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禄贞大吃一惊:“日本人教?有他们的课本吗?”
老人说刚开始上了几天,还有书,连忙叫孩子拿来。一看,上面还是什么“独立自主”“东亚共荣”什么的煽动性文章。吴禄贞如吃了苍蝇一般难受,心想,在反武装入侵的同时,我们也应该反对文化入侵呀。于是说:“我们不能荒了孩子,在这里建一所小学好吗?让汉人与你们韩民共同管理,两国孩子同受教育好不好?”
只有一个汉人老头问:“私塾不是不让办了吗?”
吴禄贞说:“可以照办。但应该由学务公所验明章程,审定课本,不能让日本人间接利用。”
朴吉喊来了自己的父亲与岳父,吴禄贞拉着他们坐在自己的身边:“来来来,我敬你们二老一杯,祝你们早结亲家。”
朴老爹把这意思对亲家说了,两人当场议定下月就开始造房子,新房落成就让儿女结婚。吴禄贞答应一定来祝贺,三人的酒杯碰出了酒花。老人们举着杯子站起来了,一起感谢他们的保护神。
吴禄贞也赶紧站起,双手把酒杯高高举过头顶:“我应该敬大家,感谢大家开垦建设了延吉边地,祝我们中韩两国人民的友谊天长地久!”
“两国人民,友谊天长地久!”大家学着他的模样一饮而尽。
呈状子的老人恭恭敬敬地说:“吴大人,我们在准备菜的时候就商量好了,要送给您一件礼物……”
吴禄贞连连摆手:“可以喝酒,不能受礼。”
“大人,这礼物您一定会收的!您看--”老人从身后的青年人手里接过一个红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放着一本书,微微发黄,上面写着韩文。老人说:“这是我们韩国出版的《国界历史志》。”
如一轮明月照亮了双眼,吴禄贞心跳加速,放下杯子,擦擦手,双手托起红布垫起的书本,翻看了一阵,激动地说:“好好,好礼物!这是争地谈判引为铁证的材料啊!谢谢你们--”
他跟着站起来,捧着书一躬到地,献书人吓得也跪下了:“大人,我们担当不起啊,这怎么行?”
好淳朴的乡民,好忠厚的百姓!吴禄贞热泪盈眶,赶紧扶起老人,深情地说:“下官上任不久,还没什么作为,受此厚礼,真是要感谢你们啊!”
另一个须发全白的老人也跪下了,就地磕了三个响头:“大人啊,白山黑水是我龙脉所在地,国土是祖宗坟墓所在地,延吉是身家性命依仗地,保国才能保家,您比再生父母都伟大呀。”
吴禄贞赶紧用双手去掺起他:“老人家,听您的话意,莫非是满族人?”
老人这才起来,说:“正是,小民姓郎名尔安,祖祖辈辈就在这片土地上生长的。”
吴禄贞让大家坐下喝酒,这才对白胡老者说:“您能说说这里的历史沿革吗?”
老人点头,摸着胡须回忆往事:“祖宗们代代传下的史话说,这里的历史可久远了……西边有座峰火台,不知是哪个朝代就留下来的!在唐朝时,这里就划在册封的渤海国境内,后来属于契丹国。东丹国迁都,这里的渤海国民就移居到辽阳一带,女真族多聚居在这里。辽时还在这里设立了长白山女真大王府哩……”
后面的历史吴禄贞也知道不少:完颜部阿骨打称帝号“大金”,金灭了辽。公元1206年,蒙古首领铁木真成为蒙古大汗,以后入中原定国“元”。金辽东宜抚使蒲鲜万奴在东京辽阳称大王,号“大真”,改元“天泰”,被蒙古和金将耶律留哥联军击败,东移到开元、城子山、改号“东夏”,1233年9月,被蒙古兵活捉,东夏灭,延吉便属于元朝的版图了。
明朝建立后,延吉属于奴儿干都司。1616年,努尔哈赤建女真,国号“大金”,后皇太极又改女真为“满州”,1636年改为“大清”,入关后将此发祥地划为禁区,延吉就在封禁之内……
吴禄贞入关前,早将此了解得一清二楚,只是让满族老人再证实一下民间的说法是否一致,而且让当地的韩民也了解这里的历史,因此让朴吉一一翻译给大家听。
“郎老爹,您知道这里为何叫延吉?”
听朴吉边翻译边提问,老人很高兴地回答:“你问得好。据说此地早年火山爆发,天池涌水,烟雾笼罩,所以长白山被称之为’烟集岗‘。叫长了,转音为’延吉‘,在满语中是山羊的意思,也符合地方情况,就这样叫下来了。”
吴禄贞想,这里是吉林的边缘,说它是吉林的延长也未尝不可,只是冲淡了老人的史料,想想没说,看天色不早,就要告辞。老少都挽留他,还有人说是否大人嫌菜肴粗陋?正说着,一钵钵鸡汤、猪肉就端上来了。
吴禄贞连忙站起来摆手:“我是坚决不能吃的,你们想,我从日本人手里夺下,只是为了饱我自己的口福,不是要遭日本人耻笑吗?我就喜欢你们这腌菜。”说着指向一个大海碗,问那叫什么。
朴吉解释道:“我们韩国人叫它’浸木汽‘,是白菜包心密封浸泡出来的,放了好多调料的。”
“啊,就这’浸木汽‘好吃,酸辣香甜,爽口开胃,以后我还来吃,今天真要走了,我还要去看韩老爹的儿子伤势如何。”
韩老爹不敢相信,这么大的官,怎么能到自己的茅屋里去?忙说:“大人事情多,就不要去了吧。”
朴吉欣然带路,吴禄贞拿起红布包跟大家挥挥手就走,路上还与朴吉打趣:“你哪里是为我带路,你是急着去看未婚妻吧?”
“嘿嘿,哪里,为大人干什么我都跑得快。”
“要快还是骑马吧。”吴禄贞上了自己的马,再拉朴吉上马,两人说笑着,不久就到韩家了。只见四面坡的屋顶盖着稻草,秫秸杆的墙壁抹着黄泥,没有窗户,只有正面开着三扇门,细木格的门棂糊着白纸,虽然简陋,但很清爽。进门就要脱鞋,原来门槛接着平地炕,炕上铺着芦席,韩昌躺在炕头。他的眼睛如戴了眼罩一样青了一圈,嘴角裂开半寸的口子,左手无力地搭着,大腿的血渗透了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