军权。诏书还没抵达各郡县,司鸿宸带着他的兵马离开皇城,突然不知所踪。
秋高气爽的八月,皇城一片阴沉窒息。
近三年来,尤其是去年消灭袁放,司鸿宸以其卓越的指挥才能为人称颂,具有不可估量的凝聚力,已经成为国人顶礼膜拜的英雄人物。司鸿宸一走,沿道能人志士纷纷加入,声势愈来愈浩大,这更加深了封叔的忧患。
于是,秋雨蒙蒙,辎车辚辚,封叔率几万兵马沿着司鸿宸走过的路线,向远方浩然进发。
皇宫里一下子变得空了。
我站在屋檐下,漏雨将歇未歇的,风声欲断。秀秀撑着青竹伞进了院子,我一见她,便紧张地问:“圣上是否同意?”
“圣上要您去寝殿候着。”秀秀回答道。
我长舒一口气,空落落的心,此时方稳了下来。
封逸谦同意见我了。
接过秀秀手中的青竹伞,我独自离开茴院,向前殿走。满眼微风细雨,如烟似雾,景色朦胧,人也朦胧。
侍候在外殿的内侍刚打起帘子,风吹拂,一股暖香就赫然扑在脸上。那是西域盛产的麝香,以前封逸谦闻不习惯,我很少用。
我轻皱眉头,一步一步走进内殿,隔着翡翠碧纱的屏风,隐约看见他躺在躺椅上。那躺椅缓缓摇晃着,宽大的袖口拖曳在地上。我听不到他的说话声,不禁生了怯意,便悄无声息地转过屏风。
入眼的却是数名女子跪在躺椅前,一身的紧窄俏丽的服饰,全然不似宫女打扮。我一时愣住,不知该不该行礼的时候,封逸谦似乎发现我了,微微一动。一旁的女子忙在他的脚下搭了脚凳。
封逸谦双脚搁在脚凳上,扶着女子的肩半坐在躺椅上,目光幽静地看着我。
明暗之间,我的胸口一颤一颤的,不知道是痛了还是辛酸。
他不应该这么憔悴的。
我一时百感交集,语调已带了微微哽咽,“阿谦。”
“我是皇帝。”
封逸谦眉峰一挑,面无表情地说道:“跪着吧,叫圣上。”
我感觉太阳穴上的血脉在激烈地跳动,半晌后走到伏跪在地的众女子旁,双膝往下弯,却好似灌了铅一样的沉重。我心中茫茫然的想哭,嘴角抽搐着却发不出声,一咬牙,便跪在了他的面前。
封逸谦仿佛只是轻轻一瞥,声音安静无波,“你想见我?有什么事?”
“想请求你……圣上开恩,允我出宫一次。”我说得困难,一字一顿的。
“出宫干什么?”
“晏老头家的孩子应该几个月大了,想去看看。”
四处静谧得近似可怕,空气中低低地蒙上一层青烟。封逸谦漫不经心地一笑,笑容略带讥讽,“你这种女人,在宫里是憋不住的,天天想着如何往外跑。如今宫里也清净,皇城也没什么有趣的地方,我就允了你这一次。毕竟晏老头家对我有恩,安抚子民也是皇帝理所应当的,你就替我谢了。”
我谢了,缓缓起身,泪水逼在眼眶中。视线模糊之下,只听见封逸谦打了个慵懒的哈欠,吩咐道:“朕想歇了。”
抬首望去时,封逸谦已经歪倒在躺椅上,身边的女子早就依偎在他怀里,抿唇轻轻笑着,风情到了妖冶的地步。封逸谦一只手捏着女子的脸蛋,两人几乎脸碰着脸,脸上的笑意分外温柔,声音低似耳语,仿佛不打算让我听见。
我浑身颤抖,抖得五脏六腑都疼痛起来,唇间不自觉地吐出字句,“什么时候开始的?”
封逸谦听到了,轻笑道:“封叔安排的。”抬起下巴,朝地上跪着的数名美人努努嘴,“这些都是。个个美极了,谁都难以舍弃,所以我让她们天天陪我。”
怪不得他这么久不理我了!
此时,我感觉自己彻底丧失了自我,像个怨妇,做着最后的无望的抗争,“你说过永远只跟我在一起的,为什么这样待我……”
本来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众女子突然吃吃笑了,有人斜眼看我,讥诮道:“还当自己坐着后宫主位呢。这可是圣上,是鑫远新朝,莫不是真糊涂了?”
又有人挖苦道:“虽是贬了,圣上没将你撵出宫,你怎不谢恩?该教教你规矩,见到位份比你高的,你得下跪!”
封逸谦的手游离在女子的腰间,便带了几分不耐,草草挥了挥袖,“走吧,别磨磨蹭蹭的,烦!”
“不,我要你亲口告诉我!”隐忍着痛的瞬间,我几乎是大声地喊道。
他回答得极为干脆,“腻了。”
腻了。
听着他的声音,我终是再也无话可说。不愿再多看一眼里面旖旎的场面,我踉跄地退了出来。翡翠碧纱的屏风变得淡淡的乌色,旋转着,旋转着。外面扬起了风,那么绝然地,将我仅存的一丝温暖带走了。
他说,他对我腻了。
朝阳东升,晨雾淡淡如烟。沿路柳絮纷纷扬扬,满天空覆得苍翠一片。千里直下的玉带河骤然东折,蜿蜒在一望无际的川坻平原。古时的江水都是清流滔滔。正值涨潮期,象牙白的河床消失无踪。水面上白帆点点,一眼望去分外的壮阔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