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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人间百态(19)

一来二去,时间一长,他发现,小周每次开车送他去,总是打着哈欠,总是显出不情愿的样子。有时,打手机,小周也不能按时赶到,赶到了也无精打采的。

那天傍晚,他打了小周的电话,说出去转转。电话里,小周告诉他,自己开着车出去了。他很不满,摇摇头,禁不住相思之苦,坐了公交,去了情人那儿。

在他给情人买的那座别墅前,他看到了一辆车,他的车。

他很生气,再次打电话,问小周,你在哪儿?

手机中,小周赔着笑说,局长,对不起,我回了趟老家。

他没说什么,脸色煞白,向楼上望去,灯光下,窗帘后有两个人影。他在心中喃喃骂一声,一对狗男女,竟敢背着我行苟且之事,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呢。

他很受伤,觉得受了欺骗。

但是他没有大发雷霆,在电话里仍笑着告诉小周,既然回去了,就多玩两天。他自己呢,准备去省城开会,得一个星期后才回来。

确实的,他有个会,之所以赶来,就是想和小情人告个别,领略一下那种“执手相看泪眼”的滋味。现在看来,用不着了。

在省城开完会刚回来,走下火车,一个惊天霹雷传来:小周死了,是车祸;同时死去的还有一个漂亮的女孩。

他站在那儿,惊得瞪大了眼,再也没去那个别墅。他知道,另一个死去的女孩,就是他的小情人。

一切,就这么风清云白的过去,仿佛天空的白云,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没留下一点痕迹。

不久,他又有了一辆新车,有了一个新司机,有了一个新二奶。一切,又鸟语花香起来,春光灿烂起来。

就在一个早晨,他醉后起床,拿了手提包,走出新二奶的别墅,准备上班时,警察上了门,手铐也戴在了他的腕子上。

原来,那次车祸是他刻意制造的。

当他知道情人和小周好上后,他悄悄溜到车上,将刹车的一个螺丝松掉了。他知道,在这样一个山城,一星期中,那两人放心大胆地开飙车,不出车祸才怪呢。

被公安带走时,他怎么也不明白,这事做得那么神秘,简直是神不知鬼不觉啊。

他没想到,因为几盅酒,暴露了自己。

那天醉后,到了新任二奶那里,晚上他说了梦话。梦话里,他把自己那个神不知鬼不觉的秘密全吐了出来。他的后任小蜜一听,浑身一惊,马上打了报警电话。

因为,这位小蜜很年轻,她可不愿整日陪着这个糟老头子。她也有个相好,可不愿自己和相好也这样死去。

褒姒

陈毓

一个人太美了会是一宗罪,会被视为不祥。你相信吗?褒姒相信。

褒姒出生的时候她的父亲以为是个男孩,急切地去孩子的两腿间检视,旋即失望了。他哼了一声,又哈了一声,顺手把她丢回到兽皮褥子上。他离开时一角甲胄硌疼了她的腿,她本想哭一两声抗议与撒娇的,但立即打消了念头似的噤了声。她睁大眼睛,仿佛想要看清墙上的松石纹和一只羚羊的图案。但是她的父亲,那个英武威仪的族长,走了,又回来了。他俯身向她,仔细打量她的脸,然后说出那句著名的话:这孩子是个妖精,她美得邪气,这不吉利。这句话注定了她在这个家族的命运。他离开时鬼使神差地又回了下头,这一回头,他只觉眼前一阵金花四溅,他从瞬间的晕眩里醒悟过来,意识到这异样来自她的笑,她对他的笑。他踉跄着出门,像呼吸一样念叨着一个词:妖精。

这一别,他们再也没有见过。后来等她长大,他却战死了。陪他死去的还有家族的许多其他男人。活着的人像遍地燃起的滚滚烟火,这里一堆,那里一堆。后来他们被串在一根绳子上,成了俘虏。褒姒也是其中的一个。她串在黑漆漆的他们之中,却像暗夜里升起的月亮一样光明。那个王发现了她。他喜欢她的美。喜欢是什么呢?喜欢就像把水从河里取回,装进罐子,放在火焰上,然后听水发出吱吱的喊声吧。褒姒这样联想。但她不喜欢那吱吱喊声,觉得那跟圈养的彘被杀死前发出的声音相似。现在,她穿着华贵的环佩叮当的衣裳,她习惯裸着的双脚包在软底的白皮靴子里,她的衣服和鞋子阻挡她到旷野里去。她不再看得见星星,她睡在鲜花环绕的高榻上,在整夜不熄的灯烛的光明中,去亲近那个给她温暖的男人。

但是这个美丽的女人似乎并不开心,王发现了这点。你为什么不笑呢?你为什么从来不肯对我笑呢?你有什么不称心的?王有这么多的女人,但王夜夜只跟你在一起,王给你锦衣玉食,给你最好的屋子最好的床榻,给你王的身体,你还要什么?只要王有的,王都给你!他看着她那张他怎么看也看不够的脸,决然地说。

她看着他,有点茫然地看着他,摇头。她的眼睛像是两汪无限诱惑的深井,让他有跳进去的冲动。他当然要昂然地跳进去。

偶然的,他带她去看烽火台。春天的烽火台,野花和春草四处伸展,大地像一块锦绣毯子。天那么蓝那么高。王看着山下坚固的宫殿绵延的城池,得意扬扬。他向他的妃、他的臣民演讲他的雄心他的壮志。她像每一次那样安静倾听,不打断,不呼应。但他住了嘴,他痴痴地看她,他看见他期盼了那么久,以为已经无望,却终于见到的绚烂现在褒姒脸上。这让她的脸生动如一块稀世的宝石,光华灿烂,夺人心魄。他惊喜地顺着她的目光,探寻唤醒欢颜的巨大力量,他看见她的所见:一匹白马正从地心驰过,向着无限草色,向着天尽头,飘然而去。白马四蹄生花,万草为之摇曳。

现在,朝中的所有大臣都知晓王的心思,那就是想要爱妃的脸上重现宝石开花一般的笑容。虢石父来了,他给伟大的王出了个了不得的主意,要在骊山上把烽火点起来。想想看,烽火点燃了,众诸侯仗剑荷戟,急急从八方赶来,那气势岂是那匹奔跑的白马能够比及的?郑伯友也站出来了,他劝谏周幽王,燃烽火博美人笑的实验万万做不得,想那烽火台是为了战时救急用的。这样嬉闹的结果肯定会失信于诸侯,为往后埋下隐患。王看着两个大臣你一言我一语,如看着两只公鸡斗。他常常看见这两只公鸡斗,早就有点腻了。他先是笑着听他们争,再板着脸听,却听出了心思:当年跟诸侯相约有战事以烽火为号的约定还没有机会一试呢,他倒要看看他在这些诸侯心中的位置,试一试他们的忠诚度。谁说不高明呢?

烽火点燃了。狼烟滚滚。风把消息带到远方。王率领臣子妃子在高台上观望。王感受到为王的威仪。王看见他分封的诸侯战马长枪、银甲鲜亮地到来,仿佛是他隐秘的虎威从天而降,拱地而来。王豪壮地大笑,呼应王的笑的,是褒姒脸上噼啪的花开声。王大为满意。王太满意了。

王要将这军事演练进行下去。

这样的军事演练进行到第M次的时候,王没有看见他的后备军从八方潮般涌来,但是这一次,敌人来了。敌人如洪水,势不可当。逃跑时王依然没有忘记他的妃,他要带她飞到没有敌人的地方去,但他们没有翅膀。王被流矢所中,他以手捂胸,感到疼痛的来处。他挣扎着找他的妃,她脸上如宝石开花的绚烂笑容晃花了他的眼,让他片刻忘记了他的疼痛。

碾玉的

杨海林

讲究的玉工都喜欢说自己就是个碾玉的。

碾玉,那可是个不容易的活计:刀,要选上等的菊花钢锻造,阔五分,厚三分,刀口,还得自己手磨。

谛视良久,方敢以刀凑石,纯用腕力,一边刻,一边在旁边置一砺石,时时磨刀,使其坚利。如果一刀不入,最多再镌一刀,如果再无玉屑泛起,则再好的玉在他这里也成废玉了。

可别糟蹋了这块玉呀,赶紧,送给比自己手艺好的碾玉师傅吧。

也有人不这样做,他们有一种秘术,要先把玉石锯成毛坯,然后放入一种药液里浸泡,一般要数天吧,这样,玉材就会像豆腐一样松软了,你想想,在这样的玉材上走刀镂刻,那还不是随心所欲?

做成的活儿,再放入木贼草汁里煮,好了,玉石又可以还原成先前的硬度了。韩玉汝看不上这样的方法,因为他认定自己就是个碾玉的——一个碾玉的师傅,是不屑用这样的手段谋生的。

而且,他认为用这样的方式去对付一块玉,那是对玉的亵渎,会让玉失去灵性。玉,是有灵性的呀,如果没有灵性,就成石头了。

眼中有玉,心中有玉,手中,才能有玉。

发现一块玉,韩玉汝总是先放在手中把玩,直到闭上眼也能分得清它的脉络了,好了,养玉的这道工序,算是完成了。

眼前,才有个玉雕成后的轮廓。

第二步,育玉。

育玉,可就不简单了。

按韩玉汝的说法,得让玉和人产生默契,让玉对人有信心,知道人是为它好,想让它以最好的方式存在这世上。

反过来,碾玉的人,也要让玉传递给他自己的质地和脾性,知道哪儿可以下刀哪儿不可以下刀,哪儿可以冲哪儿可以切,哪儿可以旋哪儿可以剞。

人玉合一了。

接下来,才能植玉。

植玉,就是碾玉。

这些,都是师傅教给他的。

几十年了,无一不爽。

有人送来两块玉。

各长一尺五寸。

是两块奇玉,有香味,很远的地方都闻得着。

以手拂之,香味更加浓郁。

一圆一方,光彩凝冷。

韩玉汝说此乃一龙玉一虎玉,圆者为龙所宝,生于水中,若投于水,必有虹霓出现;方者为虎所宝,生于岩谷山林,击之当有虎声。

那么,就请您把它们碾成盘螭和辟邪吧。

韩玉汝说我试试吧。这样的玉,你给别人碾,我还不放心呢。

养玉。

育玉。

可是,一拿起刀,他的手就嗦嗦地抖。

眼中有其形,心中有其影。

一拿起刀,就像要往自己身上冲、切、旋、剞。

这样也没错。

错的,是自己每次都有一种愉悦的感觉,不像现在,刀一握在手中,浑身就旮旮旯旯地疼。

看来,还是自己道行不够。

韩玉汝决定去找师傅。

师傅好多年不做碾玉的手艺了。

师傅说此乃一龙玉一虎玉,圆者为龙所宝,生于水中,若投于水,必有虹霓出现;方者为虎所宝,生于岩谷山林,击之当有虎声。

那么,就请您把它们碾成盘螭和辟邪吧。

你为什么不试试?

我?

我……

我没有信心呀。

你连自己都不相信,怎么可以相信我呢?

连自己都不相信,怎么可以相信别人呢?

那两块玉,被师傅扔在地上。

各碎了好大的一截。

韩玉汝捡起来一看,正好是盘螭和辟邪的毛坯。

韩玉汝哈哈大笑,回来后将这两块玉碾成成品。

成为绝品。

从此不再碾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