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间岛铁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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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日军来了

胡殿甲睁大眼睛,火辣辣地瞪着他:“你敢怪老子喝酒?在这鬼不生蛋的地方驻军,老子倒八辈子血霉,不喝酒干啥?”

“敌军要打进来了,还有心思喝酒?!”

“敌军?”军人的敏感让他下意识地站起,“在哪?”

“近日,日本人往返延吉几千人,这不是大敌当前吗?!”

大胡子紧张的神经松懈下来,一屁股坐下:“这算什么?!韩国人来往还几万人哩,准他们种地,还不让日本人作买卖?”

“日本人来却是另有企图,前日还在珲春测绘地图,我把他们赶走了。”

“仗着认识中国几个汉字,他们骚卖个屁!”

“但是他们测绘时还竖起膏药旗,那俄国人赶紧来我边防诘问,直到日本人回去了才罢休。”

“都回去了?没事了。”胡殿甲的酒又醒了几分,他也知道,闹出边防纠纷来也不好交代,但跟着又大发牢骚,“都是京城的婊子儿贪图几两银子,自家的地给别人耕种,大门自开敞开,要老子这些看门狗有**用!”

话粗理不糙,但柏文蔚是书生,也是军人,生于安徽寿县南乡柏家寨一个世代书香门第,大起来熟读四书五经,21岁开始应试,从州试、府试、到院试都是一发即中,却受到革命影响,任南京防营第二十三标管带与孙毓筠等谋炸两江总督端方不成,事败才亡命关外。尽管反清,却深知大敌当前,反日更应放在首位,军人的天职让他不能轻视守土之责,左营驻扎在光霁峪,那里与图们江南的钟城只有一江之隔,所以又叫钟城崴子,实际上只守不防,他担心迟早要出事。而且,光霁峪前的这一段也正好是间岛所在地,近来不仅韩国人越来越多,夹在里面的日本人也不少。即使他们打扮成韩国人或者中国人,那骨子里的傲气让柏文蔚一眼就能看出来,日本人来来往往做什么?他加强了警惕。

那天,三个“买卖人”在他的兵营跟前出现了,为首的穿着中国衣服,但掩饰不了他的军人气质,柏文蔚故意装着一无所知的样子,迎上去搭话。

此人正是日本陆军军官松川敏胤,是朝鲜驻屯军司令官,中国话说的不好,但精通汉字。他很想看看中国这边军队的布防,剪出来个军官,立即假装高兴地与之称兄道弟。正想探听虚实,柏文蔚就邀请他们进屋喝酒,一来二去,日人就成了常客,以为这管带正是他可以拉拢的对象,语言不畅,他就用汉字写出来。开始还有分寸,那柏文蔚一味装傻,对方就顺着杆子爬,一天酒喝多了,笔走龙蛇,把他们来此目的一五一十地道了出来,并且要柏文蔚作为他们的内应。

柏文蔚假意答应了,待他们一走,快马加鞭,星夜赶到吉强军部报告。看见胡殿甲不当回事,只有再进言:“他们的拳头缩回去是为了再打出来,如今,日本人已经把我们的情况侦察去了,还要策反我军……”

“有这样大的胆子?不会吧……”胡殿甲的酒已经醒一半了。

柏文蔚见他愚顽之极,忙把厚厚一叠纸递上:“白纸黑字,这都是他们阴谋的记录。”

看见密密麻麻、没头没尾的汉字,胡殿甲两眼发直:“你明明晓得得老子目不识丁,把这个拿来胡弄我?”

柏文蔚气得火冒三丈,加大了声音:“告诉你吧,日本军前来策反老子,老子硬是装着听不懂他不地到的汉话,和他笔谈,再把他灌醉了,他娘的才跟老子滔滔不绝地和盘托出……他还当我们大清的官兵都是笨蛋哩,起码我……”

胡殿甲的醉意只剩下两分了:“他,他都写些什么?”

“他说,陆军大佐和法学博士化装成中国商人,已经侦察后回去禀报,得到指示,与紫四郎联合组织了十万人的间岛远征队,随时可以开进间岛,会宁、钟城的沿江一带,步兵三千人也能作接应……还有,日本的测绘队陆续测绘出了延吉的地形,日本企业的井太郎已经控制了部分金矿……”

柏文蔚把纸上写的,近来听到的、看到的,一鼓作气地说出来,只希望起到振聋发馈的作用。

在这白纸黑字面前,胡殿甲被镇住了,他眼直口张,紧张地思索着对策,听柏文蔚愤怒的言辞:“胡统领,您是这一片的大清军队最高长官,任凭那日人和韩人随意进出我大清国如入无人之境,一旦有事,不仅您的红顶花翎戴不住,到时候,那帽子下面的脑袋怕也要搬家了……”

胡殿甲胡统领虽然是粗人,可是出生入死、屡建奇功,才戴上这满洲五品官以上才能戴的花领帽饰,他把这看得比性命还重要。听到这里,他酒全醒了,连忙捧出帽子戴上,衣服穿好,带着柏文蔚去见延吉同知阮公槐,第二天,阮公槐又赶到吉林巡抚那里去……

只是苦了柏文蔚,骑马跟他们星夜奔驰,累得骨头架子都要散了,他只有一路跑一边骂这些昏官,一个个只会喝酒抽大烟,把下面的禀报当作耳边风……

周维桢一进门,就连声大呼:“恭喜恭喜!吴府添丁,大吉大利!”

喊了半天没人应,怪了,不是说吴禄贞在家吗?他走进书房一看,只见那吴禄贞正趴在桌子上书奋笔疾书。

周维桢也不是个安分的人,他与吴禄贞同是湖北人,肆业于两湖经心书院,留学日本东京,遍交海内外仁人志士。此人文采卓绝,但言辞偏激,得罪清廷,取消了他的留学费用。这次赶回家乡奔父丧,不是友人相救,还差点被逮捕。

他与吴禄贞志同道合,遂成为知己,相约西行。本想伺机建功立业,也不知犯了哪门子事,被朝廷押解回来,还好,几个老臣出保才没掉脑袋。对此,周维桢也没什么可埋怨的,只是,今儿个听不到吴禄贞的声音却非常奇怪,大叫一声:“吴监督,小人给您请安了!”

吴禄贞与他亲密无间,叫他进了屋,头也不抬便说:“我这监督不是撤了吗?现在和你一样,都是布衣加身。”

“啊?!难怪你闷声不响,在家里闭门思过哩。”

“何过之有?!”吴禄贞愤愤地说,“我在给舍弟写信,你来看。”

周维桢走过去,看见他笔走龙蛇,写得洋洋洒洒,情不自禁地念了出来:

“……日以宝贵光阴,虚掷于书赎之中,周旋于亲贵之间,酒酣耳热,每皆以不入耳之言,相劝趋奉,亦实陡增感慨。盖人皆羡我用正所学、青云独步,我则视同身处囚笼、不可终日。三十功名尘土耳!睥肉已生,奈何奈何!翘首楚天,犹觉神驰,更不知何日始得插肢翅南飞也。”

壮志未酬的无奈,虚掷光阴的苦恼,混迹官场的厌恶及对自己家乡的思念,皆于纸上游走,这些字句也触痛自己的心事,周维桢看着看着,也不禁长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