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牛车逶迤地到达江边,长长地排列着,车上装载着小山高的军需物质,斋藤季治郎突然有了箭在弦上的紧迫感。果然,一匹快马送来电报,斋藤季治郎拆开一看,说:“统监府电令我等今日务必渡江!”
筱田治策还没回答,反方向又来一匹马,正在这时候,先遣队侦察兵来报告,找不到往日过江的栈桥。他心里急了:“莫非,我们驻华代理公使向清朝发出的照会见效,他们拆桥了?恐怕今天的渡江计划不能圆满完成了。”
斋藤季治郎没有说话,却两眼发光,因为他看见上游驶来了一条小船,渐渐清楚地看清楚了船上的人,船头站立的是个军人,正是他联络的肖哨长。
见他跳上岸来,正要怒斥,对方赶紧过来下跪:“小人来迟,请大人恕罪!”
斋藤季治郎鼻子一哼,冷冷地问:“这里的桥呢?”
肖哨长忙不迭地磕头:“找不到桥,接应你们的牛车,全,全在军营无法过江,小的只好找条小船来禀报。”
“中国人都这样就好对付了。”筱田治策见哨长如此奴颜婢膝,早就猜出他说的什么了,于是对斋藤季治郎说了句日语。
姓肖的哪里懂他的话,玻璃冷冷的,透过眼镜,也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以为要拿他的性命,吓得伏地大叫:“别杀我,不是我的错啊,所长只叫我接应没叫我守桥……”
斋藤季治郎厌恶地扭过头去,对筱田治策用日语说:“我随他的小船先过江去收编清军,你在这边征集渡船,今天务必过去!”
然后,他跳下马来,对地上的走狗踢了一脚,转用中国话说:“送我过江,到你驻地!”
“大人,小、小的带路,我们,已经准备了酒宴,礼品,百年人参,好大,好大……”肖寻如遇大赦,连滚带爬地下了船。
军营成了马蜂窝,十辆牛车横七竖八,把大院填得满满的,当兵的牵牛的牵牛、架辕的驾辕、拉车的拉车,都忙得转不开身,连放哨的也来帮忙。
突然传来马蹄声,大伙以为哨长回来,催他们过江了,一起各就各位,哨兵跑出大门,却看见来人不认识,个子不高,胡子拉渣的,下马就直接往大营里面闯,根本没把眼前那个哨兵放在眼里,顺手把缰绳扔给他。这制服与大家穿的不一样,莫非是日本军官?他小心翼翼地问:“大人,您找、找谁?”
“哨长呢?死到哪里去了?”吴禄贞正眼也不看他,却用日本话来了这么一句。
周围乱七八糟的士兵一惊,以为真的是日本军官来了,顿时不敢放肆。那哨兵也听不懂吴禄贞在嚷嚷些什么,连忙指向远处:“崔哨长在屋子里。”
正屋没人,一张八仙桌不是军用品,桌子上摆着筷子、碗碟,却没有菜。四周椅子也大小不一,高高低低,但擦得干干净净,像等待着客人。吴禄贞径直进了里屋,迎面一盘炕上坐个军官,正用一管鹅毛小心翼翼地刷一条大人参,可真大,有婴儿小胳膊粗,支根都有胡萝卜大,这是抢来朴老汉那根无疑了。
“崔哨官,你干的好事!举起手来!”
对方听到来人声音大吃一惊,抬起头来,黑洞洞的枪口已经对着他了,忙举起手:“您,您是谁?”
吴禄贞对着这叛军首领举着枪,恨不得不到一枪崩了他,反问道:“我先问你,是不是中国人?”
“是是是,小的祖祖辈辈都是中国人!”他不知来人什么身份,担心枪子不长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枪口。
“那你为什么反穿我大清军服?为什么设宴请日本人?为什么要把宝贝人参献给日人?”
来人不是吉强军的打扮,怎么什么事情都了解得一清二楚?这叛国可是一等的杀头大罪!他腿一软,跪倒了:“大人!小的不敢呐!都是肖哨官联系的日本人……还有,这人参也是他抢来的,要我弄干净,等斋藤来献给他……”
吴禄贞一震:“斋藤?!是那个斋藤季治郎?”
这人怎么什么都知道?他更怕了,谁让自己是个副职,只能跟着哨长转呢?妄读那么多年书啊,于是磕头如捣蒜:“大人明鉴,正是那个斋藤。”
哈,下面有好戏看了。吴禄贞冷冷一笑。
崔哨长以为要杀他,干脆挺起脊梁:“您毙了我吧,我知道,上头肯定会追查起这事来,毙了我,还能留具全尸,只求不要满门抄斩,卑职一死以谢天下……”
吴禄贞听到这里,凛然坐下,如法官审判犯人:“起来说话,速将尔等罪孽一一招来!”
这人见有了转机,赶紧站起,匆匆说:“真的,是肖哨官联络的日本人,让我们准备牛车,接应他们今日渡江,说是要在这里,成立日本统监府派出所,斋藤季治郎是所长,还给我们……不,给他们千两银子扩充军队,我们……不,他们也能升官……”
“崔哨官,听你谈吐,也是读过书的人,当知道叛国者其罪当诛!”吴禄贞见他猛一颤,改用语重心长的口气说话,“间岛事端,明显是那日人要图我大清国沃土。大敌当前,我们每个有良心的中国人都应以国家利益为重,同仇敌忾,如果叛国投敌,不但身家性命难保,死后子孙也抬不起头啊!”
崔哨官头也不敢抬:“是是是,卑职实出无奈。军中四月没发饷了,大家全靠抢劫度日,逃兵日渐增多,朝廷追查起来,我们也是死路一条……”
“军中缺饷,只因加强东北防守,撤消吉林将军制,改派徐世昌大人为东三省总督,前后交接,有所延误,现在不是让我带军饷来了吗?”吴禄贞带的勘测经费,由于地广人稀,有钱也没地方用,先拿出来笼络军心吧。
崔哨长更惶恐了:“大人,您……您是……”
“我,是总督府的参议吴禄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