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豁不出去,既没去草原,更没见骏马,直到年老病卧不起。整天,唯一的生活乐趣就是欣赏壁上那静立或奔腾的马。他恍惚觉得死亡之神即将降临。我多么虚弱、衰老呀!他想。他遥想了意气风发的少年,朝气蓬勃的青年。
一天,他对在一旁照料他的儿子说:“院子里进来一匹马。”
儿子说:“哪儿可能?城里没有马,有也是公园里的马,驯服得再老实不过了。”
他说:“你上院子里去看看。”
儿子回来说:“院子里空空的,恐怕是风吹梨树发出的声音。”
他固执地说:“我分明听得马蹄声,像踏在我的心里。”
儿子倒出砂锅内的药汁:“该吃药了。”
喝了苦涩的药汁,他像是经过一番长途跋涉,疲乏不堪,垂下眼皮。
儿子征求他晚餐的蔬菜,他说没有胃口。于是,儿子告辞了。可是,他认定院子里有匹马,甚至在撞击门,欲闯进他的卧室。他担心门没拉上锁。闯进居室多么麻烦,他想。他甚至想象室内践踏得乱糟糟的情景。他受不了。他一向讲究清洁、整齐。只是,现在,他身不由己,无力起来阻止那匹野性勃勃的马了。他甚至想象出那匹马像红绸缎一样的皮毛。
这种担忧持续到钥匙在锁孔内咯噔一声,他说:“那匹马折腾了一个下午,他要冲进来。”
儿子诧异地说:“门关得很牢。”
他说:“你去把马赶远点儿,我心里很不惬意。”
儿子出去片刻,说:“我已把它赶出院门外了。”
他舒了口气:“一下午,它又是叫,又是撞,它闯进来,我还真拿它没办法。”
“怎么可能。”儿子说,“爸爸,你可能太乏了,以往,你那么喜欢马。”
“我讨厌和马一道,它太喧闹。”
“爸爸,你先喝药还是先吃饭?”
“我嘴里发苦。”他欲撑起身子,终于没起来,他指指墙壁上的画,“揭下来。”
“这……”
“我在时,闯进院子的那匹马可能有什么感应,我这儿有这么多马,马喜欢合群……”停下片刻,他又说,“对,全部揭下来,你带走。”
“怎么处理?”
“随你。”他说,“我曾经想抛开一切,去牧场,我连这也没勇气,现在……”隔两日,他咽了气。
送葬时,儿子将他搜集了一生的马的图片点燃。儿子默默看着火苗渐渐大起来,形成很猛的火势,最旺时,仿佛一匹辉煌的火驹脱颖而出,原地挺立、嘶鸣,似乎一只无形的手在扯拉缰绳。那是爸爸。儿子想。末了,火驹离去,留下纸烬,翩翩飞舞,儿子看着父亲的遗像,默默说:“爸爸,你安息吧!”
217.人与猴 / 魏金树
动物园里,大人指着笼子里的猴,对小孩说:“你知道这种动物叫什么名字吗?”
“不知道。”小孩看着上蹿下跳的猴回答。
“记住,孩子,”大人说,“这种动物叫猴,是专门供咱们人类开心的玩物。”
“何以见得呢?”小孩问。
“不信你瞧。”大人说着,从提包中摸出一颗花生,朝笼子里大猴背后的地方扔去,只见大猴急转身,略一迟疑,却用嘴接住,然后再用爪子从嘴里取出来,剥开吃掉,显得很滑稽。
小孩笑起来,说真有意思。
大人也被大猴的举动逗得很开心,便来了兴致,又将一颗花生扔进去,还是扔向大猴身后的地方,大猴故技重演,转身,跳起来以嘴接住,用爪子取出剥开,放进嘴里。
大人受了鼓舞,便不断地扔,大猴便不断地这样接。接住吃掉,或给身边的小猴。
直到一大包花生全部扔完,大人才和小孩恋恋不舍地离开。
路上,小孩问大人:“你为什么将花生扔到大猴的背后呢?”
大人得意地笑了,说:“猴子翻来覆去地来回折腾才有意思啊,你若直接扔到它眼前,还有什么好玩吗?”
小孩信服地说:“爸爸你真行!”
大人又说:“猴子这种动物自以为挺聪明,其实被咱们耍了,它们还不知道呢,真可悲!”
动物园里,大猴指着笼子外的人,对小猴说:“你知道这种动物叫什么名字吗?”
“不知道。”小猴望着指手画脚的人回答。
“记住,孩子,”大猴说,“这种动物叫人,是专门供咱们猴子开心的动物。”
“何以见得呢?”小猴问。
“不信你等着瞧。”适逢有个大人往笼子里扔花生,扔向大猴的背后,大猴急转身,略一思忖,用嘴去接住,然后再用爪子从嘴里取出来,剥开吃掉,显得很滑稽。
笼外的大人和孩子都来了兴致,很开心的样子。大人又将一颗花生扔进来,大猴故技重演,转身,跳起来以嘴接住,用爪子取出剥开,吃掉。
大人便不断地扔,大猴便不断地这样接。吃掉,或给身边的小猴。
他们走后,小猴问大猴:“你为什么用嘴去接扔进来的花生呢?”
大猴得意地笑了,说:“如果我用爪子去接,他们还会继续扔吗?”
小猴信服地说:“妈妈你真行!”
大猴又说:“人这种动物自以为挺聪明,其实被咱们耍了,他们还不知道呢,真可悲!”
与周瑜相遇
迟子建
一个司空见惯、平淡无奇的夜晚,我枕着一片芦苇见到了周瑜。那个纵马驰骋、英气逼人的三国时的周瑜。
因为月亮很好,又是在旷野上,空气的透明度很高,所以即使是夜晚,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他。当时我穿着一件白色的睡袍,乌发披垂,赤着并不秀气的双足,正漫无目的地行走在河岸上。凉而湿的水汽朝我袭来,我不知怎的闻到了一股烧艾草的气息,接着是鼓角相闻,我便离开河岸,循着艾草的味儿和凛凛的鼓角声而去,结果我见到了一片荒凉的旷野,那里的帐篷像蘑菇一样四处皆是,帐篷前篝火点点,军马安闲地垂头吃着夜草,隐隐的鼾声在大地上沉浮。就在这种时刻,我见到了独自立在旷野上的周瑜。
我没有貂蝉的美貌,周瑜能注意到我,完全是因为在这旷野上,只有两个人睁着眼睛,而其他人都在沉睡。那用眼睛在月光下互相打量的两个人,一个是我,一个就是周瑜了。
因为见到了我最想见到的一个男性,所以那一瞬间我说不出话来,我见到亲密的人时往往都是那个表情。
周瑜身披铠甲,剑眉如飞,双目炯炯,一股逼人的英气令我颤抖不已。
“战事还未起来,你为何而发抖?”周瑜说。
我想告诉他,他的英气令我发抖,只有人的不可抗拒的魅力才令我发抖,可我说不出话来。
我不知道又有什么战事要发生。这么大规模的安营扎寨,这么使周瑜彻夜难眠的战事,一定非同一般。短兵相接,战前被擦得雪亮的军刀都会沾有血迹。只有刀染了血迹,战争才算结束。多少人的血淤积在刀上,又有多少把这样的刀被遗弃在黄土里,生起厚厚的锈来。
周瑜并没有在意我的发抖,而是将一把艾草丢进篝火里,我便明白了艾草味的由来。可是先前所闻的鼓角声呢?
周瑜转身走向帐篷时我见到了支在地上的一面鼓,号角则挂在帐篷上。他拿起鼓槌,抑扬顿挫地敲了起来,然后又吹起了号角。他陶醉着,为这战争之音而沉迷,他身上的铠甲闪闪发光。
我说:“这鼓角声令我心烦。”
周瑜笑了起来,他的笑像雪山前的回音。他放下鼓槌和号角,朝我走来。他说:“什么声音不令你心烦?”
我说:“流水声、鸟声、孩子的吵闹声、女人的洗衣声、男人的饮酒声。”
周瑜又一次笑了起来。我见月光照亮了他的牙齿。
我说:“我还不喜欢你身披的铠甲,你穿布衣会更英俊。”
周瑜说:“我不披铠甲,怎有英雄气概?”
我说:“你不披铠甲,才是真正的英雄。”
我们不再对话了。月亮缓缓西行,篝火微明,艾草味由浓而淡,晚风将帐篷前的军旗刮得飘扬起来。我坐在旷野上,周瑜也盘腿而坐。
我们相对着。
他说:“你来自何方?为何在我出征前出现?”
我说:“我是一个村妇,我收割完芦苇后到河岸散步,闻到艾草和鼓角的气息,才来到这里,没想到与你相遇。”
“你不希望与我相遇?”
“与你相遇,是我最大的心愿。”我说。
“难道你不愿意与诸葛孔明相遇?”
“不。”我说,“诸葛孔明是神,我不与神交往,我只与人交往。”
“你说诸葛孔明是神,分明是嘲笑我英雄气短。”周瑜激动了。
“英雄气短有何不好?”我说,“我喜欢气短的英雄,我不喜欢永远不倒的神。英雄就该倒下。”
周瑜不再发笑了,他又将一把艾草丢进篝火里。我见月亮微微泛白,奶乳般的光泽使旷野显得格外柔和安详。
我说:“我该回去了,天快明了,该回去奶孩子了,猪和鸡也需要食了。”
周瑜动也不动,他看着我。
我站了起来,重复了一遍刚才说过的话,然后慢慢转身,恋恋不舍地离开周瑜。走前我打着哆嗦,我在离开亲密的人时会有这种举动。
我走了很久,不敢回头,我怕再看见月光下周瑜的影子。快走到河岸的时候,却忍不住还是回了一下头,我突然发现周瑜不再身披铠甲,他穿着一件白粗布的长袍,他将一把寒光闪烁的刀插在旷野上,刀刃上跳跃着银白的月光。战马仍然安闲地吃着夜草,不再有鼓角声,只有淡淡的艾草味飘来。一个存活了无数世纪的最令我倾心的人的影子就这样烙印在我的记忆深处。
我伸出一双女人的手,想抓住他的手,无奈那距离太遥远了,我抓到的只是旷野上拂动的风。
一个司空见惯、平淡无奇的夜晚,我枕着一片芦苇见到了周瑜。那片芦苇已被我的泪水打湿。
乞丐与富翁的传说
陶纯
乞丐在城里的繁华地带乞讨了一年多之后,终于发现了一个理想的乞讨场所。这处场所远离市中心,在城东云龙山下的一条马路边。沿马路的走向往上看,是依山而建的一座座小洋楼,小洋楼掩映在红花绿树丛中,像一个世外桃源。
乞丐的年龄并不大,但为了顺利讨到钱,他不得不将自己打扮得老相一些。他还发现,自己的模样不能太窝囊,太窝囊的话,人们见了你就像见到苍蝇那样恶心地走开,根本没有好心情丢给你钱。
每天都有西装革履风度翩翩的富人从乞丐面前走过,走向不远处的那些小洋楼。乞丐翻来覆去说着乞讨的话,当然大多数富人都对他置之不理,扬长而去,偶尔有个把人在他面前停顿一下,丢给他一张票子。乞丐不由心花怒放,因为这一张票子顶得上他在别处乞讨三天还不止。
有一个矮矮胖胖、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富翁刚搬到这里来,乞丐觉得这人面善,再遇上他时,乞讨起来就格外用心用情。乞丐几乎声泪俱下地说,先生,行行好吧,俺爹是个瞎子,俺娘瘫痪在床,俺老婆给人贩子拐跑了,俺女儿又得了白血病,没钱治病,眼看就要咽气了……富翁看了乞丐一眼,嘴角动了动,摆摆手止住他,从兜里摸出一张百元大票,扔在他面前的一块肮脏的白布上。乞丐赶忙作揖跪拜,连说恩人恩人,俺一辈子记着您……等他抬起头来时,看到大恩人已经走远了。
两天后,那位留小胡子的富翁再次从乞丐身边走过,乞丐先作揖磕头,说先生行行好吧,俺想送女儿去医院,但俺交不起住院费……富翁这回连眼皮都没抬,像甩手丢一只烟头那样,扔下一张百元大票后快步远去。
留小胡子的富翁买了辆油光瓦亮的小卧车。从那以后,每逢富翁坐车路过,乞丐都冲着那辆小卧车行大礼。如果富翁步行而来,乞丐就张口乞讨。令乞丐喜不自胜的是,自己差不多每次都有收获,很少有落空的时候。他想,这个富人可真是天底下最好的,这个天底下最好的富人居然让自己碰上了,老天爷有眼呐!
这天黄昏,富翁又款款出现了,乞丐酝酿好感情,待富翁走到五米远的地方时,先作揖跪拜,然后噙着泪说:先生,托您的福,俺女儿住进了医院,但住院费眼看又花光了……富翁大概刚赚了一笔,脸上挂着笑,看上去心情极好。心情极好的富翁这回没有马上走开,甩过一张百元大票后,他蹲下来,说,每次见了我你都编假话,有那个必要吗?
见老底被揭穿,乞丐很不自在地笑笑,血涌上了脸,好在他脸黑,看不出来。富翁又说,十年前,我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
可是,您现在大发了。乞丐啧啧道。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已经给过你两千元钱。十年前,我就是靠两千元钱起家的。主要倒腾海产品。如今,全市的海货基本上都被我垄断了。记住,以后不要再朝我要钱了。富翁说完后,腆着小肚子款款而去。
乞丐望着富翁远去的背影,淡淡一笑。一个计划随之在他的脑子里形成了。
乞丐一连十天没在这条幽静的马路上出现。
十天后,乞丐却又来到了这里,他的样子更加落魄,恨不得马上就见到那个留小胡子的富翁,等到天黑,富翁才露面。乞丐顾不得礼节,大声说,先生,我也按你的办法,进了一批海货,但没卖出去,全臭了……
富翁说,是嘛。
乞丐痛哭流涕道,两千多块钱呐,全砸进去了……
富翁说,是嘛,我没让你也去倒腾海货呀。
可是,你靠这个发了,我却完蛋了。乞丐哭得更加伤心。
富翁一点都不为之所动,说,瞧瞧吧,这就是富翁与乞丐的区别。
自此以后,留小胡子的富翁真的没再给过乞丐一分钱。乞丐枯坐在这条美丽的马路上,经常一连数天毫无所获。又过一段时间,乞丐实在熬不下去,只好重新回到市区的繁华地带乞讨。他对同伴们说,咱他娘的挣不了大钱,就安心在这里一点一点地讨要吧。
画家和他的孙女
王奎山
画家有一个六岁的孙女。六岁的孙女叫婷婷。婷婷也喜爱画画。
婷婷画了一棵树。
他说:“婷婷,你画的树不对。”
婷婷说:“怎么不对呢?”
他说:“树枝不对。”
婷婷说:“树枝怎么不对呢?”
他说:“树枝怎么能比树干粗呢?”
婷婷说:“树枝怎么不能比树干粗呢?”
他说:“那就不是树了。”
婷婷说:“不是树你怎么说是树呢?”
他无话可说了。
婷婷画了一只小兔子。
他说:“婷婷,你画的那小兔子不对。”
婷婷说:“怎么不对呢?”
他说:“兔子有红色的吗?”
婷婷说:“兔子怎么会没有红色的呢?”
他说:“你见过红色的兔子吗?”
婷婷说:“没见过的就没有吗?”
他说:“那就不是兔子了。”
婷婷说:“不是兔子你怎么说是兔子呢?”
他没话说了。
婷婷画了一匹马。
他说:“婷婷,你画的那马不对。”
婷婷说:“怎么不对呢?”
他说:“马有翅膀吗?”
婷婷说:“马没有翅膀。”
他说:“那你为什么给马画了翅膀呢?”
婷婷说:“我想让马长出翅膀来。”
他说:“那就不是马了。”
婷婷说;“不是马你怎么说是马呢?”
他又没话说了。
婷婷还画了一只老母鸡。老母鸡下了一个蛋。那蛋比老母鸡还大。婷婷就拿那画去参加西班牙的一个国际儿童画展。结果,婷婷得了一等奖。
画家心里就犯嘀咕:“这洋人,怎么跟小孩子没二样儿呢?”
猫王
申剑
智斗狸猫,勇挫三花猫,挑战波斯猫,生擒折耳猫,可谓过五关斩六将。纯黑大猫狄戈斯,一路势如破竹,终于荣登粮库猫王的宝座。从此之后,他辖方圆十八里,统麾下八十九只猫。他的本名狄戈斯渐被遗忘,他的正式称呼为猫王。
拜王典礼上,群猫挨个献礼,麻雀、鱼虾摆了一桌,有两个千娇百媚的女猫干脆将温软的身体献给了他。但是粮库鼠王没来,猫王心如明镜,这都是上一任猫王捣的鬼。猫王耸着胡须冷笑,他说:从此之后,你们每只猫每天必须咬死十只鼠,可以吃掉两只,吃不完的给我摆在粮仓总管的门口,让他看看。另外,要把鼠群里最英勇的公鼠和最漂亮的母鼠抓来,要生擒。谁最先抓到,本猫王有重奖,至于奖品嘛……
猫王指指身旁两只刚伺候过自己的漂亮女猫。群猫摩拳擦掌,呼啸而散。猫王大笑着搂过两只女猫,开始享用大餐。
三天后,英勇鼠和漂亮女鼠被花狸猫捕到,果真毫发无损。猫王把两只漂亮女猫一并赏给花狸猫,花狸猫感动得热泪盈眶。猫王亲切地拍着花狸猫说,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的。
英勇鼠果真英勇,面对群猫的尖齿和利爪宁死不屈。猫王只说了两句话。猫王说,这只最漂亮的女鼠从此是你的了;还有,只要合作愉快,鼠王由你来做。英勇鼠迟疑片刻,扑通跪下。猫王皱皱眉头,亲自扶起英勇鼠,拍着他的脑袋问,鼠王如此猖狂,背后谁在撑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