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没听见旁人的喝彩,侧身一翻,如一片轻叶飘上拴在旁边的马背上,右臂优美地划了一个圆圈,拉掉了缰绳,木棍在他手中变成了大刀。他猛一勒缰,马跃马腾、马进马退,他贴在马背上,似乎化作马的附属物,挥棍舞刀,或劈或砍、或垛或削,将祖传武功和东洋骑术揉和在一起,韩登举手下的多是些乡野蛮夫,谁见过这样的阵势?连两个测绘生也看得目瞪口呆:吴大人哪来这么一身好武功?怎么平时没见他玩过?以后非请他教我们不可……
山大王手下的喽啰们更是土包子,开始还胡乱叫好,后来都伸长脖子、瞪大了眼、哈着嘴,把什么都忘了。
“好汉……英雄!”韩登举一个劲叫好,到最后叫好声响成一片,都不知道谁喊什么了。等吴禄贞舞罢下马,练总忙上去牵住他的手使劲甩,“凭你这身武功,夹皮沟没有第二人,你就别走了吧,我把大王位置也让给你!”
吴禄贞不答,赢得了韩登举的信任他得意洋洋,昂首挺胸进入大厅,等待他的是一桌丰盛的酒宴,几个首领陪着他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酒过三巡,韩登举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下:“老弟,还是到我山沟里来吧,我把大王的位置让给你!”
听到这里,禄贞“哈哈”一笑,突然站起来,两手撑着桌子,大声喊道:“弟兄们,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大伙一愣,闭着眼睛胡乱尽忠:“你是吴大哥!”
“不,我是大通起义的首领,劫持大通厘局的强盗!”
禄贞话刚落音,厅堂内哄然大哗,有听说过此事的,也不知是眼前这位瘦小的青年所为,钦佩他威据江淮的作为:没听说此事的,想听一段传奇解闷,一个个狂呼乱叫:“快讲快讲!那是怎么会事?”
“我们想听听,吴大哥你就说吧!”
“老吴英雄啊!”
吴禄贞干脆跳上太师椅,把大通起义的经过绘声绘色描述一番:“……那时,我们把清军水师参将张华的四艘炮艇夺过来,掉转炮口猛轰,只听‘轰--轰--’江边的常平轮中弹了,清军大哭小叫,厘长的炮船也不要了,江防也撤了,我们一鼓作气占领裕溪口,分兵向芜湖、青阳出发……”
“好--好--”众首领群情激昂,如同跟着他四处转战一样兴奋。
“接着说,接着说--”所有人都叫起来。
吴禄贞忘不了那段血与火的洗礼:“……安徽巡抚王之春慌了,忙把芜湖防营管带和营官调来围剿,两江总督派出了龙骧,虎威,策电三艘军艘在长江上堵截我们,徽州池太广道又派三营兵力增接……那仗打得太凶,真是石破天惊,动地震川。清军的炮艇被我们打沉八只,他们的火轮翻了,到处是断剑残矢,尸体横陈,长江上流的不是水,而是血呀……”他心痛神痴,五内摧伤,想到那么多牺牲的战友,万感交集,再也说不下去了。
众人从没听说过这么激烈的战争,听他说得动情,都放下了碗筷,肃然静默,只有他的叹息如闷雷一般,轰击着大家的心扉。
“后来呢?”还是韩登举打破了沉寂,“你们失败了?”
吴禄贞收拾起酸楚隐痛,苦笑一下:“那当然,否则,今日要请弟兄们到宫廷里会餐了,说不定还是满汉大席哩!”
“哎!你怎么不叫俺们去帮你打呢?”韩登举的山寨主位子是继承祖业,特别想到南方去闯荡一番。
“是啊,你怎么不叫我们去?”
“咳,我们有枪有炮,保险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把慈禧老太婆拉下龙廷……”
众首领们七嘴八舌,真心为大通起义的失败惋惜。
那时还不知道有你们哩!吴禄贞嘴上没说心里想:把他们胃口吊起来了,策动的时机也到了,反而满不在乎地坐下喝酒,等大家都平静下来听他说的时候,才抓起根免腿撕啃着,漫不经心地问:“你们有多少人?”
“我么?”登举谨慎地说,“我的领内分为团练会九区,每会有会首一人,每会有兵五十多人,再与桦树林子,木旗沟两个治所的护勇合计算,有六百多人马哩!”
“哈哈哈……”吴禄贞把刚含到嘴里的酒喷出来,笑得岔了气。
韩登举不快:“你笑什么?”
他轻蔑地说:“堂堂韩练总就这么点人马?告诉你吧!我在南方的部下,有三万多人,还有数千快枪,尚还兵败大通。凭你这点实力,嗐,不值一提!”
“吴贤弟,你喝多了,俺的部下可是见过大世面的。甲午年的那场大仗,我们组织的敌忾军在海城之战中大显神威,威振辽海,吓得日本人听到俺名字就哆嗦。要不,凭什么朝廷授给我守备军衔,后又提升为都司?”
“啊?这么说来,韩大哥还是爱国将领?!小弟到有所不知。”吴禄贞在此讲的假话。其实,他正是钦佩他的爱国精神,才想到借助其武装力量的。‘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东三省一带,俺韩登举跺跺脚地都打颤哩!”他心头更不快了。
他的部下也随着叫,说天下没人不知道韩练总,他们打日本人的时候你们还没出生,海城战役也不亚于大通起义……
众人的心劲点火就燃,吴禄贞决定用激将法再加它一把火:“就凭你们这几百号人?又没有武器,散散漫漫的,还打得过日本人?”
“你这毛头小子,竞小看俺?!”韩登举火了,一拳擂到桌上,菜盘直跳,“老子有几千人马哩!”
“真的?”禄贞故作心慌,瞪大了眼睛,天真地摇摇头,“我不信。”
“你不信?!”韩登举酒上心头,血涌脑门,一把掀翻桌子,“弟兄们,跟俺走!”
一挥手,喝酒的人全涌了出去,厅堂内只剩下吴禄贞一帮人。面对着狼藉的碗盘和残汤剩酒,小万抽抽搭搭地噜嚷:“我要……我想回家……”
周维桢也报怨道:“绶卿,你也太性急了,好不容易才取得他们的信任,这又把他们惹毛了,还不知怎么处置我们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