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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人间百态(2)

“我哪儿有那个闲工夫?一百本作业,一百份考卷儿,够我忙个通宵的!”

“我在公文上画的圈儿不圆,有的像龇牙的石榴,有的像噘嘴儿的桃子……”

“官儿大表准,不圆也是圆的!”

唉!与其低声下气争取外援,不如发愤图强自力更生。

果然,天下无难事,铁杵磨成针。动手而又动脑,连画半个来月,便功到自然成;不但一笔成圆,气死圆规,就是双管齐下,也不差分毫。部下们非但不再窃笑、讥笑、耻笑,而且交口称赞:“如此高深造诣,愧然画蛋的达?芬奇,堪与西太后的一笔寿媲美。”

圈儿画圆了,肚子也圆了,发了福才显得官体富态嘛。

只是官气越来越重,回到家里还舍不得放下在办公室里的架子,对糟糠之妻也横挑鼻子竖挑眼起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阴沉着脸抱怨妻子的烹调是粗制滥造。

“我忙得贼死,干这个想那个,怎么能精雕细刻?”

“一心不可二用呀?”

“我有几张直观教学的图表,你帮我画几个圆,我就能全神贯注了。”

“那圆圈儿事关重大,是随便画的吗?”

他官声官调,同时拉长了脸。

先发制人

吴金良

有幸同一位女士共进午餐。我特意选了一家格调不错的小馆子,高背椅包厢座,头顶上乱七八糟吊着不少塑料的红花绿叶,耳边回荡着柔曼的轻音乐。这氛围颇让人心旷神怡。

饭吃好的时候,马上就可以离座起身各奔东西了。偏偏这时候,我看见了熟人,脱口大叫:“小王!”话出口,后悔得直想扇自己几个大嘴巴。小王是我的女同事,她正同一位络腮胡子的男人亲亲热热地谈着什么。我一喊,她一愣,旋即冲我点头微笑,并且极其认真地把我的女伴儿上下打量了一番。“小王,你也来吃饭?”我起身寒暄,故意装出对那络腮胡子视而不见的样子。这种环境下,不做贼也有点心虚。我期望着来个“默契”——我没看见你跟一个男人在一起,你也没发现我身旁有个女的。可是小王一点不领情,张口就来了个立此存照:“哟,你们也在这儿?”这话有毒辣!“你们”是谁们呢?说不清啊!我和小王是同事也还罢了,要命的是我们各自的“那一口子”也和我们在同一个单位。如今我身边有个女的,却不是妻子;她身旁有个男的,也不是丈夫。虽然现代生活中常有这种“现代化”的事,可问题是我同这位“佳丽”的关系再发展十年也不过是一般的朋友。明摆着一桩大冤案,又没法澄清。根据女人舌头长的普遍规律,我觉得小王回到单位就会把这事告诉我老婆。按说我和小王处境相同,本该订个攻守同盟互相保密。可惜这种事件一旦说破就太着痕迹,而且我和小王的关系也没到这一步。

下午出门办事,华灯初放时才忐忑不安又无可奈何地回了家。情知一场醋海狂澜势在难免,我特意做出一副知错认罪的老实样。老婆在做饭,没理我。我在厨房门口转了几圈,肚子里准备了一大堆理由和表示痛改前非的绝妙好词。转了一会儿,老婆开门出来:“饿了?这就吃饭!”咦?没一点儿酸味。我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多半是小王下午也没去上班。这天赐良机不可错过,先发制人正当其时!于是我利用吃饭时闲谈无忌的机会对小王进行了一番人身攻击:“你们办公室的小王怎么那样啊?”“怎么了?”妻诧异地问。“怎么倒也没怎么,就是说话没谱,尽瞎编派别人。人家都说,小王的话最不可信,听了她的,两口子都得分家。”“不至于吧?我觉得人家小王挺好的。哎,对了,今儿下午小王还跟我说,说你中午跟一个络腮胡子一块儿喝酒来着。没喝多吧?以后少在外边喝……”“我?跟一个络——腮——胡——子?”我瞪大了眼睛望着老婆。“是啊,小王说的。怎么了,她骗我了?”“没没没!其实小王这人也……我是说,小王这人够聪明的,你说是吧?”“反正是个人就比你精!”老婆很有感情地笑着说。

这句话够得上精辟而且深刻了!我头一次深切地感到我是那么笨而且那么不是玩意儿!

金黎

宽敞明亮的县文化局会议室里,会议正在进行,与会者个个显得年富力强、精明强干。

县委主管文化工作的严副书记正在传达省委文件。此刻,室内烟雾缭绕。严副书记刚从部队转业,他以军人严肃认真的精神,一字一句读着文件,而且边读边讲解。不料他把“赤裸裸”读作“赤果果”,顿时,满座愕然,有面面相觑者,有低头窃笑者,看来,这些文化人儿谁都听出严副书记把字音念错了。

此时,县文化局贾局长瞥一眼一本正经的严副书记,暗忖:严副书记初来乍到,谁要当面指出,在这公开场合,实在有损严副书记的面子。想到此,贾局长不由环视众人:嗯,好在没人吭气儿……

“贾局长,你接着读吧,我喝口水。”严副书记的话打断了贾局长的思绪。他心中蓦然一颤:哎哟,这文件我曾事先看过,下边还有几处有这个“裸”字,自己是读“裸”呢?还是读“果”?他一边点着头接过文件,一边端起桌上的茶杯,喝口水,润润嗓子。其实,他哪里是在润嗓子,只是借这几秒钟思谋该怎么办。处变不惊是贾局长修炼多年的看家本领了。此刻,他聪颖的大脑飞速旋转:倘若和严副书记读得不一样,这岂不是让他当众丢丑?哎呀呀,不行!他虽初来乍到,可正因这一点,自己才不摸他的脾气呀!嗯,干脆将错就错。得罪顶头上司,恐怕只有小学一年级的小孩才会干!于是他干咳一声,接着读下去。

谁知,当他又把“裸”读作“果”字音时,会议室里竟有人交头接耳,贾局长不由心中咒骂:真他妈官大压死人!刚才严副书记读错,你们干瞪眼不吭气儿。怎么?我照着读,你们便叽叽喳喳……

其实,贾局长此刻想得并不全对,人们窃窃私语,是因贾局长有张大学本科文凭,而且是铁嘴钢牙,无论大会小会,只要有发言的机会,他总是妙语连珠,口若悬河。这暂且不提,就说这刚读的“赤裸裸”三个字,他昨天在这个会议室,关于“赤裸裸”就有一番语惊四座的高论。他说:“我这个人,喜欢人与人之间是赤裸裸的。什么叫赤裸裸?也就是去掉一切伪装,好也罢、孬也罢,爱也罢、恨也罢,对也罢、错也罢,一切言行都要出自真诚!”瞧瞧,这话讲得多有水平!当时在场的也正是现在到会的这几位骨干,谁心里不为贾局长如此深刻的高见所打动?仅一夜之隔,贾局长便把“赤裸裸”读作“赤果果”,人们怎能不莫名惊诧?

贾局长此刻似乎也悟出了人们交头接耳的原因,他正欲“以正压邪”,赶紧读下去,忽见严副书记缓缓站起来,低声说:“我去方便一下。”不料,严副书记刚一出会议室的门儿,局党委书记老郑突然说:“老贾,刚才你读的什么‘赤果果’,不对吧?是不是该读‘赤裸裸’?”

老郑一戳破这层“窗户纸”,贾局长脸上一红一白地说:“对!对!应该读‘赤裸裸’!”可心里却暗暗骂道:这老滑头!刚才严副书记在这儿,你怎么不吭气儿?……于是贾局长以守为攻,悠然一笑,借题发挥道:“是该读‘赤裸裸’,嗯,这‘裸’字嘛,原意是一丝不挂……”

“哈哈哈……”众人笑了,老郑笑了,贾局长也笑了。但每个人各不相同的笑脸上,也有各不相同的意味儿。

宽敞明亮的会议室里,会议仍在进行。

好望角

秦德龙

办公室的西北角是办公室的好望角。

办公室的好望角与世界地图上的好望角异曲同工。世界地图上的好望角在非洲大陆的西南端,经过这里可以通向富庶的东方。而办公室的好望角,一言以蔽之,就是可以瞻望全局。

办公室的全局就是几个干部、几个桌子、几个椅子、几个沙发、几个柜子,还有一些土产日杂。

谁不想掌握好望角呢?几个干部都想占据好望角,想了好多年了。

当然,谁当上科长,好望角就是谁的。科长换了好几茬了,不管谁当科长,第一件事就是把办公桌搬到好望角。往好望角一坐,一拿姿势,全局就尽收眼底了。

科长坐在好望角,能一目了然地看清每个人正在干什么,每个人就会产生芒刺在背的感觉,这就是领导和被领导的关系。科长坐在好望角,还可以最先看见走进来的每一位嘉宾,不管是上级还是下级,当即就会一见如故。当然啦,遇到什么麻烦事,坐在好望角的科长只需把头卧到办公桌上,好像埋伏在草丛里了,就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

好望角真妙。

又一位科长从好望角提拔出去了,好望角就暂时成了空角。红头文件还没下来,究竟谁能坐到好望角上呢?

按说,老甲最有条件上好望角。老甲的资格最老,经验丰富,就是下雨淋,也该淋到老甲了。曾经有两个嫩货,跑在老甲的前面当上了科长,坐上了好望角。老甲什么也没说过,没发过任何牢骚。这就是老同志的姿态、老同志的风格。但现在有个老乙,极可能成为老甲的竞争对手。

老乙年富力强,专业技术水平高,国内、国外发表了不少文章。老乙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就是谦虚。但是谦虚并没有使老乙进步,几次挺进好望角的机会,他都错过了。老乙深知自己这次也不一定行,还有个老丙呢,老丙正在跃跃欲试呢。

老丙是个好人,公认的好人。尊敬领导,团结同志,遵守纪律,助人为乐。老丙特别勤快,打扫卫生、收发报纸等杂活全都默默无闻地承包了。而且老丙有办实事的能力,比如每次分鱼,他都能把最优秀的鱼给大家分回来。

就不说小丁了吧。

也不说小戊了吧。

反正大家都有资格占领好望角,都暗中较着劲儿呢,都揣着明白装着糊涂呢,都是一副大智若愚的样子呢。

好望角一直空着,上级就是不说谁来坐这把交椅。

大家就有些忍耐不住。不知谁出了个主意,抬一张空桌子放到好望角,委婉地向上级暗示,还是应该旱地拔葱啊。

这个主意挺好,从表面上看不出群龙无首。大家很团结的样子、很勤奋的样子。无论谁写了材料,都主动地放到好望角的空桌子上。无论谁收了文件,也主动地放到好望角的空桌子上。当然,该谁干什么活,谁就到好望角的空桌上去取,不用任何人布置。

又有人主动把原来串在一起的三部电话机给掐了,只保留好望角上的一部。每当电话铃响的时候,大家都争着向好望角鱼跃。

好望角到底让人望多久呢?

究竟谁能占据好望角呢?

好像现在这样也挺好。甲乙丙丁戊都这样对上级领导说。上级领导认为,是挺好,增强了科室的活力,这个经验很值得推广呢。

著名看门人

唐俑

上面要树一个看门行业的典型人物,头儿指派我去“抓”一个来,这对我的懒惰是个考验,何况我手头没有现成的线索。我知道找一个这样的人物比找一个隐士还难,尽管前者在数量上远远多于后者,每个单位都有自己的看门人。于是我恍然大悟——我们单位不就有一个嘛,何必舍近求远?

来到门卫室的时候田大爷正在闭目养神,这就是我要树的人物。所谓典型一定要有先进事迹。我让田大爷努力回想他在看门的几十年里所发生的大事,比如是否抓过小偷、只身斗过歹徒。田大爷说小偷倒是碰到过几回,但没抓到,不敢抓呀,人家身强力壮的,又带着凶器,但是小偷走后我报了案。这也算是先进事迹吧,不过我总觉得分量不重。田大爷有些激动地说:就算我老头子没干过轰轰烈烈的大事,可是几十年如一日坚守岗位,风雨无阻,风雨无阻啊小同志,换了别人能做到吗?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若是换了别人,恐怕早就耐不住寂寞和清贫,下海或者跳河去了。

那么好吧,就抓住这一点“深挖”。材料是少了点,但我相信我的生花妙笔。

完稿后的文章洋洋洒洒近万言。只有小学文化的田大爷耐心地听我念完,基本表示满意。不过他说有一个小细节必须补充完善,就是“看门人”三字前面一定要加上“著名”二字。他说如今有著名演员导演著名作家著名企业家著名主持人著名这样人著名那样人,就是没有著名看门人,我想填补这项空白,也算锦上添花,不然所有的人都著名了——你也著名了吧?著名记者。

言之有理。不过事关重大,我觉得有必要请示一下。得到的答复是:只要有轰动效应,加“著名”又有何妨?

出乎意料的是,文章发表后有人抢劫了田大爷,并且将他暴打了一顿,暴打他的原因是他的一无所有。后来,被抓住了的小偷向人坦陈了他为什么抢劫一个看门人的原因:“他不是著名人物吗?如今哪一个著名人物没有钱?怪我自己太笨了,没有找到他的存款!”

两个月后田大爷出院了,一见面就指着我大骂:“小子,你把我老头子害惨啰!”我苦着脸说您也把我害惨啰。我告诉他有关部门怀疑我写那样的文章有受贿嫌疑,正在调查我呢,田大爷,您可要给我做证啊。田大爷说小子你放心吧,我一定给你做证,证明你确实受了贿。我愕然,说田大爷您可不能血口喷人哪。“血口喷人?”他冷笑一声,“我问你,采访我的时候你前后抽了我十五支‘红塔山’,是事实吧?”

然而第二天他就心平气和了,相当友好地向我表示他可以不给我做那样的证明,但是我必须答应他一个条件。说着掏出一封盖有鲜红大印的“公函”,“公函”上说准备将他收入“20世纪著名人物大系”,作为跨世纪人才向下一个世纪推荐。我很快读完那份文字不多的“公函”,却弄不懂他的来意。“瞧瞧这个,”他指着“编审费元”字样说,“我是为这个来跟你谈判的。”我当即表示我是不会替他出这笔钱的,我说我虽然惹了麻烦,但那是工作上的事情,如何定夺自有公道,我相信党,相信组织,我不会跟任何人做任何形式的交易。他说小子你误会啦,我不是让你出钱,是希望你为我写一篇“追踪报道”,让全社会了解我“一身正气,两袖清风”的状况,以便获得有识之士的捐助。我说这不仍然是做交易吗?我不会干的,你别费心思了——你希望我雪上加霜是不是?

“你不干是不是?”

“不干!”

“有骨气!那么你听着:现在我要告你损害我的名誉!”

“损害你的名誉?”

“我本来不是名人嘛,是你小子吹的,现在我不想当这个劳什子名人了,我要你吹回来,吹到原来的地方!”

“这很容易,”我说,“原来你在门卫室闭目养神,现在在我这里胡闹,等一会儿用不着我催,你闹够了闹累了,自己会回去的。”

他气鼓鼓地瞪我一眼,悻悻地走了。

老蔫

孙方友

有一天,乡书记下乡检查工作,吃午饭的时候,到了老蔫住的那个村子。支书老印见到乡书记自然热情,中午不让走,说是要书记吃顿便饭。说是便饭,自然要比便饭麻烦一些。支书老印让婆娘去老蔫家的大棚里弄点儿青菜,说是先让老蔫记着账,到年底从提留款中扣除。这本是无可非议的,老印的婆娘提了个大篮子就去了。不想事不凑巧,老印的婆娘走进老蔫家大棚的时候,老蔫刚给青菜打过药。打过药的青菜过几天才能上市,不然会中毒的。老印的婆娘一看老蔫给青菜打药就来气,很不满意地说:“你这老头儿,消息真灵通!上次乡长来你给青菜打药,这回书记来你又玩这套把戏!吃菜又不是不给钱,何必呢?”老焉一听,很是惊慌,惶惶解释:“她大嫂,这都是赶巧了,我可不是存心呀!”支书婆娘冷笑一声,说:“你存心不存心我不知道,反正来两回也没吃上你家的菜!”

支书婆娘回去给老印说了,老印很生气,但当着乡书记,也不便发火。等送走了书记,老印再也按捺不住,对老婆说:“这老蔫,乡长来不给面子,书记来还不给面子!事情咋会这么巧,不是存心是什么?我一定给他点儿颜色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