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韩和他老婆上初中时坐前后桌。整天往那儿一坐,老韩就愣呆呆地看他老婆的头发。老韩老婆的头发又黑又亮,像张帘子一样披在肩上。老韩看着看着,就看出了激动,终于有一天上自习,老韩就情不自禁地抓住了那黑黑的发梢。
这一抓不要紧,把他老婆的脸一下子抓红了。老韩在他老婆回头的一瞬间,才醒过神来,惹祸了。老韩挪着屁股刚要跑,谁知他老婆红着脸骂了句“烦人”。天啊,这一声骂怎么这么让人幸福呀,那根本就不是骂,是一种表扬,一种鼓励。老韩挪不动步了。
从此,班里一没人时,老韩就偷偷地抓那黑黑的头发,三抓两抓发展到常抓不懈,最后老韩毕业第二年就把老婆抓进了被窝。
婚后两年,老韩老婆在厂里上班,整天检查产品质量,也没什么大事。老韩又拿出了当年抓老婆的那股劲儿,先是干小买卖,三干两干就搞起了大生意,日子就像打了气的皮球,立刻就鼓起来了。
老韩不是那种花心的男人,除了做自己的生意一心一意挣钱以外什么事也不干,每天都往家里奔,闲了没事还是抓着老婆的头发一遍遍地抚摸,只不过结婚后老婆的头发梳成了一条大辫子。两人有时谈点儿什么,不说话时就静静地坐着。
后来老韩对老婆说,我挣的钱养得起你,你就别上班了,在家里给我安心生个娃吧。老韩老婆就辞了班,准备生一个小韩了。
老韩让车撞残不到一年,几年的积蓄就花得差不多了,先头两人还没意识到日子该咋过,随着物价一点点涨,下岗的一点点多,两人都感到不能再守着家过日子了。
老韩老婆对老韩说,头几年是你养活我,过了几年的舒服日子,现在你不行了,我出去挣钱养活你。老韩感动得就要哭。老韩就又抓过老婆的辫子,一遍遍地说对不起。
老韩老婆第二天就出去了,直到晚上才回来。看老婆那一脸疲惫样,老韩就知道老婆累得够呛。老韩老婆什么也没说,坐在了老韩床边从背后抓过辫子放到了老韩手里,老韩把老婆轻轻地拉到怀里,两人又流了许多泪。
当老韩早上醒来时,老婆已经出去了,除了床头放着的饭菜外,还有老婆的那根又黑又亮的长长的辫子。老韩又哭了。他看见老婆留的字条上写着:“别寂寞,让辫子陪着你。”
老韩老婆在路上也哭了,她上班的单位和她签合同时就很明确地告诉她,要剪成短发才能去看机床。老韩老婆流了许多泪才想通,这两人都喜欢的头发不能当饭吃。
几天班上下来,老韩老婆渐渐地感到没了长发反而挺轻松的。老韩慢慢地也习惯了,老婆比以前更温柔、更体贴了,只是躺在床上抓不到老婆的短发,只有两人离得很近时,他才能一遍遍地抚摸。
梳妆
袁琼琼
那天她忽然说想照相。
她头发养得很长了,到肩下,一面用发刷刷着,她从镜子里朝他微笑。玻璃镜面上反映着窗外射进来的阳光。从他这儿看,她的脸孔,在镜子里有点迷迷蒙蒙,让发耀的阳光遮盖着,不确定而迷离。
他坐在她背后,手上拿着相机,做势用镜头对准她,白花花的阳光被隔在镜头之外,她的脸在镜子里,呈现在相机的镜头中,缩小了,遥远而可怜。他放下相机。
她把发刷凑到眼前来,细声说:“头发掉了好多。”挑剔的,然而又柔和的看着。从发刷的细齿间捡起已经编结成一片的落发,在手中捏成团。
药物的作用使她头发脱落和发胖。半年里她重了十公斤,脸孔变得圆圆的,虚虚的,有点儿像没打足气的球。她开始梳头,茫茫的望镜子里的自己,带着轻微的无望整弄发型,想遮掩那虚肿的脸。
花了很多时间。
她化妆,睫毛刷得翘翘的,眼影、腮红、口红。穿起他从香港买来的古董衣裳。那是清末或民初某个门户的女子为自己准备的嫁妆。她一直等着病好了穿。那件衣裳设色鲜明而奇妙,领口和襟边都镶着复杂而瑰丽的花边。她整套穿上,宽宽的大襟上装,绣了金凤凰的细褶长裙。她坐在院子里,让阳光照在脸上。胭脂染着两颊,造出虚假的红润,她笑着,偏脸摆姿势,说:“照好看一点儿。”
照好看一点儿。他从正面、侧面取镜头,全身、半身、特写。她挺着腰杆坐着,脸上红红白白的。那流丽华美的古代衣裳把她全身裹着,她像庙里头新供上的神像。
一直微笑着。深思而宁静的,眼光穿过了镜头,凝视着不可测知的什么。
当天就用快洗冲出来了。一共洗出二十六张,色彩鲜艳,相片上她的脸孔明亮润泽,非常自然,不像化过妆。她自己半躺在床上挑选,对某些照片发笑,像小孩似的单纯而欢喜。那时她卸了妆,脸很白,无生气的白,像沾了许多灰尘的粉壁。后来她捡出一张来说:“等我死了,这一张要做遗照。”
一个月后,摆在灵堂里,放大的这张照片,非常美丽,微笑着,仿佛早已测知了什么,宁静而深思地看着远方。
桃花朵朵开
杜秋平
王小黑探头探脑地望望那些拉客的艳丽女子,心里琢磨着:桃花在不在这里呢?小黑渴望尽快找到桃花,但他又不希望桃花会在这里。
小黑所在的施工队是上个月开进这条街的。这条街要进行改造,要把这片小平房推倒,建起一排高楼。两排小平房满是按摩店,店前总坐了眼神暧昧的女子,极尽妩媚的姿态。早有人告诉小黑,桃花很可能就在这条街上,或者说在类似于这条街的地方。
桃花和小黑是一个村的,小黑喜欢桃花,很喜欢,但他们还没走到一块儿就分开了。他们两家都缺钱,小黑就做起了农民工,桃花也到城里打工去了。
可桃花走之后就很少回来,回来时也打扮得花枝招展,脸上白皙皙的,口唇红艳,大腿裸露好大的一截。没见过啥世面的村里人哪里受得了,小黑更是受不了。“桃花,你知道我喜欢你。”“我知道,我在城里工作呢,我要挣钱。小黑哥,我也喜欢你。”可桃花很快又进了城,很少与小黑联系。
小黑一边吃力地干着活儿,一边想着心事。“喜欢我,喜欢我就不能做对不起我的事。桃花,俺也不信你是那样的人,可村里好几个人都说在这附近看到你了。你,你到底在哪里啊?”小黑想着就开始心绪不宁,眼神就游移不定的。有了这样的眼神,很快便有女子跟小黑搭话:“来,来呀,进来玩玩呀!”按摩店里一个妖艳的女子说着撩起了她的黑裙子。小黑猛然抬头,正好看到那女子的内裤,他急忙把头勾下。那女子笑嘻嘻地下了台阶,要伸手来拉小黑。也许是因为生意不景气吧,按摩女们有些急躁。还没等那女子近前,小黑就掂了铁锹,低沉地吼了句:“滚!”
那女子给了个白眼后知趣地走开了。小黑刚一低头,突然察觉身旁有个女子匆匆而过,而那身影很像是桃花。小黑急忙抬了头,那女子却转瞬即逝,不知钻进了哪里。小黑丢了铁锹快着步四下寻找,嘴里喘着粗气。眼前晃过一个个艳丽女子,可哪个都不是桃花。妈的,咋都出来干这个,挣这钱不觉得可耻吗?小黑想着。也许这里面有许多跟桃花一样遭遇的丫头呢。小黑很来气。他回来时仍喘着粗气,有几个女子又冲他喊:“来,进来玩玩吧,帅哥。”
小黑拿眼瞪她们,小黑瞪她们的时候突然感觉她们好像都像桃花。“桃花,桃花。”小黑默念着。但他又很快意识到,那不是桃花。“桃花不会在这里的。”小黑仍不愿相信桃花会在这里。
当小黑磨磨蹭蹭回到工地时,很快有人围过来,嬉笑着说:“小黑,你也去玩了吧,那女人够味儿吧,花了多少钱?别想桃花了,天下女人多的是,只要你有钱。”
小黑唾了那人一脸,害得他们差点打起来。
施工的进程很快,小平房很快推倒了一半,有些女子没了巢穴只好扭动着屁股离开了。据说这里要建成市民文化活动中心。有些民工就笑:“在鸡窝上建文化馆?嘿嘿,你看,今天又有个弟兄被按摩女俘虏了。”“妈的,你们都他妈不是东西,玩这样的女人难道不觉得害臊。这里早该推掉!”小黑吼道。“推掉,推掉你家桃花还有工作吗?”有个民工突然冒出一句。
小黑这下急了,拿锨要劈他。可还没等他下手,小黑又好像看到桃花了,桃花急匆匆地又从眼前掠过。这次他看清了,是桃花。小黑急忙撇下锨去追,可桃花动作太快了,又一闪而过。施工的地方太杂乱,小黑慌手慌脚地越过杂物,早不见了桃花。
小黑快要疯了。妈的,快把这片平房推倒,把桃花推出来,老子要狠狠揍她。
过了些天,小平房快要全部推倒了。在这些日子里,小黑备受煎熬,他这回坚定地认为桃花真的堕落了,虽然他没看到桃花在按摩店里。他想,准是她看到自己后悄悄溜走了。妈的。老子不爱桃花了,老子只爱干净的女人!老子也不做肮脏的男人!
最后一些平房是小黑亲手推倒的。小黑吼叫着,像疯了一样大声喊着:“桃花!”当所有的平房都倒下,后面的街景一下子闪现出来,小黑的喊声传到了对面。“小黑哥,你咋来了?”是桃花的声音。是的,是桃花的声音。
小黑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可他分明看到对面的街道上也立着许多美女,其间居然真的有桃花。那是一家大型的超市,桃花是里面的售货员。“小黑哥,我工作忙,你一直在找我吗?可我真的没有时间。今天我们在外面搞活动,要不然我还听不到你的声音呢。”
是的,小黑找到桃花了,而且他还看到一排排秀丽的女子,一个个都露着灿烂的笑容,她们都是好女孩儿。这时,小黑又觉得她们都像是桃花。是的,她们才配是一朵朵盛开的桃花呢。
小黑在高楼上一边施着工,一边吹着口哨,他望着城市绚丽的美景惬意无比。再不要多久这里也会是一处美景呢。小黑想着,嘿嘿乐起来,他便更加卖力地干活了。夜里他还做了个梦,梦里,桃花朵朵开,绚丽无比。
白头发、白尾巴和……
那家伦
他很难得进一次理发馆。甚至,他已经不愿上街了。因为,小镇太小,小得仅有一条街、仅有一家理发馆。自从他到省城去领过一回优秀小说奖,他就成为名人了。上街,人都看他;他不好意思……
何况他还得更用心地写。一寸光阴一寸金啊!
今天,是阿妈硬逼他来的。他已经是“长毛贼”了。一个长毛贼怎么见情人……
说好的,秀秀和她阿妈今天来吃夜饭。秀秀的爹刚当上镇长。能和镇长的千金结亲,阿妈觉得很光彩。
他难得进一次理发馆。可是,每次进来都遇见店里唯一的女理发员空手闲着。瞧,又是她站起身,热情地招呼,迎上来,把他领到座椅前。
她很美。那乌黑的双眸分外引人。每一次,她都专心致志地理发,使他极为满意……他在心里为她取了一个外号:“理发西施。”总有一天,他要以此为题写一篇小说,就写她……
突然,她说话了,声音很动听:
“别太劳累了。不要每天都熬到半夜!(奇怪!她怎么知道?)你看,都长出一根白头发了。别动。我给你拔掉……”
秀秀一下班回家,第一个重大任务就是坐在梳妆镜前梳洗打扮。她爱美,爱现代风格的美。她描眉。她淡淡地涂一点胭脂。她现在正轻轻抹口红……
阿妈像一阵风似的冲进来。她老人家把菜篮子往地上一放,篮子里的豆腐块都掉出来了……
“妈,看你,吓人一跳!”
“嗨,吓人一跳的事你还没听到呢,你的那个他,长着一根白尾巴!”
“……?”口红抹歪了。
“镇上,多少人在耻笑我们家,说你要嫁个猴,嫁个狗……”
“……!”眼泪出来了。
“算了!快把眼泪抹掉。快来挑挑,到底哪个中意?”
阿妈从口袋里拿出一大把照片。全是男性!全都英俊!全都充满现代感……
阿妈气病了:传来传去,一根白头发,会被说成白尾巴!
他却气笑了:传来传去,一根白头发,却被说成白尾巴!
他笑,因为可笑的生活总是充满是是非非,是是非非就是情节,而情节是文学的一种元素。
他笑,因为他同时收到两封信。
秀秀的信,仅有一句话:“去你的白尾巴!”这个惊叹号充满了决心。
另一封信,也仅有一句话:“这是那根白头发……”这个删节号多么含蓄。
一年后,当他的微型小说《白头发、白尾巴和……》在省报征文中命中头奖时,他在省城又接到两封信。
秀秀的信还是一句话:“原来,你没有白尾巴……”这删节号多么做作。
另一封信也依然是一句话:“望你别再生白头发!”这惊叹号多么真挚。
他先回复后一封信:“我希望你天天为我拔白头发!”
他后回复前一封信:“可是我已经有了可爱的白头发……”
万先生与方女士
戴涛
不知道哪位名人说过,人与人的关系,距离远了太冷,靠得太近又有刺。夫妻之间,可谓是最接近的,自然就容易生出些“刺”来。
比如这一对,女的姓方,当然是方女士;男的姓万,该称万先生。方女士是某医院的麻醉师,因为她聪明好学,年轻轻的就在医院里有了名气。于是,她就有种青年得志的感觉,手术后回到家里总喜欢在万先生面前畅谈今天又采用了什么什么麻醉新方法,效果又是如何如何的好。完了,往往用遗憾的语气补充一句:“唉,你又不懂这些,说了也是白说。”可她下次还是照样大谈一通。
这种反复的刺激终于使得万先生有些沉不住气了,便反唇相讥道:“那么我搞的法律工作你懂吗?”方女士马上回敬:“我懂医学你懂法律至多是一比一打个平手,你这个大丈夫并不比我高明呀。”
听了方女士的这句话,万先生岂肯罢休:“那你历史地理知道多少?丝绸之路从哪到哪?马可?波罗什么时候到中国的?鉴真和尚又在哪儿下船去日本的?”“哼,这种东西,懂了又有什么用?本人不屑回答。”方女士的这种战略,使得万先生的进攻再也无法向纵深发展。
后来,因工作需要万先生经常出差,两个人在一起的日子少得可怜,于是这种磕碰也就几乎绝迹了。一次万先生在外奔波了一年后,俩人又重新厮守在一起,日子一久,难免“刺”又萌生。
这天,方女士回来得很晚,一到家,她就抑制不住地对万先生说:“今天开胆,照规矩麻醉进针应在第八胸椎,我来个第十胸椎,不料效果特好。”说到这里,她冷不防又冲出一句,“喂,你知道第十胸椎在哪里吗?”这无疑是战斗的信号,万先生只得慌忙应战,武器嘛,倒是现成的。
“你知道上海到成都坐几次列车?”
“182次、190次直快。”
居然给她答出来了,万先生感到有些意外:“请问,两趟车走的是同一条线吗?”
“不是,182次走陇海线、襄渝线、阳安线;190次走陇海线、宝成线。”
又给她答上了,万先生有些发急了:“你说,两趟车都经过哪些省份哪些城市?”
“它们都先经过江苏的苏州、无锡、南京,安徽的蚌埠,河南的郑州,然后在洛阳分手。182次再经湖北襄樊(今襄阳),陕西安康,到四川成都;190次再经陕西西安、宝鸡到四川成都。”
方女士的回答如行云流水,万先生好一阵发愣,似乎坐过这两次火车的不是他自己,而是方女士了。不过,他岂肯轻易败下阵来,他还要作最后挣扎:“你知道两次列车的运行路线全长多少公里?”
“182次全长2620公里,190次全长2351公里。”
“哼,笑话,连我都不知道,你会说得清楚?还不是胡编乱造!”万先生冷笑道。
可方女士仍不动声色:“不信你自己翻火车时刻表。”
当万先生一翻开火车时刻表,顿时目瞪口呆,竟然一公里不差!这下他终于全线崩溃,半晌才缓过劲来:“你,你怎么如此精通?”
方女士从床底下拿出一卷纸和一本小册子,万先生急忙接过一看,一张中国地图和一本火车、轮船、飞机的时刻表。“你怎么突然研究起这些玩意来了?”万先生问。
“这叫急用先学嘛。”
“难道你能猜到我会考你这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