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音刚落,如将黄河炸开了口一样,洪水决堤般涌起一股巨大的声浪:大家都叫着舍不得他走,叫声、喊声、哭声,如黑夜的惊雷,如沙漠的狂飙,如大海的潮汐,冲击着吴禄贞的心扉。
就在依依不舍的惜别中,天渐渐亮了,他们也上路了。马车拉着他们的行李,两人跟在车后走着,身后又是逶迤相跟着的军民,一直走到下一站,又是献万民衣、万民伞的人群,如同接力赛一般,这样走下去,不知耽误到何时。
想到这里,吴禄贞突然跳到马车上,喊起了军队口令:“立--正--”
军人们先站住了。百姓也跟着停止不前,吴禄贞大声说道:“谢谢大家了,请不要再送。不能耽误我的上车时间,以后我会再来延吉看望你们,看望戍边楼的,大家快回去吧。”
周维祯干脆骗大家:“你们再送,耽误了我们回奉天的时间,吴禄贞大人要被杀头的!”
他这样一说,大家都不敢再送了。两人乘机上车快马加鞭而去。想到延吉军民的深情厚谊,两人心情沉重,一言不发。突然,又只听见前面传来马蹄的声音,已经偏远地方了,还有人送?
“哪里走?”林中杀出一支队伍,拦住了大车的去路,“留下买路钱来--”
两人一看,十来个人,黑布蒙着半张脸,每人端着长枪,眼睛都凶恶地瞪着。周维祯咕噜道:“怪事,拦路抢劫到我们头上来了,我上去对付他们!”
“不,我来。”吴禄贞跳下车,心平气和地问:“请问,你们是哪路好汉?”
“少废话!拿钱来!”
“我们可是两袖清风,没钱买路的。”
“没钱就下车!”为首的一挥手,几个人就拥了过来,于是马上就有人大叫:“啊,还有一口大箱子!”
吴禄贞也对周维祯示意了一下,让他下车。那几个人上车打开箱子,又叫了起来:“呀,都是绫罗绸缎、金银首饰!有钱得很啊!”
周维祯上去要护箱子:“这是演员的服装,金银首饰都是假的……”
吴禄贞将他拉开了:“让他们拿去吧,当初要埋了烧了也可惜。现在给他们也一样,好歹能拿去换点钱。”
看着那群人高高兴兴地把车连同赶车人都带走了,周维祯生气地跺脚:“现在可好,我们还得步行去赶车,两个武官被几个草寇劫了道,我们真没用!”
“我们是没用,没把延吉治理好,还有打家劫舍的人。赶路要紧,别说了。”
两人只好一路狂奔,才跑不久,又听见一阵马蹄声,难道还有劫匪?没想到,迎面来的一队人马中,领头的竟然是韩登举。到了他们跟前,立即跳下马来,双手抱拳致意:“得罪督办了,原谅小的鲁莾……”
周维祯叫起来了:“原来是你捣的鬼呀,竟然把我们吴大人亡妻的纪念衣物都抢了去……”
“哈哈,俺只是考察考察你们是不是清官。”
“结果怎么样?”
“真正是清如水,廉如镜,别人衣锦还乡都是大箱小包的,你们只有几件换洗衣服……”
吴禄贞说:“不,还有万民衣、万民伞,那是我们最大的财富!”
韩练总说:“而大人留下的一腔正气,却让我们受用无穷啊!”
“练总,客气话就别多说,延吉拜托你们了。”
“我们的车呢?”周维祯问。
“已经驶到前面去了,给你们准备马了,送你们到车站再回来。”
两人上了他们的马,往前行一阵,果然看见马车。赶车人说:“大人,他们送你们的礼物也在车上哩。”
吴禄贞冲过去揭开车帘一看,箱子上一张虎皮,虎皮上一小盒东西,伸手一拿,沉甸甸的,回头见韩登举在马上笑,他有数了,抓起一抛,正落到对方怀里:“虎皮留下,金子还你。”
“你为俺们争得了土地,不过是送点土产给你啊。”
“虎皮是你打下的吧?”见他点头,吴禄贞笑了,“所以我留下做个念头。要了金子,你不是逼我当贪官么?”
“我可无求于你!”
“可我有求于你?”
“只要你吩咐,一句话!”
吴禄贞策马赶到他身边,对他附耳说:“等我兴兵造反时,当借重大哥这支武装!”
“中!”他高兴地说,“俺就等着那天哩!你指到哪里,俺就杀到那里。”
“那就行了!”吴禄贞上马告别,“我来边陲,只是为国谋取一块地,决不为私人谋取一丝利。”
“你嫌少了是不是?”
“是的,我的野心大着哩!是整个中国!”吴禄贞说完一抱拳,策马狂奔,甩下一句话,“后会有期!”
他的话音才落,前面又传来叫喊声:“绶卿--等你多时了!”
望前一看,那不是柏文蔚吗?知道他的来意,只对他招了一下手,便催马前行,周维祯也骑上马来,眼见尘土飞扬,三人一会就不见踪影。
这是1910年2月。这一去,吴禄贞再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