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第一个。很多人都上了他的当。”女人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这段时间,天天有人来这里,都是找他要债的。他用你们的血汗钱去炒股票,亏了六十多万元,两个月前,他就跑了,因为有人到法院告了他。这屋里值钱的家具都让人给拉走了,用来抵债。这套房子,也被拍卖掉了。我……我在这个星期内,必须搬出去。”
老王听呆了,很久不知道应该怎样说话。后来,他看看空荡荡的屋子,似乎又感到很不甘心,又追问道:“龙麻子总应该告诉你,他到哪里去了吧?”
“不,你想错了。”女人凄然一笑,“我不知道,他家人也不知道。前几天,他的乡下老婆还跑来我这里找他,说家里的财产也让法院清点了,还骂我,说是我害了他……”
女人说着,突然间就捂住了嘴,弯下了腰,“哇”地呕吐了。老王一惊,忙问:“妹仔,你生病了吗?”
“没什么,过一下子就会好的。”女人喘息了一会儿,说,“上了他的当的人还有我。他说,要和老婆离婚,然后娶我。我的肚里装着他的种,已经四个月了。他不吭一声就跑了,可我总在想,他一定会恋着这份情,还会回来看我的,可他……”
老王这才注意到,女人的腰有些粗。
老王凝视着这个痴情而又一贫如洗的女人,凝视着这个和他女儿一般大而又截然不同的女人,眼里竟湿润了。“妹仔,不要再想着龙麻子。他是个浑蛋,总有一天会坐牢。”他轻声说,“把胎儿做掉,再回家乡去,莫对别人提起这些事,好好过日子吧!”
女人捂住脸,失声痛哭。
当女人放下手的时候,才发现面前已经空无一人。她的脚下,放着一卷皱巴巴的十元面额的钞票。它们散发出一股淡淡的石灰和水泥的混合味……
此刻,老王正大步赶往车站。夏日的阳光,如手一般挤出他浑身的热汗。老王只给自己留下二十元车票钱,他必须在今晚赶回工地。在这个夏季里,老王为另外一个包工头打工。
策划大师的时代
吴晓波
在枯燥的生活中,人们总是心甘情愿地被一些热门话题包围着,有时候哪怕是你卖了一个破绽,那本身就可以构成一个热门话题。对此,作为国内“最著名”的策划大师,吴先生是心领意会得很。
日前,失业在家的吴先生开办了一次“热门话题培训班”,就在这次人数严格限制的培训中,他一下子就救活了十来个“奄奄一息”的社会名流。
第一个来讨教的是一位作曲家:“我作了一首流行歌曲,但就是流行不起来。”
“首先你要有一个可以流行的大新闻。比如说,这首歌曲的歌词是你在西北的某个乡村客栈的土墙上发现的,现在你愿意出价100万元寻找这位歌曲的作者。”
“但那是我自己写的。”
“这不挺好嘛,你可以省下这100万元。”
“可是,如果真有人硬说这是他写在土墙上的呢?”
“难道你不会对当今社会的世风日下表示你的极大愤慨吗?这样,你很快可以树立起一个正义者的形象。”
热烈的掌声之中,一位大胡子画家哭丧着脸说:“我画了二十年的油画,到现在还没有找到知音。”
“在市场经济中,人的价值首先是以货币的形式体现的……”
画家听得一头雾水。吴先生不耐烦起来:“你应该立即把你的画背到上海外滩,并标价100万美元,少一分钱也不卖。”
“100万美元?如果有100美元,我就给你30%的回扣。”
“傻瓜,你难道真的指望进账100万美元?!只是这样一炒,你的名声不就上去了,人一著名,画不就同时著名起来了吗?”
画家听得热泪盈眶。这时,一位身强体壮者把他挤到了一边:“我们企业的品牌老是打不响,你能给想个法儿吗?”
“企业的品牌就像一个苹果,你说,什么样的苹果最好吃?”循循善诱的吴先生说。
“甜的苹果。”显然,这位企业家智商很有限。
“错,是大家都来抢的苹果最好吃。如果有一家美国公司打算出价5000万美元收购你的品牌,而几乎同时又有日本和德国的公司愿意出更高的价格,你猜会出现怎样一副激动人心的景象?”
“但是我到哪里去找这样的美国企业?”
“你不会自己到美国或德国或日本注册一家公司吗?在那里注册一家公司,就像是到菜场买一株白菜一样容易。”
“如果真的被收购了……”
“错,你绝不可以被收购。应该是这样的,你经过百般讨论、研究之后,在董事会上一举否决了外国人的收购建议。很快,你的品牌就会成为一只国产名牌。”
一阵更热烈的掌声。这时,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越过所有的嘈杂,打动了吴先生的心:“吴先生,我演的电影已经好久没有轰动了……”
“这已经不是新闻了,你为什么不让自己成为一个癌症患者?”
花容顿时失色。只听吴先生慢条斯理地说:“你应该知道,没有什么比同情心更具有票房价值了。”
“但如果我一直不死呢?”恍然大悟的女演员还有点心有余悸。
“那不正好吗?你每年可以炒它一把,你演的每一部电影都会成为自强不息者的典范。”
接下去的是一位可怜的导演:“我有一部片子,卖了一年还没有出手一个拷贝。”
“这很简单,你可以让片中的男主角突然失踪了,然后在每个电影院都贴上寻人启事。”
“听说这一招已经有人用过了。”
“那你可以请观众来修改细节。”
“这一招好像……”
吴先生咬了咬牙,看来他并不是唯一的策划大师:“那只有最后的一招了,你可以请广电部封杀这部影片。”
“你还不如建议我自杀算了。”
“当然这只是传闻。当这一消息传遍了国内所有晚报之后,你便出来辟谣,并同第一个发布谣言的记者打一场轰轰烈烈的官司。”
导演若有所悟,但他还是不放心:“这不是坑了那位记者吗?”
“嘿,当今的记者谁不争着想当被告?炒来炒去,大家的知名度全上去了。你可千万不要把这个机会轻易给了别人!”
上帝对地球人的最后一次谈话
毛志成
A
你们就要消亡了。
你们的消亡,提前可以提前到21世纪末期乃至中期;推迟可以推迟到什么时候,这需要我最后做一次等待才能判定。
我等待什么?
直言不讳地说,我在等待着一个崭新的人种的出现,但愿这个崭新的人种是你们原体中分娩出来的。这希望很小,但要我舍弃这个希望,毕竟是残酷的,尽管你们很麻木,正用嘻嘻哈哈、嘁嘁喳喳来回报我对这种残酷的提示。
你们就要消亡。
而且,坦率地说,你们理应消亡。
B
你们就要消亡,这绝不是恫吓。
想听几个比铁还坚实的依据吗?
眼下,你们只有56亿人,直接饮用的和间接利用的淡水就已经十分匮乏。而你们每年仍用500—1000立方千米的工业污水去污染着它。到了21世纪中期,你们最少会繁衍到83亿。而那时,你们每年的工业排污量至少为3000立方千米。知道什么叫3000立方千米吗?打个比方说吧:即使用最节约的方式——用10份清水去稀释l份污水——净化这3000立方千米的污水,所用去的淡水就恰恰等于地球上地表淡水(江、河、湖、潭、雨、雪)的总和!那么83亿人将不敢再奢望喝一口清水,洗一次淡水澡。而地表淡水的枯竭,又往往是地下淡水枯竭的直接先兆。
为此,你们必将消亡。
眼下,你们的友邻物种,正以平均每天30种的速度灭绝着。这种灭绝的极限是什么?只能意味着人类灭绝。
这个极限期,是完全可以计算出来的。它依据的是数学定律,逃不掉。
眼下,每年只有56亿吨矿物烟尘、有毒气体滞留在大气中,你们头上的天,就已经出现两个大洞(臭氧层破坏),它的直接效应就是每年出现400万皮肤癌患者。到了21世纪,这“56亿吨”不知要变成几个56亿吨。
你们必将消亡。
C
你们消亡的征兆早已显示得十分醒目,用你们的肉眼就能看得十分真切。
你们抬头看看天,它还有一块是蓝的吗?
你们低头看看地,还有几条像样的河流?
你们四下里看看草木,还有几株是真绿真青的?
你们再看看你们自己,无论食欲机能还是性态健康,下降的速度多么惊人!
D
你们是个很糟糕的物种,糟糕就糟糕在于你们的聪明是被自私伪化了和奢化了的聪明,而又用这种聪明麻痹了最起码的生物自卫本能——群体自卫本能,“类”生存本能。
你们当中,哪个人生了个小瘤,哪个人自家的房顶上出现了两个小洞,他一定视为天大不幸,四下奔忙。而作为你们人类群体,作为你们的“类”,即使果真遇到了天大的不幸(如天上出现了大洞),你们却是麻木的,淡漠的。在这一点上,你们不如鸟类,不如鱼类,它们对灾难的挣脱,从来是以群体的形式、类的形式。
而当消亡征兆已经出现在你们的近距离视野中的时候,你们在干些什么?
当然,那种抓紧机会及时行乐、醉生梦死的人是最低级的人种,无足一论。遗憾的是你们中的“高层次人物”,也实在是指望不上的。
E
你们中的学者,那闪光的、高贵的秃头中,有几根神经是为了人类“类生存”、“类前途”而颤动的?他们为了什么“职称”、“头衔”,为了能被纳入《名人大辞典》,其中有多少人戴着深度眼镜去专攻那种除了证明他有学问,此外再无任何有益于人类的“类前途”价值的“死学问”的!弄出了一点成就,戴上了一顶什么学者的桂冠,就在这样那样的报告会上或答记者问时,说些“人类前途一片光明”之类的模式虚话。
你们中的文学家、艺术家,即使把他们弄到淡水匮乏、淡水污染的“民间”,只因为他(她)自己能享用“特供水”,去喝、去洗桑拿浴,一挥笔写东西,一登台演唱,也仍会弄出与眼前“民间景象”毫不相干的劳什子,诸如什么“爱得死去活来”呀,“给我一个甜甜的吻”呀;有的竟然能照样闭着眼睛写些、唱些“天蓝蓝”呀,“水清清”呀。
F
连你们的忧患都是不纯洁的,廉价的。
即使有人真的写出了“人类有可能消亡”那样的忧患之作,无论理论的、文学的,追求的价值是什么?则往往是获奖、畅销、晋衔、出名。
连灾难和对灾难的忧患都正成为商品拿到市上获利,拿到官家请赏,这样的人组成的类还有希望获得拯救吗?
G
人类不知什么时候便学会了演戏,而且善于将其戏化。
譬如我已经一次比一次更殷切地提示,你们有可能消亡。你们也曾皱了皱眉,作了作忧患态。但你们所做的,又往往近乎演戏,诸如开几个“名人座谈会”,半当真、半卖弄地讲上一些话,事后每人领几件纪念品,吃一顿宴席了事;或找什么“名家”写上几篇文章,讲上几句老生常谈的话。老实说,那些文章的社会刺激力远不如作者所享受到的名利效应。而主持会的、组织文章的相应长官,大约也把开了会、发了文章当成他的成绩,汇报给更高一级的长官。
有了自私的心,万事都会戏化,连忧患都可能很有极限。譬如说,明知道汽车排出的尾气是很重要的污染源,有人基此而呼吁“减少生活性用车的数量”,但他又盼着“只保留我自己的”。再例如呼吁节约用水,呼吁者只希望除他之外的人都能做到一水多用,处处俭省,而他自己很可能正坐在大号浴盆中,用去几吨几吨的水去洗涤他那特殊高贵的身躯。
若是人人都有此心态,忧患的价值意味着零甚或是负值。
H
假如人类的人格矮化速度继续下去,再也不能诞生出保护地球、保护自然、保护人类群体生存资格的真正殉道者。假如有人用带着血丝的喉咙喊出摄人心魄的呼号,而他的呼号仍转化不了多种的同向意志——政权的,法令的,人心的,文化的,你们的消亡不仅是一种必然,也是不配享有任何颂歌的,比起你们亲手灭绝的万千物种来,你们将更少悼念价值。
I
也许,你们的自我更新能力会使我刮目相看,但愿如此!
意见箱
肖兵
打我参加工作时,就记得我们办公大楼门口墙上挂着一个做工非常精细、式样非常新颖、油漆非常醒目的意见箱,箱子侧边一把不大不小非常考究的铁锁紧锁着。那时我记得上面写着:“优质服务意见箱”七个字,是用篆字写的,字迹也非常漂亮。
由于它挂在办公大楼门口,位置又很显眼,上班时我总爱有意无意地看上它一眼。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那个精致的小木箱换成了另外一种颜色,上面的字变成了“普法意见箱”五字,这次字迹是用隶书写的。不过,油漆还是那么醒目,字迹还是那么漂亮。
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那个精致的木箱上面又变成了“干部联系群众意见箱”这样几个字,这次是用美术字写的,油漆、字迹依然那么醒目、漂亮。不同的是箱子旁边还贴着一张纸,上边写着“告示”二字,下边写着:“为了加强……密切联系……及时了解……希望……”最后一行写着:“欢迎大家多提宝贵意见,我们一定认真、及时、彻底地解决。”
没过三个月,那个精致的箱子上面又换成了“反盗窃意见箱”几个字,旁边依然贴着“为了……”的告示。
究竟隔多长时间换一次,我记不准了。只感到过一段时间就要变。什么“职业道德意见箱”、“劳动纪律意见箱”、“扫黄打非意见箱”……什么“刹吃喝风”、“反行贿受贿”、“公车私用”、“禁贿”、“反腐倡廉”等等,唯有“意见箱”三字常存。
忽然有一天,上面来了一个“大官”到我们单位指导工作,刚走到办公大楼门口,就被这精致的箱子和漂亮的字迹吸引住。“大官”一行停住脚步,欣赏了好一阵,最后要求打开箱子看看。我们“一把手”一听急了,因为不知道钥匙放在什么地方,立即派人分头找,找了好半天,关键时刻还是办公室主任起作用,得意地把钥匙找来了。
但是,办公室主任开了半天,打不开。“一把手”急了,一把夺过来亲自开,和办公室主任一样,开出一身汗还是没打开。那个“大官”站在旁边不耐烦了:
“怎么,连把锁也打不开。”
办公室主任一边擦着汗,一边小声嘟哝道:“这把锁有五六年没开过,大概锈死了。”刚说完,只听“咔嚓”一声,原来“一把手”一时性急,用力过猛,把钥匙拧断了。一干人只好扫兴而去。
真不知道这锁何时才能打开……
死亡证明
许国江
牛小扣家是纯农户,一家人靠种田为生,也搞一点家庭副业,攒些零钱供平时家用,日子过得十分艰辛。
前不久,牛小扣的老母因病去世。当地的风俗习惯,人死后尸体停放在家中有大三朝和小三朝之分。所谓大三朝,即死人必须在家停放整整三天,方可出殡;所谓小三朝,即从死亡到入土连头搭尾三天时间。牛小扣的老母享年八十二岁,在牛氏门中属于有辈分的人,死后必须大三朝。牛小扣的经济本来就很拮据,没有余钱解决老母的丧葬费用,不得不东借西挪,求爷拜娘,凑了几千元。这三天当中,前来吊丧的亲戚朋友络绎不绝,各种祭奠活动频繁,和尚道士念经,做道场,超度亡灵,牛小扣忙得焦头烂额,几千元很快就花得差不多了。
三朝终于折腾了下来。牛小扣找了几辆拖拉机,将老母的尸体运往火葬场火化。一路上亲人哭哭啼啼,吹鼓手吹吹打打,场面倒还热闹。到了火葬场,办理火化手续时,工作人员要牛小扣出具死亡证明。牛小扣说他没有死亡证明。工作人员说没有死亡证明就不好火化。牛小扣说那咋办?工作人员说很简单,回到村里开一张不就得了。牛小扣无奈,只得乘一辆手扶拖拉机返道回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