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长就一碗一碗地喝,碗是细瓷小碗,能装一两酒,县长喝到第九碗时,已经头昏眼花舌头根发直。县长想,再喝一碗就是十碗,十碗就是十万。县长就一仰脖子,拼着老命喝下了第十碗,也就在第十碗酒进肚时,县长一咕噜栽倒在桌子下面。
县长整整睡了三天才还过阳来。还过阳来的县长好像大病了一场。
乡长听说县长要来了十万元钱,就找县长。乡长说,我们那个破破烂烂的小街道要改造,县长您开开恩给点儿钱吧。
县长从外面要钱回来,本来就是准备给下边乡镇的,乡长一说,县长就答应了,县长说乡长你知道,我要的钱是拿身家性命换来的,说给你就给也太便宜你了。
乡长说,县长,那您说咋整?
县长说,咋整?好整。你给我喝酒,喝一碗,我给你一千。县长也学厂长的做法,想逗一逗乡长。
乡长很干脆,乡长仗着自己年轻,又有点儿酒量,就在酒桌上喝开了,乡长一直喝了十五碗,喝得鼻涕口水挂了一尺来长。乡长整整睡了四天才恢复元气。
村长听说乡长从县上要回来一万五千块钱,就去找乡长,村长说。乡长,听说您要回来不少钱,给我们村一点儿吧,村小学房子漏雨,需要钱维修,还有几个困难户年关需要照顾一下。
乡长说,村长你晓得我这钱是拿命要来的,说给你就给也太便宜你了。
村长说,咋整?
乡长说,咋整?好整,跟我从县里要钱一样,喝酒,喝一碗我给你一百。
村长说行,乡长您说话可得算数。
乡长说,我啥时候骗过你了?
村长就喝,村长一直喝了二十碗,结果醉得人事不省,是乡里小车送回去的,村长回去后,整整睡了五天才清醒过来。村长清醒过来后,找村里会计说,会计你把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几个困难户叫来,每户发五十块救济款,好让他们过年时割点儿肉买点酒。
会计说好,我这就去。村长说,会计你知道,我这钱是拿命换来的,你给他们几个穷鬼说,叫他们合伙整一场酒席算了,算是慰劳我老人家吧!
狗事
李琳
滕老板家的德国名狗黑背比尔一窝产下了四只草狗,很快在小镇上传为笑谈。
比尔起窝时,滕老板去广东做生意不在家,滕老板回来时,比尔的肚子已经大了一个月了。一心想着如何分配狗崽的滕老板,万万没有想到,比尔竟产下了四只本地小草狗。正准备举杯庆贺的滕老板,当下气得脸色铁青,酒也没喝,在一片唏嘘声中狼狈而去。奔到狗窝一看,果见几只黑白相间的狗崽正挤挤扛扛地吃着奶。比尔见滕老板来了,呜噜一声,又亲热地舐滕老板的手。滕老板越看越气,一时性起,“啪啪啪啪”将四只狗崽摔死在墙上。刚做母亲又失爱子的比尔,疯了似的要跟滕老板拼命,若不是家人棒打鞭抽阻止了比尔,滕老板差点儿就命丧狗嘴。
又羞又恼又气又恨丢尽面子的滕老板为此大病一场。
大病初愈的滕老板立即找镇派出所,要组织打狗队,与正为人情面子下不了手打狗的派出所所长一拍即合。五人组成的打狗队买了两支猎枪,不论公狗母狗,凡是本地草狗见到就打。一时间,小镇鸡飞狗跳,打了不下一二十只。狗肉馆应运而生。
虽然打了一二十只狗,但仍不解滕老板心头之恨,因为这一二十只狗里,独独没有黑白相间的花狗。滕老板想,镇上没有花狗,比尔怎么会下小花狗?可能是谁家把狗藏起来了。这么一想,滕老板就昼夜行动,专寻花狗。
两个月后的一天下午,滕老板正在打麻将,打狗队来人告诉滕老板,N乡有条花狗。
麻将一推,滕老板就带着猎枪开车去了N乡。
当滕老板驱车赶到N乡时已经是暮色苍茫。滕老板开车在街上转了几个来回,终于发现了那只黑白相间的花狗。他举枪想打,无奈街上人多,只好开车追踪,等待机会下手。跟在花狗腚后的滕老板,越看花狗越像比尔产下的小花狗,心里的窝火直往上蹿,他咬着牙说,不管你是谁家的狗,非打死不可。滕老板开着车一直追到一片宿舍区,眼见花狗进了一家院门。
滕老板手握猎枪气吁吁冲进院门,突然怔住了,说:“龙书记,你家的花狗?”
龙书记原来是滕老板所在镇的镇长,去年才调N乡当书记,与滕老板是朋友。龙书记一见手握猎枪怒发冲冠的滕老板,说:“滕老板,我正要去找你呢!”
滕老板盯着大花狗,说:“那你怎么不去?没有吃的,还是没有喝的?”
龙书记说:“你给我一只狗。”
滕老板说:“别提了,都给我摔死了。”
龙书记大惊:“摔死了?”
滕老板说:“一窝小草狗!”
龙书记说:“我的天,那回你不在家,我带狗上你家去,那是我家格力犬卡德的种!”
滕老板看着花狗卡德,半晌也没有看出什么名堂。
龙书记说:“卡德是英国名狗,跟你家比尔结的是洋亲!”
滕老板两眼发直,一屁股坐在地上,懊悔地说:“你看,你看……”
天道
陈建功
丁囡囡发誓自己也得去发财的时候,别人都已经发够了财了。
其实此前她也没少见到人家发财,好像也没怎么动心。可母校的校庆日那天,一个曾经叫她“红卫兵奶奶”,趴在她的皮带底下哭爹喊娘的“狗崽子”居然坐上一辆卡迪拉克,牛气烘烘地停在了她的面前,又成心再灭她一道似的,当着她和全体校友们的面,甩给了校长一张七位数的支票,把她看得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操,我们老爹打下的江山,凭什么让他们这么发财啊!”
在一个朋友家,我认识了丁囡囡。说起这事,她还咬牙切齿,又仿佛从中顿悟猛醒出了一点什么。
“我这才明白我们真他妈傻帽儿,真他妈的八旗子弟,真他妈的败家子——还慎什么呢,赶紧,与其让他们发,干吗不他妈的让我们发?……”
…………
没多久,听说丁囡囡果然发了;她在南边倒腾了几个月的地皮,成了一个富婆。
你不能不感叹,到底是人家老爹打下的江山。
听朋友说起了好几次,说丁囡囡还是那么“气不忿儿”,别看她发了财。
“不是都发了财了吗,还有什么气不忿儿的?”我这个人永远是“燕雀不知鸿鹄之志”。
“谁知道她!老骂人,问:‘这天下到底是谁的?’”朋友说。
“你得告诉她,天下就算是她的,也得留条道儿让别人走啊。”丁囡囡那副气夯夯的模样是不难想象的。想起时至今日,居然还有人这样想问题,我就忍不住想乐。
最近,在一家大医院的门口遇见了我的朋友。他说他看丁囡囡来了,她快死了。“快死了?”
“是啊,肝癌。已经爬不起来了。”
我陪我的朋友到病房去看她。
“瞎掰!……我这一辈子,争竞半天,管屁用,甭管谁,往火化炉里一塞,全他妈的只占巴掌大的地方!”她蜡黄的脸上冒着虚汗,口气却和没病时一样。
我说:“你早想到这一层,就得不了这病。不过现在还不晚,你明白了,你的病就好了……”
“扯淡,甭蒙我,好不了了!……不过,你说得对,他早告诉我了。”她指指我的朋友,“……我跟我家里人说了,我死了,把我的骨灰扬了,我连巴掌大的地方也不要——我活着时,给别人留的道儿太少,死了,给别人腾点儿地方吧……”
听说丁囡囡居然没死,直到今天。
在将军家门前
阎连科
新近,五连受命来接替一连盖一座办公大楼。照说,也没啥大不了的,就是给泥瓦师傅供砖、供灰的小工活儿。难道集团军的“猛虎连”还当不了“小工连”?当然能!问题是施工地点不是别处,而是在部队的首脑机关——军区大院。让连长感到头痛的不光是这军区大院,重要的是他们连的饭堂、宿舍和主要活动场所,都在一位将军家的大门口。“我的天,这上班、下班、吃饭、睡觉,都在将军眼皮子底下,除了搞好施工,连队的思想、作风、纪律、军容都马虎不得。”连长想,“堂堂大军区的中将呀,可不比军师级的少将、大校们,他点一下头意味着什么?摇一下头又意味着什么?”
乘船坐车,连日赶路。一到目的地,连长就提前半小时开饭,集合部队宣布:“一连施工任务完成得不错,为什么还被撤走了?就因为住在将军的门口嘛,我们要从中汲取教训啊!现在,我宣布有关作风纪律的十五条新规定……”其实,也无非是注意礼节礼貌、军容风纪、不大声喧哗之类的条条款款。连长把规定宣读完毕,正要开饭时,突然觉得眼角被什么牵动了一下,回身一看:喔!是将军从小车里出来了。苍苍的白发,从将军帽下垂出来,两颗金星在他肩上灼灼闪光……连长身子微微一震,立刻清了一下嗓子喊:“立正——”
战士们被这冷不丁一声口令弄呆了,瞬间,一个个便像木桩一样钉在了原地。通信员的筷子吓得掉在了地上,也不敢弯腰去捡。这当儿,连长左转45度,跑步向将军报告:“报告首长——陆军第集团军师团二营五连奉命在此施工,参加人员一百一十二名,其中干部八名、战士一百零四名。现在,连队正准备开饭。报告人:连长张大山。请指示!”
将军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部队,还了一个礼说:“开饭吧,十二点十分了。”
时光像小渠流水似的,晃晃悠悠一日一日过去了。将军每天出门上班,就会看到五连队列整齐地从他身旁走过,脚步声刷刷刷整齐一致,连长总要给他敬个标准礼。而每当将军下班回来,就会看到五连正围着露天的水泥饭桌,无言无语地吃饭。直到夏天来临,烈日当空悬着,大地上散发着蒸腾的热气,地上放块肥皂,即刻也会烤化了。五连依旧是在烈日下军容严整地吃饭,安安静静地洗碗,没有一个人大声说笑……
有一天,指导员突然问:“连长,将军去哪儿开会了,怎么半个月不见啦?”
连长一怔,是有二十来天没在门口见过将军了,但他还是正经八百地说:“将军在家也好,不在家也好,我们都要注意,万一……”
说是这样说,将军终归不在家,连他家的公务员、警卫员、驾驶员、家属老小们,似乎也很少碰到了。天气这么热,施工那么累,吃饭、走路时,谁解开扣子,脱掉军装,大声说笑,连长再也没像先前那样盯得紧了。
一个月后,全连吃饭也不在太阳下围那烫手的水泥饭桌们了。他们都一手端饭,一手端菜,三三两两地,围聚在伙房周围或将军家门口的大树下,边吃饭,边说笑。更有甚者,还敢穿个背心在门口打打闹闹……
将军不在家嘛!
三个月后,天凉快了。连长在工地上偶然碰见了将军家的公务员,问:“将军去哪儿开会了?一去就是几个月?”
公务员犹豫了一下说:“将军没去开会,这些日子他上下班都绕道儿从后边小门走的。”
青铜灯
刘爱国
灯里没油了。
天黑透时,冤嫂划洋火点灯,才知道灯里的油熬干了。
“又不做针线,没油了,就早一点儿睡吧。”心里这么想着,倦意也就来了。冤嫂就去解衣扣,手伸到怀里,触着柔柔的胸,冤嫂突地打了个激灵……
小村四面环山,地也贫。村子里的汉子没别的营生,就都套起一辆马车,满满地装上一车好石头,去远远的城里跑运输。每每汉子们装好了车,都要就着咸萝卜喝“苞谷烧”。然后,醉醺醺地和娘们儿“疯”上一场,然后,醉醺醺地爬上车,打个响鞭,一路吼着野歌,去了,一去就是十天半月不回头。
“娘们儿,以后我要是不回家,夜里不准黑灯睡觉!黑灯瞎火的,哪个敢担保没人搂着你睡觉?”
每次根哥出门时,都要实实在在地和冤嫂“疯”上一回,然后,狠狠地扯着冤嫂的头发,硬邦邦地撂下一句话:
“你要是敢黑灯睡觉,就证明床上有汉子,我回来,把你剥光衣裳捆在老槐树上!”
……
冤嫂想起根哥的那个样子,禁不住苦笑了一下,她觉得又甜蜜又忧伤。
冤嫂叹了口气,又扣上解开的扣子。
灯,就在窗前规规矩矩地摆着。这是一座青铜灯,黛青色,硕大的肚子,细高的腿,像尊神像。这灯很结实,很耐用,据老年人说,是有年头的了。
冤嫂很爱惜这座青铜灯,每天都要细细地擦上几遍。根哥不在家时,青铜灯就是她的伴儿,她的保护神。
不知怎的,冤嫂又打心眼里怕这座青铜灯。每次看到它,心里都冷飕飕的。灯芯是用最软的棉线裹的,冤嫂真怕万一灯芯不好,她睡着的时候,灯灭了呢。
冤嫂知道,村子里的每个女人,都有着一座结实的油灯;每个女人的油灯都规规矩矩地摆在靠床的窗前;而且每天晚上,那些丈夫出了远门的女人们的灯,都明晃晃地亮着。
冤嫂想起老槐树下的那位老寡妇。老寡妇死时,冤嫂去哭,就看见老寡妇的灵前,方方正正地摆着一座黑铁灯。那黑铁油灯,擦得黑亮黑亮,肚子里的油,还饱饱满满的。
村子里每个人都知道,三十多年来,老寡妇自从死了丈夫,黑铁灯就总是放着两根粗粗的灯芯。每天夜里,就数老寡妇的黑铁灯最亮,代表着老寡妇的忠贞。每一个看到黑铁灯的男人和女人,都对老寡妇肃然起敬。
老寡妇死时,全村的人都去送葬。后来,全村人凑钱,给老寡妇立了一座贞节牌坊……
想到这儿,冤嫂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擦根洋火,从瓮里掏出两个鸡蛋,抱起青铜灯,带上门出去。
代销店里,老光棍儿已经睡下了,听见冤嫂细细切切地唤,老光棍儿激灵一下坐了起来。
“嫂子,这深更半夜找我干啥?”老光棍开开门,见冤嫂手里的灯,眼眯成了一道缝儿,“咋,根哥出门啦?”
冤嫂也不答话,看灯里的油满了,就将鸡蛋放在柜台上,抱起沉重的青铜灯,急急地走出代销店,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回家里去。
冤嫂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刚擦根洋火把灯点上,就听门吱的一声响,一个人从后面将她搂住。
冤嫂的血一下子涌上脸,借着灯光,见是代销店的老光棍儿。冤嫂死命地扭着,却不敢放出声息。
“别挣,嫂子,以后添油不要钱……”老光棍儿咯咯地笑。
冤嫂嗓子眼儿里都要伸出手来,更加拼命地撕咬。
“别挣!你再敢挣老子把灯吹了!”老光棍儿阴森森地笑。
冤嫂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夜很暗,也很静。
冤嫂窗前的那座青铜灯,明晃晃地亮着,刺着路上夜行人的眼睛。
过了几天,根哥回来。夜里,亲亲热热地去扯冤嫂,冤嫂却怔怔地坐在窗前,失了神一般,定眼看那座青铜灯。
根哥哈哈大笑,一把抱过青铜灯:“这座老灯,可是不少帮我的忙哟。代销店的老光棍儿说,咱家的这座老灯,夜夜都亮得扎眼!娘儿们,你可真是个干净的女人呀!”
想讨一本书
许申高
我在深圳给小有名气的“大款”方先生开车期间,他正追着一位姓申的女大学生。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日,方先生终于与申小姐有了第一次约会。共进午餐后,申小姐接受了方先生的进一步邀请,坐车来到了方先生的住处——位于龙华的一幢豪华别墅。
下车后,我们看见门柱上斜靠着一个懒洋洋的乞丐。他身上裹一件脏兮兮的棉衣,瑟瑟发抖地望着我们。
心情很好的方先生赶紧走上去问他:“你是不是想吃点什么?”
想不到乞丐回答道:“这会儿太阳很好,我吃饱喝足了,只想在您这儿晒会儿太阳。还想……”
“还想什么?”方先生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元钱,晃动在乞丐眼前,调侃地追问道,“别难为情,尽管说吧,我会满足你的。”他料定一个乞丐的要求不会特别难以应付。
“我想……”乞丐支吾着,最后鼓起勇气说,“您千万别笑话我。您可以想象我的日子,饭是每天都能吃上的,只可惜好长时间没读书了,总想讨一本书看看,可是一直难以启齿。您能不能让我进您书屋里,随意挑一本书呢?”
方先生一下子愣住了。一方面,他惊奇于这个乞丐非同寻常的奢求;另一方面,他羞愧自己满足不了这个乞丐这一简单的要求;更重要的是:让申小姐目睹了自己的窘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