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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品味哲理(8)

站在镜子前的芳菲很美。她端详着自己不穿衣服的样子,对自己的美有了几分满足。在公共浴室洗澡时,她喜欢观察那些全裸的女人,她们不是腰肥就是腿瘦,不是皮肤黑就是上下比例不谐调,总之很难发现一个像她这样美的。她感觉自己的胳膊和腿好像是模子刻出来的,它们的粗细长短,也都是经过美工师设计好的,不需要再有什么补充或削减了。

有一滴水珠从镜子上滑落,芳菲发现镜子上有很多这样的水珠,像眼泪一样往下流。哦!镜子在哭吗?她边说边伸手拿了一条毛巾,帮镜子擦了擦。她举起手,拢了拢垂下的头发,低头看见那两个像打过气一样的乳房。她的胸很白,白得有几根青筋都能数得清楚。

芳菲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身体,揉搓着柔嫩的肌肤,仿佛要把每个毛孔都清洗干净。她不敢想,不敢想她刚才和于铁明做的事,她怎么会做那种事……

芳菲还在拼命地搓着身子,当她的胳膊再也揉不动时,才停止了那个清洗的动作。她慢慢拧开水龙头,水从头顶冲下来。当她又走到镜子前仔细分辨自己时,发现那好看的鼻子变成了塑料的,接着眼睛、嘴、脸,除了头发以外,都变成了塑料的。她感到恐惧,她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她抬起自己那好看的胳膊,摸了摸同样好看的腿,它们全成了塑料的。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刮起了风,风好大,而且还带着一种很冷的声音。芳菲并没有感到冷,但她还是走到衣柜前。柜子里有好多衣服,这些衣服是她花好多钱买来的,为了这些衣服,她喜欢过林凯,林凯是舍得为她花钱的男人。

芳菲变成了塑料人。倒不用再为刚才的事感到羞恶,她明天要告诉和她争职位的人,那个位置她不要了,爱谁谁去。她突然觉得这是一种美,一种很轻松的美,以后她要做自己,不再做那些她不想做的事了。

芳菲躺在床上,其实她完全可以不这样做,因为她根本就不需要休息。但为了不让家里人看出她已经变成了塑料人,她必须装作要睡觉的样子,她现在还不能把自己已经变成了塑料人的事情告诉父母。因为他们的爱是真实的,是不能伤害的。

早上起来,芳菲看见在厨房里忙碌的母亲,她把一杯牛奶送到芳菲面前,脸上依旧带着那慈祥的微笑。当芳菲接过杯子时,发现母亲的手和自己一样,等她再仔细看母亲的脸时,她已经转身走开了。芳菲站起身,她要看清楚母亲是不是塑料人。当她看清母亲的鼻子眼睛时,才知道母亲依然是母亲,除了脸上的皱纹和头上的白发,看不出哪里有变化。

街上的人很多,没有一个和另一个人长相相同的。芳菲还和过去一样,穿着漂亮的衣服,迈着两条修长的腿,没有人看出她已经变成了塑料人,好多男人的目光依旧盯着她看,但她什么都感觉不到。

芳菲找到了林凯,他正在和他的女秘书谈工作。她走到林凯的面前,说自己变成了塑料人。林凯并没有惊讶,他敲了敲芳菲的头,又弹了弹她的胳膊,发现芳菲真变成了塑料人。他指了指自己说:“这样也好,其实我早就是塑料人了!”芳菲怀疑地望着林凯,想起了他做的很多事情。那些事都是可怕的。

离开林凯,芳菲找到了于铁明,他正忙着给各处室送报纸。芳菲走到于铁明面前,笑着说:“我现在成了塑料人,不用再担心和你在一起会……”于铁明没有笑,他用陌生的眼光望着芳菲说:“太可怕了,怎么会是这样?”芳菲不想解释,她也解释不出什么,就说:“这不好吗?除了我的身体变成了塑料的,其他还和原来一样!”于铁明没有说话,他显得有点烦躁。

于铁明脸上的表情让芳菲很失望,她想不通也不用想,猛然间她感觉身上的衣服穿着非常难受,她实在没必要穿这些衣服了,因为衣服裹住了她的真实。她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脱掉扔到了路边,转身走开,走到一个三角公园时,立在一棵梧桐树下。

夜就这样来了,有个孩子拉着妈妈的手指着芳菲问:“妈妈,那是什么?”那个女人用很柔的声音回答:“是雕塑!”孩子又问:“什么是雕塑?”女人说:“雕塑就是艺术家用泥巴或是其他材料做出来的东西,有的放在街上,有的放在展览室里,是代表美的!”

生命的声音

余显斌

那是发生在一次煤矿透水事件中的故事。

他被困在矿井下,四周一片漆黑,仿佛世界末日的来临。卧在一个几十米高的工作台上,两天两夜了,他的精神已经临近了崩溃的边缘。

他知道自己这一次是在劫难逃了。

一个人孤零零地身处千米以下的矿井中,没有吃的,没有喝的,更没有一点声音,不说饿死;憋,也会把人憋死。

他听老矿工说过,以往煤矿透水事件中死亡的人,很少是饿死或窒息死亡,大都是精神崩溃,在救援队伍还未到来之前,已绝望死去。

一般人是肉体死了,而后精神随之消失;而精神绝望的人,一般都是精神死去,而后肉体也随之死去。

他就属于后者。他放弃了,与其这样孤孤单单地熬下去,这样在孤独中无望地等待,还不如早些死了,还是一种解脱。

黑洞洞的煤坑里什么也没有,除了死亡的影子紧紧地跟随着他,咬噬着他的肉体,咀嚼着他的灵魂,之外,什么也没有。这时,若有一点声音,哪怕是对他最恶毒的诅咒,不,即使是一双手打在脸上发出的声音,也会让他欣喜若狂,从而从恍恍惚惚中醒来,重新振作起来。

但没有,一点也没有,连一丝风流动的影子都没有。

迷迷糊糊的,他感到光着的膀子上有点痒,下意识地用手去挠。同时,有一个声音响起,不大,花线一般细,在他耳中听来,却如巨雷一样惊天动地。

嗡——分明是蚊子的声音。

他悚然一惊,忙坐起来,听着这天外之音,细细的,一波三折,时断时续。一会儿离他耳朵近了,很是清楚,如二胡的尾音;一会儿远了,又像梦的影子,让他努力侧着耳朵去寻。

这大概也是一只饿极了的蚊子,已濒临死亡的边缘。他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当这只蚊子再一次落在他的脖子上时,他一动不动。他清晰地感觉到这只蚊子几只长长的脚在皮肤上爬动;接着,是一支管子扎了进去,吸他的血。

他如老僧入定一般,更没有伸手去拍。

蚊子吸饱了,飞起来了,嗡嗡地唱着,真好听。它飞向哪儿,他的头就转向哪儿。一直到它飞累了,停了下来,他也停止了寻找。他想打开矿灯去看看,可又怕惊吓了它。

这一刻,他的心宁静极了。

他知道,他还活着,他不孤单,也不感到黑暗,至少,这儿还有一个生命陪伴着他。虽然它那么那么小,不够一粒西瓜籽大,可此时,他们互相是对方的全部,包括希望,包括精神,也包括生命。

要活下去,他想,生命之间是相互关心的,尤其在患难中更是需要相濡以沫。他相信,外面的工友们一定在千方百计地设法营救自己,他们绝不会坐视不管。

他没有别的吃的,就将煤撮着一点点往胃里咽。他听说过,有人在煤坑里就曾以吃煤救过命。

此后的五天,他就以听蚊子叫和吃煤延续着自己的生命。

第六天,一道亮光如从天上倾泻而下。他得救了。

当他被救出时,右手小心地握着,很小心地,在阳光下慢慢打开,里面是一个小小的生命,已几乎冻坏了。在阳光的抚摸下它又慢慢恢复生机,抖抖翅膀,伸伸爪子,最终鼓足了劲,一振翅,飞走了。

这是一只小小的蚊子。

他的眼睛被包着,看不见,但分明感觉到了它飞走的姿势,矫健,优美,绝不拖泥带水。他想,生命是多么美好啊,正是在相互依撑相互扶持中,才显得丰富多彩而毫不孤单。

守株待兔之前后

王彦艳

宋人有耕者。田中有株,兔走触株,折颈而死。因释其耒而守株,冀复得兔。兔不可复得,而身为宋国笑。

记载我的这个故事的文字很美,简约庄重,一如商鼎上的纹饰。后来,故事湮进历史,纹饰在岁月里变得轻薄、飘落,悠进了大街小巷。我的故事,就成了一个浓彩的寓言。

我的登场,是锣鼓喧天里,响板紧敲后一个不可回避的亮相,无可掩饰,也不能解释。是正传,是主人公不能做主的言说。是光明明的堂屋样的一览无余,真正的心事,都在厢房里紧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