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他哪里知道,大通起义是革命党人推翻满清政府的斗争!吴禄贞就汤下面,洋洋得意地说:“实不相瞒,当年在下手里也有几万人哩!我到东北,就是为交接像张大人这般天下好汉来的,今日得见老兄是个缘分。到长白地区,也是结识韩大哥的机会,你可千万要给我一个机会啊!”
“还当有多大的事情,好说好说,你是我的兄弟也就是他的兄弟,他一定会待你如我这般的!”张作霖不知不觉就按吴禄贞定的调子写出热情洋溢的引荐信,然后就拉吴禄贞去喝酒。
“不不不,”吴禄贞连忙摆手,“边情如火,再留误事。来日方长,以后我是要来讨酒喝的。”
“那好吧!到时候与老弟一醉方休!”张统领说着就送吴禄贞出来。
走过大厅,见余秀靠在屏风边,还在嘤嘤地哭,长身玉立,双肩微微颤动,如被风欺雨打的梨花树,吴禄贞动了侧隐之心,不能把这女子留在火坑里。
他突然站住说:“小弟有一事不好启齿……”
“有话你就说!我兄弟二人,还有什么不好出口的?若有难处,哥哥一定为你两肋插刀!”
见他慷慨承诺,吴禄贞作了个长楫,直身后,装出几分羞涩:“在下不日要亲赴延吉勘察,总督要为我饯行,问何以为乐,我说只要听一出余秀的戏,他答应派人去接,没想到被老兄捷足先登了。”
张作霖也是军人,知道奔赴边境,无异于上前线,临行前都要及时行乐一番的,见他抬出总督,自己又拍了胸脯,不能为一个戏子拂了两个人的面子,干脆豪放到底:“老子生日,她在这里哭哭啼啼的,好不晦气!不论是你要还是总督要,老子都作个人情算了!”
“多谢大哥割爱!”
张作霖却全无怜香惜玉之心,将余秀一把扯来推到吴禄贞身边:“回奉天,好好侍候吴大人去!”
上马车时,余秀已停止了哭泣,见吴禄贞拉她一把,就势坐了进去,见他放了车帘,正襟端坐,心头如小鹿儿蹦跳着,坐立不安。为与他保持距离,她拼命地往车厢边靠,车子一颠簸,两人难免碰撞,可这时候,总见吴禄贞往里缩,全无轻薄之相,渐渐心安,于是公事公办地问:“吴大人要听什么戏?”
对方却淡淡一笑:“余秀小姐住哪条街?送你回去。”
“你,你不是说,总督府有堂会吗?”
“我不那么说,张作霖会放你吗?”
见他笑出满嘴白灿灿的牙齿,豪爽中还带几分调皮,安心了,突然滑下座位,跪倒在踏板上,头往下点:“谢大人搭救之恩!”
车厢那么窄,她要磕头,就要与他的膝盖接触,他赶紧伸手拉她,触及她的胳膊又连忙缩回:“你快快起来!哎,唱戏的也是人,卖艺不能连身子一起卖是不是?”
一句话感动得她热泪盈眶,但还摸不透他的为人,并不起身,问他:“您真要亲赴延吉勘察?”
“那当然,余秀小姐也是爱国艺人,你当知道,不能让那日人和韩人占我国土不是?”
她情不自禁地嘟起小嘴:“那……你怎么还与日本人往来?”
“我什么时候与日本人往来过?”他莫名其妙。
“就是……就是那天,那天,你在剧院门口,还与一个日本浪人称兄道弟哩!”
“哈哈哈……”吴禄贞大笑起来,“那人是我朋友,只是穿着日本人的衣服而已,你没听我们说的是中国话?”
余秀一想,可不是自己误解了他?!他在张府分析自己的唱词是那么深明大义,解救自己又如此仗义,真是个好人啊。想到这里,羞涩地低下头,正好搭在他的膝盖上,吴禄贞心一动,赶紧将她拉起,重新坐到自己身边。以玩笑给她解窘:“这又不是过年,磕头也不给压岁钱的啊!”
那有力的一拉,感觉到他的臂力好强,一股暖流电击一般,让她酥软了,她佯装车颠,一下歪倒在他的肩头:“大人,我情愿为你唱一通宵……”
车行平稳,清香袭人,吴禄贞醉了:如此可人的女子,那么悲壮的戏曲,他何尝不愿享受一番?可是家有贤妻、知书懂礼,还为他生下一双儿女,夫妻诗词唱和、伉丽情深,他要洁身自好,对得起自己妻子才是。更何况革命党人,就是主张男女平等,反对封建专制,既然重任在肩,哪有心思沉缅于儿女情长中?
于是,他侧了下身子,说:“谢小姐垂青!只是我远离妻子,离京出关,不是来听戏的。‘碧血未消今战垒,莫向尊前叹式微’,这不是你说的吗?”
她的头自然没有跟随去,偷眼看去,身边这男人英气逼人,百般可爱,千般可亲、万般可敬,简直就是正义的化身,正是自己理想的郎君啊。
想到这里,她胀红了脸,轻声说:“长白地区人迹罕至、野兽出没。说不定还要与日本人交战……”
“百姓尚有爱国之心,我等军人更以守疆卫国为天职,小姐放心,我定与延吉共存亡……”
“大人,你是真救我还是假救我?”她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他吃惊地扬起浓眉:“送佛送到西天,摆渡败到江边。小姐还要我做什么请吩咐!”
“那就请大人让我在总督府清唱一回,哪怕只唱一支曲子。”
见她流波送盼、目光灼人,吴禄贞问:“这是为何?在张家,我分明是借口的。”
“海城离奉天再远也近在咫尺,张统领今天放过我明天放不过我,他放过我别人放不过我……”
为一个陌路相逢的女子作护身盾牌,这是西方骑士的风度,吴禄贞一向不屑。可是听她一声长叹,见她愁眉不展,又有点心疼。心想,拒强扶弱,也不失英雄本色,于是默许了,只对车夫说:“到总督府!”
没想到她又提出新的要求:“我下车就等在门外,等候总督允许再进入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