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拆第二封信时就有点不以为然,这信邮自奉天,看那么生涩与娟秀的字,仿佛是那几个小测绘中的一个,他们西学的东西掌握不少,而毛笔字实在不敢恭维。
漫不经心地拆开,却是一张白纸,上面只有一个问号,问号很大,从上到下贯穿全纸,笔划却很细,纸中夹着的一个薄薄的小包更增加神秘性。打开一看,一绺青丝,编织成一个同心结。不用猜不用问,知道搞这种小儿女把戏的,除了余秀不会是别人。
他有几分好笑,有几分感动。他明白这问号的意思了。曾经答应过她,要到延吉带她来的,那个问号就是质问他,八匹马也难追的话,为什么说话不算数?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呢?他还没想好,周维祯闯了进来,他如作了亏心事一样,赶紧把信收起来,不小心却掉下那绺头发。
“嫂子好有诗意啊?”周维祯捡起欣赏着。
突然被人偷窥了秘密,吴禄贞脸红心跳,一把抢过收藏起来。
“哟,第一次见绶卿这么腼腆!”
他立即正色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来干什么!”
周维祯只比他小几个月,两人在一起没大没小的,往他身边一坐就开了炮:“别在这里两地相思了,干脆把老婆接来就是。”
“你想接老婆到延边?”
“我那小家碧玉可拿不出来,也没有你家那位大小姐能吃苦耐劳。”
“你想让他们来戍边?”
周维祯笑了:“她们如能来,可比拿枪拿锄头的作用大。”
“拖儿带女的,能发挥什么作用?!”
“稳定边关啊。”周维祯见他不以为然,把最近的情况汇报了一下。龙井村的韩民不用说了,那是间岛派出所的日本宪兵逼迫的,有事无事都要去那里禀报,就连光霁峪的韩民,有点什么纠纷,也有人找日本人去解决了。
吴禄贞急了,一下站起来就要往外走:“这是怎么了?他们对我们公署不信任?还是我们那些机构办事不力?”
“信任也要有基础啊。督办整天缩在公署里,韩民见他比见皇帝还难,下属都控制在他手里。”
“是啊,我要是当督办,绝对不像这些旧式官僚行事!”
“谁叫你不是督办啊。我们两个如游方郎中一样,四处奔波,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你知道’一进会‘的人散布些什么谣言吗?”
“他们怎么说?”
“他们说,我们都是汉人,督办是来镀金的,早晚要提拔走。”
“我们呢?”
“我们两是充军发配来的。不定犯点什么错就被提溜走了!”
“岂有此理!充军发配还来当二把手?”
“你还真当你干得长?”
“当然不能长,我们还有别的更艰巨的任务啊,但我们也不是权宜之计,三两天也不会拍屁股走人的。”
“这也说不准。”周维祯嘴裂着说,“你想干长他们未必让你干长,督办整天找你的岔子,三天两头打你的小报告,总督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把你撤了。”
吴禄贞无可奈何地苦笑:“这还真难说。但是,我们在一天就能尽职一天,要让老百姓知道我们是真心诚意为他们办事的。”
“你能信任几天就走的官员?”
“谁说几天我们就走?即使我们走了,也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延吉都是中国的土地,管理的当然也是朝廷命官。”
“那你就做给他们看看。金海龙他们就说了,说我们一个个光棍来光棍去,没有一个带家属的,根本就没做长期打算。”
吴禄贞这才沉吟起来,想了一会,坐到自己椅子上:“我这就写信,叫妻子带孩子来。”
“你真叫他们来?”
“是啊。你也叫你老婆来吧。”他跟着又吩咐,“你给我在局子街买处旧房子,带院子最好。”
“你别说,这里房子跟北京的房子比起来,简直跟白捡的一样。”
“那你也买一幢房子,把老婆接来。”
“等你当督办,我再接老婆再买吧。我给你看房子去。”周维祯也是个急性王,说着就出去了。
吴禄贞看他出门,才小心翼翼地掏出同心结的青丝包,默默地看了一会,亲吻了一下,包裹起来,装入信封,又放进怀里。这才奋笔疾书,给妻子写了一封长信,最后,把续两人合写的诗《放歌步谢大虎文原韵》抄录上去。
牛车棚上罩了大红花布,车厢擦得一尘不染,吴禄贞还不满意,又进屋子取出一床被子铺上,后退看看,这才笑了。他的身边也传出笑声,回头看去是周维祯,这才对他一瞪眼:“笑什么?”
“今夕是何夕?
昂首望青天。
仿佛月华贵府,
偏对我重圆……”
一旁的柏文蔚莫名其妙:“你们今天为什么都这样高兴?”
“久别胜新婚,帮办怎能不高兴?”
吴禄贞也笑了:“柏文蔚,天伦之乐的滋味你还没尝过吧?”
“我知道,您想老婆了。”
“还有儿女呢!离京城时,儿子才出世不久,现在应该能走路了。还有我的大女儿忠华,那份聪明才智,可称天下无双……”
见吴禄贞沉浸在回忆之中,周维祯也学他的模样摇头晃脑:“还有我们的吴夫人,端庄娴淑,天下少有啊……”
吴禄贞毫不迟疑地回答:“那是自然的!”
柏文蔚明白了:“啊,原来你们是去接夫人的啊,我代你去!”
“不敢劳驾!”吴禄贞一揖到地,“在下与贱内早有约定,她到延吉,我当亲自赶牛车去接她,怎能违约?”
“文蔚别多事了!人家夫妻相见,自然有讲不完的体己话,你去夹塞干什么?我们看边防去吧!”周维祯对柏文蔚使了个眼色,把他拽了出去。走在路上,这才对他说,“我与吴夫人是老相识了,先给你引见一下如何?他那牛车还不知道何时才能到哩。”
柏文蔚求之不得,两人赶紧骑马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