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秋也是皱紧了双眉,等着大夫的回答,“宋大夫,有话直说。”
那位宋大夫捋了捋花白胡子,长叹了一口气,“这位小姑娘,近来可有胸闷气短,暴戾易怒,心情浮躁?”
“有,有有!”金小银从床上爬起来,老老实实的坐好,紧张兮兮的问那大夫,“是得了病么?会……会死么?”
“这个……”大夫抓了山羊胡子,又捻了捻,“你体内存着剧毒,毒素已经侵入心脉和血液,这样说来,其实你也已经算是个死人了。”
卢秋甩袖,上前一步,冷冷道,“宋大夫,这话得说清楚些。”
宋大夫放下手来,背在身后,“这位姑娘已经是一个毒人,日后只能靠毒维持性命。服的毒需越来越烈,直至五脏六腑被毒侵害至腐,那日便是姑娘的死期。”
“又没法子可以解毒?”卢秋一把握住宋大夫的手,“价钱无所谓,要什么药材尽管开口。”
“毒解了,这位姑娘也就没命了。若想活得长久些,只能尝试不同的毒。寻出最适姑娘体质的那种,或许有效。”宋大夫又是摇了摇头,表示惋惜。
金小银眨了眨眼睛,她自己也能感觉到身体与过去不同了,呼吸比过去要长了许多,有时候憋一炷香时间也没问题。体重也越来越轻,有时候一阵风吹来都觉得自己会飞起来。胃口也越来越不好,吃多一些就会感觉难受。唯一的好转的就是身上的皮肤,不仅越来越白,还越来越滑,水一样嫩,洗澡的时候水里还会有淡淡的叶子香气。
近来脸上的痘痘倒是消了些,就是总头晕,心慌,没来由的喘气。不过也只是偶尔一下,她并没有多上心。这会儿听这位大夫这么说,她当即就傻了。
“大大……大夫……我……我……是要死了吗?”
宋大夫遗憾的点点头,又摇摇头,“我看姑娘的面像,倒不是短命的人,日后必有福音。命数虽好,运数却极差,也不知是喜是忧。”
金小银也听不懂这些咬文嚼字的话,大概理解了一下,就是说她命大不容易死,但是运气特别背,活得会很辛苦,是么?
深深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鸟屎,他看起来比她还急呢,知道鸟屎毕竟关心她,还是有一点小感动的。
转念一想,这样其实也好,不必担心有一天离开小夜时,会不舍得。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贪恋也无济于事。有些事,有些人,总要放下,只是比预想的早了一些而已。这么一想,心上绞痛,心情却平静了很多。
“南宫,你能送我回小院去吗?”如果能珍惜每一分与小夜在一起的时光,她一秒也不愿意浪费。
卢秋点头,与宋大夫交谈了几句,定了些金小银觉得于事无补的药方,也算是心理安慰吧。送走宋大夫后,他就陪着金小银回到了小院。
院门开着,一进门,便见一袭清黑临在水池旁,安静得连风都不忍惊扰。他只是站在那里,已经是一副美到极致的水墨画。人们常说,生死的距离无法跨越,所以才最远。金小银想起这句话,心上的疼痛一阵一阵袭来,敲着她的胸口,几乎快要窒息。
卢秋侧身对金小银道,“我就不进去了,你……别想太多,我们都不会让你有事。”
这个“我们”,是指的他和苏墨吗?那个陌生的男人虽然是第一次见,却总感觉认识了好久。尤其是他那双眼睛,像极了茗倌。
“那个苏墨要是醒了,让他让来找我,我会替他安排跟小夜见面的事。”
“好。我改日再来看你。”卢秋对她深深一笑,转身去了。
金小银站在门口,靠着门廊,呆呆的看着小夜的背影,眼泪很快湿了眼眶。待风吹干眼角的湿润,她才进了门去,堆上笑脸,绕到小夜背后,小手轻拍了拍他的肩,“看什么呢?”
姬苏夜知道她在门口停了许久才进来,也知道苏墨来了。这里是他的地域,自然有人向他汇报这些,包括苏墨在哪里,和谁,做了什么。
他侧脸,墨色深眸淡如流云般的落在她眼里,“明日我须去见旧友,不必留门。”
“半个月后就是花魁大赛,虽然我们赢定了,但是还是要做些准备的,有备无患么……嘿嘿。”金小银小手拉住他的衣袖,轻轻摇一摇,“你能早点回来吗?”
他仍是淡淡看着她,“后日即回。”
“小夜,你是去见谁啊?是……上次那个女的吗?”
姬苏夜不答,只是牵起她的手,带她送回侧房中,她的书桌上,空了的笔架上已经放满了毛笔,当然也包括他送她的那一支。一本《诗经》安静的躺在一旁,散着淡淡的墨香。
金小银翻开扉页,只见里面的墨迹还未干透,她偏头对小夜眨眨眼,“是你写的吗?”
姬苏夜点头,墨眸中一抹柔和散开,黑袖轻抬,拿过一摞白纸,抽出他的那只毛笔,沾了未干的墨盒,将笔送到她手中。大手握住她执笔的手,在白纸上落下,一横一竖,一点一勾,雪白的宣纸上慢慢出现一排俊秀的字迹。
金小银歪着头,看那两排字,睁大了眼睛,“这头两个我认得,是死生。这……是个子字。”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他在她耳边一字一字轻声的说,声线低沉。
“这个我知道!下一句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她偏头看着小夜白皙如雪的脸,心底微微一颤,转头看他停笔的最后一个字,心上紧紧一痛,“为什么不写下一句?”
姬苏夜放开她的手,深眸中墨色冰冷,凝成寒意沉入眼底。长睫覆下,挡住眼底的冷色,并不说什么,只是转身出了房间去。
金小银握着毛笔,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她知道小夜写这句的意思,是告诉她,既然他们之间有婚姻的维系,他就不会做出背弃她的事。但是为什么,没有下一句……
握着笔的手,僵得发紧,还是一字一字的用她会写的汉字认真补出下一句,写到最后一个“老”字的时候,却无论如何下不了笔。才发现原来老对她来说,也是一种奢侈,她等不到和他一起变老的那一天了。
两行泪水顺着脸颊落下,晕开了宣纸上的墨迹,她放下毛笔,将纸揉成一团,扔出窗外。看着那纸团滚到水池边,天上又下起了雨,她哭着跑出房间,冒着雨将那纸团捡起来,藏进怀里,就那么傻傻的站在雨里,看着他看过的水池,知道有一天,很快的某一天,他看过的世界,一花一草,一木一石,她都不可能再看到。
雨很快浸湿了她的衣衫,冰冷的雨水顺着脸颊滴下,怀里的纸团像是一块寒冰,凉得心一阵一阵的痛。
如果死后真的有灵魂,会很孤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