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终于停在了站台上。但这时,女人的儿子、媳妇、闺女、女婿都来了,将女人强行架走了。
火车吐出一些人,又吞进去一些人,鸣着汽笛开走了。男人看着远去的火车,呆了半天。良久,他喃喃地道,这次晚点,晚了我一辈子呀!
男人就天天来火车站等火车。但男人并不上车,他只关心车是否晚点,一边望着铁路的远方,一边焦急地看着手表。站上的人赶他走,但赶跑了几十次,几十次都接着回来了。站上的人就不再管他了。
男人成了站台上一道持久的风景。
不朽的情人
陈力娇
她是个敏感纤细的人,却也处了个情人。像她这种人是不适合有外遇的。她和丈夫过平常日子绰绰有余,但一到她有了灵魂的渴求他就十分地难以招架。
而她的情人是个双料情人,他是个体贴女人又会料理家务的人,情感也十分丰富。她的思想流到哪里,他就在哪里等她,她的言行刚刚形成,他就已经有了答案。他在事业上的成功也令她刮目相看,这些优点她都爱不释手,她都用她滚烫的心把它们一一收藏了。
他们一处就是好几年,隐秘而长久。她乐此不疲,他们相亲相爱。
她和情人产生分歧也是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以前他每天两个电话,用的是一个固定电话。有一天他忽然不用原来的电话了,而是换了一个。这小小的细节如果换了别人也就过去了,可是我说过她的敏感纤细,细到一棵小草,细到一颗沙粒。知道刚刚出生的小老鼠吧,红红嫩嫩的没有毛,一点儿风寒它们都知道。那就是她,那就是她那颗敏感易碎的心。
果真从那以后,她就察觉出其中的原因。他们公司来了一位漂亮的小姐,小姐是搞公关的,本来和他也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只要她在办公室里坐着,他就不像以前那么自如地给她打电话了。
他的坦白让她很平静,她立马从情人的角度跳了出来,成为一位慈祥的母亲。母亲是不能骗孩子的,她摸了摸他的耳垂很诚恳地告诉他,去爱吧,这就是开始。
从此她深居简出,不再在他面前露面,从此她谢绝一切与他的往来,成为一个孤独的人。爱从此远离她而去,并且不再回头。
小姐的攻势就是从她离开的那一刻开始的。她看到他不厌其烦地给一个人打电话又打不通,小姐就说,不必那么痴情吧,有时分手是必然的。小姐色眯眯的,他听了有些心动。他们去旅游,坐船的时候他走神儿险些掉进水里,小姐就凑上来,说,来,妹妹我陪你坐船头。那天小姐陪了他一整天。晚上和小姐睡在一张床上的时候,他想起了和他相处了五年的她,不由得佩服她那准确的预感,事儿还没出来,结局已被她说穿了。
小姐干什么都很专业,没用半个月就开始瓦解他的家。方法是半夜往他家打电话,电话铃炸响,接起来又没人说话,当然这是他老婆接,如果是他接,里面就有了内容。这样几个轮回下来,他老婆就开始明白了。
终于有一天,他老婆把什么都搞清楚了,就离家出走了。她没像其他女人一样,知道丈夫有了外遇后和丈夫闹个无休无止。她没闹,没闹的结果比闹还严重。
老婆悄然离去的第三天他才真正慌了神儿,外面的滂沱大雨让他几乎崩溃,他知道老婆的性格,倔强而呆板。从心里说,他不太喜欢他的老婆,但他也不想让事情发展到像现在这样。
深夜,他实在熬不住了,就打一个电话,这个电话既不是打给公关小姐的——他早对她绝望,也不是打给有关亲属的。他在这势单力薄的时候想起了她,那个像巫婆一样预测自己要恋爱的人。
这一次她没有像往常那样不接电话,她接了,而且一直听他把话说完。他大为感动,他想起这些年她待他的种种好处,她一直承担着母亲、妻子和女儿三重角色。
她对他没有任何戒心,没有任何索求,连起码的那一步也没对他首先要求过。她的底线就是我们做不了情人,我们也还是最好的朋友,她说前者是我的最高理想,后者是我的最低希望,怎么着都行。
大雨间歇的一瞬间,他不知所措地问她,我该怎么办?他已经没有了主意,她的话在这时就是圣灵的启示,只要是她说出的,不管多么难他都会义无反顾。
他等着她的回答,就像等待黑暗中射出的子弹。半晌他听到她说,找回你的妻子,重新和她过日子,远离那些花哨,回归从前的自己。
他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些,等他想进一步把事情的艰难说清楚时,那头的电话早已决然地挂断了。
他没有找到他的妻子,不是没尽心找,是真的挖空心思也没有找到。就在他失魂落魄时,他的妻子出乎意料地自己回来了,回来后的她没有了先前的言语,轻易不说话,像得了失语症。他明白她是要养一段时间“伤”的,只要人能回来,他就心满意足了。
这一天他下班早了点儿,隔着防盗门他听到了她的笑声,他立即开门进屋想看个究竟,看看妻子到底和谁说话。奇怪的是妻子见他进来马上不说了,又一次恢复了以往的沉静。但他还是看出了蛛丝马迹,从那抖动的电话绳上,他判断出她在打电话。等妻子去卫生间时,他急忙奔过去查了一下来电显示,这一看他吃惊不小,原来和妻子欢声笑语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待他千好万好的情人。
端米
刘黎莹
泥结婚的头三天,还能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守着水葱一般的新媳妇。三天后,泥就想找碴子闹一阵。泥结婚前喜欢钻窝子。柳村的人都把赌钱说成钻窝子。泥听赌友们说过,一开始就降伏不住老婆,这辈子就算完了。老婆就像一棵草,就是压在石头缝里,也照样黄了绿,绿了黄,是见风就长的东西。
新媳妇端米总是笑眯眯地做这做那,像捡了宝一样一天到晚就知个笑。小米饭熬好了,笑吟吟地问泥:“稀哩?稠哩?”菜盛到盘子里,又总是先让泥动第一筷子,然后笑眉笑眼地问:“咸哩?淡哩?”泥说:“啰唆个!做点子饭还要给你三叩六拜当娘娘一样敬?”
端米就拿筷子闷头吃饭。泥吃着吃着,又觉心里挺对不住端米。泥说:“小米饭,黏哩。”端米不吭声。泥又说:“菜,香哩。”端米还是不吭声。泥就摔了碗,用手抱住头,伏在饭桌上,说:“端米,我难受呀端米。”
端米抚一下男人的头,扫干净地上的碎碗片。
泥说:“端米,你不是一棵草。你就像个圆溜溜的皮球,让人想咬都没处下口哩。”
端米说:“泥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泥就又去钻窝子,输了牌就回家往外偷粮食卖。一次偷一布袋,瞅个空子扛出来。有一回脚底下走得急,绊在门槛上,摔青了半边脸。端米给他抹了红药水,说:“你想往外扛就尽管扛。我不拦你就是。”泥就大了胆。泥后来干脆用盛过化肥的编织袋往外扛。有时候泥一个人往袋子里装粮食挺费劲,端米就过来撑起袋子口。泥就一瓢一瓢往里装。嚓,一瓢。嚓,又一瓢。快露缸底了。早先泥的娘活着时是从不让大缸底露出来的。娘对泥说过,这口大缸用了好几辈子了,还从没露过缸底。有时遇上灾年,就是吃糠咽菜啃树皮也不敢露缸底。泥拿瓢的手抖抖嗦嗦的像是抽了筋。端米提了一下袋子,说:“还能装十来瓢哩。”泥真想一瓢头子砸在端米脸上。泥心里开始发毛。泥的手在媳妇脸前像秋风中的枯叶一样抖个不停。端米又提了下袋子,说:“还能装两瓢哩。”泥就把瓢摔在了地上,用脚踩了个稀巴烂。泥说:“端米你干吗非要这样?我连村长都没怕过呀端米。”端米说:“你看见别人打老婆手痒哩。”泥说:“我往后再去钻窝子就把两只手剁给你看。”
泥跟着端米上地里拔草。柳村的人看奇景一般,说:“我老天,泥也下地干活,泥的媳妇竟有这等能耐!”
泥干了一星期的农活,就又开始手痒,趁端米回家扛化肥的时候,泥就从地里跑了。泥赌输了就回到家里找菜刀。泥说:“端米我要剁手给你看。”
端米正在剥花生,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泥扔了刀,从门后头拾起绳子,就把自家喂的狗给捆上了。眨眼工夫就把狗的两条前腿的脚趾头给砍下来了。
泥说:“端米我要再去赌,就把我的两条腿砍给你看。”
泥还是管不住自己。泥再次赌输后,从菜板上拿起菜刀。泥说:“端米我可砍腿了,我可真砍。”端米正蹲在鸡食盆前拌鸡食。泥伸手捉住一只芦花鸡,削去了一条鸡腿。
泥也有赢钱的时候。这时候泥就会老老实实地把钱递到端米脸前,说:“端米,你看,是不?树叶还有相逢时,岂可人无得运时?”
端米远远地退到天井里,说:“怕脏手哩。”
柳庄的人常说,好人不睬泥;好鞋不踩屎。就有好事的人问:“端米,你好好的,干吗不跟泥散伙?”
端米说:“人是会变的呀。”
“那你干吗不拦住泥?由着泥的性子去钻窝子。”
端米说:“铁锁媳妇不就是因为拦男人被打残了胳膊?”
“你就不怕把家赌垮了?”
端米说:“家垮了,我还有条命。泥就是铁人钢人我也要把他暖化。”
大伙就叹气,说:“自古骏马却驮痴汉走,美妻常伴拙夫眠。”
一个下着麻秆子雨的黄昏,泥正守着空了的大缸发愣,端米摇摇晃晃地像只落汤鸡一样跑回家。端米从怀里掏出二百块钱递给泥说:“你现在只能用我的命去赌了泥,直到赌干我身上最后一滴血。”泥接过钱,票子里夹着一张抽血单,泥的头皮“轰”地响了一下,泥像个疯子,用小蒲扇一样的大手猛扇自己的脸,直到把脸扇成个紫茄子。
春天的时候,花草到处抽芽、开花。转眼之间,山上、树林、屋角,全都变了样。泥在镇上开了个钟表修理店,端米开了个服装加工店。钟表店的生意挺红火。十里八乡的人都想来看看出了名的泥怎么说变就变了呀。端米的服装店更是热闹,好多女人都想来看看端米是否有三头六臂。
就有人问端米有没有绝招,端米甜甜地笑笑,说:“人这辈子要遇到好多难事,总不能事事都绕开走。只要豁上命,准行,说到底也就是一句话,水滴石穿罢了。”
关于爱情之有无
路也
我念了多年的书,非但没有变得有学问,反而导致了消化不良,那些纸张在体内熬成一大堆疙疙瘩瘩的糨糊。这使得我似乎不可避免地有一个习惯,在将任何事情哪怕是最简单的事情付诸行动之前,都要先在理论上将它论述得脉络清晰、求证得无懈可击,如同写一篇学术论文。我用最完善的方法论指导日常生活,就像将最先进的科学技术运用于生产力。
我已是个大龄女青年,再不结婚就要引起公愤。我驱赶着已不十分年轻的躯体从集体宿舍到办公室,又从办公室到集体宿舍,在那些嗡嗡嘤嘤的目光里脸皮一日厚过一日。我把爱情看成一门学科,能同经济、历史或者数学相提并论的一门学科,等完全弄懂了它的奥义,才会去恋爱。磨刀不误砍柴工,这样做可以少走弯路,将损失和错误减少到最低限度,节约感情和生命。
我阅读了古今中外大量跟爱情有关的书籍,考察了一个又一个爱情实例,最后却卡在一个最根本的问题上。
这个问题是:世界上到底有没有爱情?
这太像哲学里那个对世界的本原的发问:世界究竟是精神的还是物质的?
跟我住同屋的古梅小姐像陷入一片沼泽那样陷入了跟一个男人的卿卿我我之中。情人节那天,她捧着一大束玫瑰花回到宿舍,她的脸庞在鲜花丛里娇艳欲滴。她和那花一起衬托着我的荒芜。
我问她:“你说,世上有爱情吗?”
她定定地望着我,带着童话里公主那样的幸福的神情,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有!”
这一个字刚被说出来,她的双眸就因激情而变成两颗燃烧的煤球了。
那天我在寒风料峭的大街上看到了许多出售玫瑰花的。那些开得很淑女的玫瑰都被修剪成同样长短和差不多的形态,用同一色的塑料纸包装着,外面文雅地系着红丝带,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那里。我想,这些可以在苗圃里大面积人工培植并可以批发零售的玫瑰,这些早晨卖十元一枝到了黄昏因供不应求而涨成十八元一枝的玫瑰就是人们所说的爱情吗?世界上到底有没有一种叫作爱情的东西呢?
后来古梅像周密筹划一场农民起义那样筹划起婚礼来。她忙碌而充实的身影衬托出我的百无聊赖。
我又问她:“你说,世上有爱情吗?”
她若有所思,脸上是一个找到归宿的女人特有的怡然和温婉:
“好像有吧?”
我认为她在这里虽然用了有点儿疑问的语调,但表达的意思还是挺肯定的。
古梅一结婚就搬出了集体宿舍,剩下我一个人独守空房。
我觉得自己犹如一只孤独的蜘蛛藏匿在一张积满灰尘的网上。常常看见古梅携一只竹篮子去市场买菜,从那里面满满当当的内容可以想见她无比正常的心态。她冲我露出的笑容也那么扎实。
我还像学生请教老师那样认认真真地问她:“世界上有没有爱情?”
她起初没听懂我问的什么,等我又将问题重复了一遍,她稍稍愣了一下,慵懒地眨了眨眼睛,淡淡地说:
“我也不知道。”
她说这话时,有一绺头发正很蓬松地从头顶滑向额际,有点儿凌乱的头发使她看上去很贤惠。
我夸赞她贤惠。她茫然地反问:“是吗?”我心里其实也茫然,“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有无缘无故的贤惠吗?
又过了两年,古梅像一棵枝叶繁茂的苹果树那样做了母亲。孩子过百日的时候,我到她家去。一进门就感受到淡淡的奶味和淡淡的尿臊味相混合之后的忙乱的温馨。一些花花绿绿的尿布在房间拉条上大大方方地拉着,使我莫名地联想到“水村山郭酒旗风”的古意。
做了母亲的古梅在我眼里博大精深起来。
最后我还是刨根究底地问了她那句话:“世上到底有没有爱情呢,你说?”
古梅不胜惊讶地瞅了我一眼,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这个问题……真可笑!”
她肆无忌惮的笑声里充满自信,使我确认她已懂得生活的真谛,一定知道了爱情之到底有无。
韩国的“洞庭湖”
杨蔚然
1993年的冬天,电视台的记者小阳奉命陪同韩国和北京两家电视台的人到岳阳的洞庭湖拍一个风光片。
韩国那边一行三人:KBN 电视公司的导演洪先生及其夫人,还有一个长相很不错穿着很不俗的翻译小姐小朴。北京那边俩人:摄像边海和助理边明。
他们住在岳阳宾馆,在洞庭湖一带早出晚归地拍着片。边海是个见多识广,极有意思的人,一有空他就手舞足蹈地天南地北地侃。大家只有傻听傻乐的份,尤其是听不懂汉语的洪先生及其夫人。那天几人吃饭,边海突然动了感情,说出了自己准备结婚时,女友出国与他分手的事,大家都看出了他的伤感。朴姬似乎也被感染,她在说出了一些幼稚的话后,对自己一年到头四处奔波表示了感慨。当时听得最认真的要数小阳。正当大家沉浸在那种沉闷的气氛中时,边海又没边地说起他和他女友的“性史”。大家的情绪就是如此随意地游荡着。回房时,小朴竟说了:“我那个房间的空调糟透了,一个人睡那里很害怕,你们谁晚上来陪我。”说后她又动人地一笑,说:“我说着玩的。”小阳为韩国人的直率表示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