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加班熬到四点。第二天，马小钢早早就醒了。溽热的夏天早晨，屋子里闷得像铁。
马小钢来到广场上。一群老头老太太练太极剑，他们对面一个老年合唱团正在唱《大红公鸡毛腿腿》，整个广场上见不到一个年轻人，马小钢感觉夕阳在广场的地平线上滚动。他想自己老了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呢？这样想的时候，他的左嘴角不由自主流出口水，左手也控制不住抖起来。这些症状最近越来越频繁，马小钢想或许自己还没老，就死了。他握紧拳头，手还在抖。
这时，一个长发戴遮阳镜的女孩走过来。她的鞋跟清脆地扣击着地面，像昏暗的楼道里摁亮了一串串廊灯。真带劲！马小钢一下觉得夏天亮了起来。女孩走过他身旁，像一条清亮的小溪流过。马小钢不知不觉被这条小溪带着，走出广场，沿长征路往西走。
女孩身上飘来的香味青草一样新鲜，使马小钢越来越清醒，他觉得夏天的味道就应该这样。但他闻到自己身上有股汗臭味，已经三天没有洗澡了，他有些丧气，脚步慢了下来。他不知道这条小溪要流到哪里？
一辆白色的小车超过他，在女孩身旁摁喇叭。女孩停下来，车也停下来。车窗中伸出一颗年轻的头颅，冲女孩笑，雪白的牙齿在阳光下一闪一闪，像蘸了蜜的鲜藕。女孩侧过脸笑了一下，她五官精致，一笑露出两个酒窝，嘴角右上边有一颗黑色痦子。
女孩上了车走了，一条溪流就这样消失了。马小钢叹了口气，他想自己是否真的老了。
街上的人多了，车也多了。
马小钢在一家大排挡前坐下来，一群瓜农正在呼噜呼噜吃面，边吃边交流早上的收入。
生意真不好做！一个脸色发黄的精瘦男人说。
头发谢了，满脸白胡子年纪更大的人接着说，是啊，一早上我连五块钱也没有卖下。
“五块”像一根蜂针，刺了马小钢一下。
他要了一个小碗面。
老板说，三块。
苍蝇不停地在桌子中间飞来飞去，有几只在一张没有人的桌子上叮来叮去，还有一只落在那个谢顶的男人头上，他用劲摇了摇头，苍蝇盘旋了一下，又落下。男人抓抓脑袋。
一个瘦的像瓜秧子的女人骑着三轮车歪歪扭扭停下。车上拉着一堆颜色发青的小香瓜。
女人走到排挡前，有气无力地说，给我来两块钱的面。
哪有两块钱的面呢？你这是开玩笑。老板不高兴地说。
请你给我做两块的吧，可以少放点儿面，垫垫肚子。女人说完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女人的面容像那幅著名的油画《父亲》，马小钢叹息自己不是画家。他想女人一定是为了自己的孩子，或者家里还有生病的丈夫，连一块钱也舍不得多花，受老板奚落。
马小钢快吃完的时候，一个枯瘦的老太太端着一只破碗过来，挨桌子讨钱。瓜农们侧过身子，吧唧吧唧吃面。老太太走到他面前时，马小钢放下碗，走到吃面的女人面前，问，瓜多少钱？
十元四斤。处理货，给你五斤。
四斤，我都要。
女人惊愕地愣了一下，然后马上站起来，扑向三轮车。
马小钢把一堆瓜放在老太太面前，说，给你些瓜吃吧。
马小钢走出大排挡，忽然听到身后说，你买下我的瓜吧。他发现那个老太太跟出来，手里拎着那些瓜。他加快脚步，身后的老太太也加快脚步。边走边说，我想吃饭，不想吃瓜，一吃瓜拉肚子。马小钢走得快，老太太也跟得紧，老太太的声音紧箍咒一样在他耳边嗡嗡直响。他不由跑起来，跑了一截儿，身后没有声音了。马小钢又有些不放心，回过头，老太太正拦住一个骑自行车的学生样大男孩，卖她手中的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