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低头轻声,讲着不太流利的汉话,说话间眼泪汪汪的:“督办大人,为小民做主啊……金海龙打我……”
“姓金的什么人?”
“韩国人……”
陈昭常一听没好气了,心想,都是你们找来的麻烦,谁叫你们跑到中国来的?没好气地说:“你们韩国人打你们,找我干什么?”
“大人,您是、是朝廷派来的,不找您找谁?”来人跪下了。
“找管理你们的日本派出所去!”
陈昭常说完回到厅里,正逢吴禄贞出来,他又将火气转移到他身上:“吴帮办,今日交涉,你的态度可不得体,以后请稳慎待之!”
见他转身就走,吴禄贞被训斥得莫名其妙,跟进他的办公室问:“什么不得体?”
“对外交涉,礼尚往来,不得一意强硬,惹怒对方,这是非常容易引起国际争端的。”
见他一屁股坐到太师椅上拿腔作调,他也不客气地坐到另外一方,反问:“依你之见,我们是否应该客客气气对待、老老实实按照他们的旨意修改布告,最好再退避三舍,将延吉拱手让出才是?”
见他反问,陈昭常只好婉言道:“我是那个意思吗?我只是让你言辞平和一点,语言委婉一点,不要前踞后恭。”
“后踞前恭吧?他是我先生,正式会面,见后当然要客气点,谁叫他不识相,如声讨一般气势汹汹,我岂能不针锋相对?”
“不,是前踞后恭,后来你不是用日语和他两人说话,还笑着讲的?”
吴禄贞警惕起来:“我用日语没说什么啊,他劝我不要过分,我说不能因私交而乱了国土。就这句话,也是外交辞令、棉里藏针,有什么不当?”
陈昭常阴沉着脸说:“在座四人,就我不懂日语,你们’樽酒往来,不减羊陆‘,谁知说的什么呢?”
吴禄贞大吃一惊,原以为他是甲午科翰林的才子,纯书呆子一个,不是论资排辈,给自己当下属都不要,更没想到他是小人,如此量小尖刻,怎能与他共事?想到这里,大声道:“谈了什么?谈割地?谈卖国?”
陈昭常又端起他的水烟,看也不看下属:“对日交涉日见增多,你还是给我找个日语翻译来!”
“你自己找去吧,免得我找来的人你说是汉奸!”吴禄贞拂袖而去。
朴吉到韩家商量结婚的事,发现韩昌被日本宪兵打伤,躺在床上不能动了,淑子哭着告诉他,父亲也挨了金海龙两个耳光,现在跑去告状去了。问是什么原因?一个疼得哼哼,一个哭得泣不成声,等了一阵不见岳父回来,他又赶去找。
韩老爹居然蹲在公署侧面的墙跟下哭泣,一见未来女婿面就发火:“我们已经回了钟城,你非要把我们接回来。回来有什么好?淑子哥哥挨打了,我也挨打了,这日子怎么过?……”
朴吉问怎么回事,老头说:“为什么?就因为我们不附和一进会。金海龙要我们到月朗社开会,说公署派去的总乡约元德胜诈骗民财,要我们联合到日本派出所告他,要我们说是督府派办处欺压韩民……哪里有这事?不是叫我们捏造事实吗?”
“您怎么说的?”
“我当然说实话啊。这乡约虽然是汉人派的,但他与我是世交,忠厚老实,从来没有诈取民财的事实。话还没说完,金海龙就给我两个耳光,韩昌冲过去问他为什么要打人,金海龙就叫日本宪兵把他打得半死……”
见岳父半边脸肿着,哭得眼睛也肿了,朴吉怒不可竭,也知自己寡不敌众,就说:“您怎么不去公署告状?”
“我去了,卫士不让进门,督办后来送日本人出来,客气得很,我告状还有什么用?果然他不理我,还叫我去找日本派出所……”
“为什么不找吴大人?他主持正议、疾恶如仇,他一定能给我们做主的!”朴吉说了,就跑到公署大门口喊冤。
吴禄贞与陈昭常争吵后回后面休息,只有陈昭常听见了,传出话来,说是韩民有事都找日本派出所去。
原来这边防公署下面设立了一、二、三等参谋官,还有办事、秘书两个处,另有书记、交涉、筹备、运输、测绘等几个科,可谓麻雀虽小、五赃俱全。为分理地方民政,在东盛涌街、铜佛寺、光霁峪、和龙峪等十几个地方都设立了派办处。人员一分散,公署的人就不多了,只成为决策与总裁事务的地方。百姓找官府告状人不多,多的是日本间岛派出所天天送来公函,不是说清朝军民欺负韩民,就是说汉人、韩民因故争吵打架。多是捏造之词,不过是为他们为“保护韩民”找借口,为其派出所可以合法存在制造舆论。
朴吉依仗着与帮办熟悉,不顾哨兵阻拦闯进去,边跑边大喊:“大人,小民是来告状的!”
下人只好将他带到陈昭常处。督办见来人大喊大叫,见了官员也不下跪,心想真是边民野蛮、需要教化,厉声问:“你告谁?”
这个官员转眼就不认人了?见他凶狠,朴吉也不客气:“就告你上午送走的日本人!他们欺负韩大爷!”
“我上午一直与他在一起交涉边务,什么时候欺负的?”
“不是他们,是他们的爪牙。”
“大胆刁民!”陈昭常按捺不住怒火发狠道,“你状告斋藤季治郎,又说是他的下属。你来告状,却说别人受了欺负,由此可见,你是别有用心地制造边界混乱,本想判你不适之罪,量你初犯,逐出门去!”
朴吉还没来得及分辩就被推出去了,他只能在门口喊吴大人,喊几声没人应,又惦记家人,只好先走了。
一个参谋告诉了吴禄贞有人找他,他赶出来,已经找不到朴吉,只好回厅问陈昭常:“督办,听说有韩民来告状?”
“刁顽小民,前言不搭后语,与间岛派出所同出一辙,都用韩民受欺负来纠缠我们,悉心考察,不都是无据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