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那个女孩的眼神总在我跟前晃悠。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担心她。要是当初问一下她需要帮忙吗,就好了。但理智和自尊觉得不能这样做。现在想再过去看看她在不在了,但又没人帮我看摊。
好不容易等到晚上,收了摊,猫儿他们过来给我饯行。在夜市上喝啤酒时,我心事重重,和他们说起了白天看到的那女孩。他们乱开玩笑,有人说,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猫儿说,你不是看见人家漂亮才惦记,街上茫然的人多了,你怎么没注意到别人?我心里掂量这个女孩是不是我喜欢的那种女孩,假如是,那错过太可惜了。
喝完酒,我们去蹦迪。在这个小城市,有一家小小的演艺中心,在一家旧商场的三楼。外面台球厅,里面是迪厅,一进去散发着臭哄哄的尿骚味,但是是最时髦的地方,年轻人们都喜欢去那儿。
进去后,开始放的是一些节奏舒缓的曲子,渐渐人多了,音乐的节奏也快了。当放到一首《嫁个有钱人》的曲子时,一下把我击中了。年轻的姑娘们陶醉在音乐中,摇头晃脑。我想自己穷就是悲哀,一定要好好挣钱。那天晚上,我疯了似的不停地哼这个曲子。
后来,节目表演开始时,上来的第一个演员就惊呆我,正是白天看到的那个女孩。她穿着暴露的衣服,涂着浓浓的重彩,像换了个人似的,但手腕上还戴着那根皮筋,让我一下认出了她。她随着音乐疯狂地舞动,但眼睛还是没有一点神气,像梦魇住似的。我有种心疼的感觉,恨不得上去把她抱下来。
下面很快就疯狂了,不住地有喝彩声和口哨声。
一个赤裸上身的光头拿着两瓶啤酒上了舞台,脖子上拇指粗的金项链明晃晃的像无常手中拘人的铁链,到处都是龙虎纹身。他自己拿住一瓶啤酒用口吹,让女孩把另一瓶也喝干。女孩接住开始喝,他在边上拍手,下边的很多男人跟着他拍手。女孩喝完时,他拍拍手,下边又送上两瓶,女孩接过放地上,说过一会儿再喝。光头不让。女孩只好拿起来,喝了一大口,要放下。光头上去揽住女孩,把剩下的啤酒往她嘴里灌。我噌一下站起,说,操,还像人吗?
猫儿拖住我,你想干啥?在这种地方!
我顿了顿,说,上个厕所。
我看见女孩用劲挣扎了一下,说自己来。她赌气似的大口大口把酒灌下,呛了一口,一咳嗽,眼泪出来了。这是我见到女孩后,第一次见她眼神的变化。
我说,我上厕所。
到了厕所,用冷水抹了把脸。看到闸箱,想也没想,把闸拉下。迪厅顿时陷入黑暗,在这深渊似的黑暗中,我感觉到了快感。我想,今天一定得去找那个女孩,看看能否帮上她的忙?
趁着乱糟糟的人群,我溜出来。
很快,灯又亮了,音乐又响起来。
我返回去,猫儿他们正在等我,问我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我含糊回答说,肚子不舒服。然后,我说,要回去了,明天还得早早起。
从楼上下来,我躲在旁边一处药店的门汀下,盯着迪厅门口。音乐一阵比一阵强烈,头顶上的天花板似乎都在震动,我嘴里默默哼着《嫁给有钱人》,想那个女孩出来是有人送呢,要是一下打车走了呢?
过了好久,人断断续续出来,猫儿他们也出来时,我几乎忍不住要喊他们一声。等到女孩出来时,街上几乎已经没有人了。她缩着肩膀走在清冷的路灯下,步子很慢。我大步追上去,嗨了一声。她回过头来,脸上的妆还没有卸,在路灯下,像京剧里的脸谱。
需要帮忙吗?我说这句话以前,已经想了很长时间,但说出来时觉得很别扭。
她摇了摇头,眼睛里出现疑问,这是今天她眼神的第二次变化。
我忙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帮帮你。但我也很穷。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自己穷,大概潜意识里害怕女孩提出借钱之类的要求。
女孩说,你帮不了我的。
我们顺着马路牙子向前走。
我问,为什么?
你敢讨钱吗?
我心里一凛,想起猫儿,嘴硬了。
谁欠你的?
我在这个场子里干了一段时间,可是他们一直不给钱,现在走不能走,但留下只会让他们欠更多。女孩说完,叹了一口气。
路灯忽然灭了。
我捏了捏拳头,说,操!
你想吃点东西或者喝点什么吗?
黑暗中女孩似乎点了点头。
领她来到一个地下电子城,还没有打烊。她只点了一碗麻辣米线,我要了瓶啤酒陪她。女孩去了趟洗手间,出来时,脸上的妆没有了,她的漂亮一下绽放出来。明亮的灯光下,能看见脸上淡淡的绒毛。
她吃完米线,舒服地打了个呵欠。
我说,你去哪儿,我送你。
她说,不知道。
我愣了。
然后说,走吧,。睡觉去。看看表,已经快一点了。
女孩说,我不想回去,房东每天催房租,隔壁那两个人又没完没了折腾。
要不,你去我那儿。
她站起来。出了地下城,看到满天星星。
到了汽车站前,阿黄听到我的声音高兴地吠了一声,我拍了拍它的脑袋。
进了帐篷,我对女孩说,嗨,你想吃什么自己拿,我去帮你开个房间。
她拖住我,说,我不叫嗨,我叫小顺。
小顺,你想吃什么自己来。我去附近开个房间,马上回来。
我怕你的狗。我不想一个人呆着。说着,她在那张折叠床上躺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用身子把床掂了掂,说,好舒服。马上就脱鞋。
我站在地上,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说,你要是不嫌挤,睡一起吧,这床蛮大的。
我好像客人似的慢慢躺上去,钢丝一压,向中间缩,我们两个挤在一起。我尽量往后缩身子。她说,你真是个好人,我累了,我要睡觉。说完,把头埋在我怀里,很快打起了呼噜。
“你真是个好人”,我喃喃自语,品味这句话的味道。听见阿黄在外面也打起了呼噜,街上偶尔有辆车驶过,又一片寂静,我想明天还得去广州贩水果呢,得好好睡一觉。
如果我走了,小顺去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