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为什么没有把她做成琥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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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风继续吹着,那只塑料袋被半块破砖头拦住,掀起一角仿佛向我打招呼,我在等你,快点。我迈进了门洞。头顶上阳光不见了,一阵阴冷的风从洞口出来,我加快脚步。出了门洞,阳光又出来,短短几秒钟,像被过滤掉一些温度似的,照在背上竟没那么温暖了。

照壁前那堆破砖头看得更清了,几个残缺的脊瓦还能看出雕刻着兽头的模样,还有些砖头上有各种流畅的线条,但它们前身是梅兰竹菊、鱼樵耕读,或者其他更美妙的图案的哪一部分却看不出来了,颜色也不是原来的那种藏青色,而是发白、发灰,像一个很久没有经过滋润的干渴的嘴唇,有些上面还长了青苔,显得那些根基上的石头更加凌厉的白。假山没有了,只是一个凌乱的大土堆,上面长满了乱七八糟的荒草,有几棵草居然开出了极鲜艳的黑色的花,显得非常诡异。花园里的树一看就是多年没人修剪,各种树的树冠交织在一起,像一个巨大的网,阳光掉进去就不见了,树下的草很高,密得不透风,颜色绿得让人怀疑。那条水渠淤了起来,变成一条歪歪扭扭的土线,像一条匆匆忙忙没有缝好的伤疤。一切都和我记忆中的大不一样。

我想找到儿时玩耍的那些青石板,那些迷宫一样的走廊,什么都不见了,就连四日家的房子也仿佛消失了。每座房子都歪歪斜斜荒芜了,仿佛一根指头就能戳倒。

沿着一排排屋子慢慢往前走,几乎每个屋子都锁着门。在一家烟囱冒烟的屋子前停住,敲门。找到了老太婆。

我第一句话就问:“四日家的房子在哪儿?”

老人用手指了指东边最角落处的一座。

我跑过去,院门上有一把生锈的铁锁,万年红纸做的对联剩下星星点点的纸片还在门上粘着,变成没有颜色的那种白,像怎样也洗不净的胎记。推了一下门,发出很大的声音,门框晃了一下,仿佛要掉下来。我赶忙退开。记得四日家的房子在中间偏东,怎么跑到最东边了?房子也跟着人跑吗?

老人屋子里黑乎乎的,过了半天,眼睛才适应。

“好东西值钱东西都被他们弄走了,不一定有你喜欢的。”老人有些不好意思。“老人家,我也不懂,但我喜欢这些东西。你有什么我能瞧瞧吗?”老人推开一扇门,“都在这里面。你喜欢啥就拿啥吧。过些天我也要走了。”陈年灰尘的腥味扑面而来,不知道这间屋子多少年没有人进来,到处都是蛛网,啥也看不清。我让老人拉着灯。老人说:“也不知道是灯泡坏了,还是线断了,早不亮了,也没有修。”我拿着煤油灯进了屋子,豆大的光照的我的影子像张牙舞爪的巨人。“先把灯弄着吧。”我边说边伸手托住灯,还没有拧,就突然亮了,那一刻,感觉非常神奇,好像拿着阿拉伯神灯一样。后来想,可能是灯口松了,接触不灵。昏暗的灯光透过厚厚的尘埃,屋子稍微亮了些。我看到垫着砖头黑乎乎的条案,一排残缺不齐的坛坛罐罐,一堆黑乎乎的字画。我的心猛烈跳起来,深深地吸了口气,全然不顾灰尘呛人的味道,恋恋不舍地退出来,对老人说:“老人家,我确实不懂,我只有一千元钱,您把那些最破最烂的字画给我吧。”老人进去拾出一堆字画来,又拿来一条编织袋。我把它们包好,装编织袋里,满满装了一袋,老人还在往出拿。我忙说:“够了,够了。”

拿着这一袋字画,我知道占了天大的便宜,感觉像做了贼一样。溜着墙根跑到街上,拦了一辆三轮车,回到城里。

菁菁正倚在被垛上咳嗽,脸色还是发白,但脸颊上已经泛出了一小团红晕。她的身体好得这么快出乎我的意料。她刚从北京回来的时候,身子软的像面条,面色苍白,仿佛不是去学习,而是生了一场大病。

墙上挂的那把青铜剑投下一个细长的阴影,饱食后的蛇一样不动,随着日头的移动,越来越短,好像要消失掉。我们都喜欢古董,结婚时手头没几个钱,商量以后,没有买电视,买了这把战国时的宝剑。那时的东西真便宜啊,尺二长的剑还加上十只火枪打死的野兔,才一千元钱。卖东西的家伙是个神枪手,但也是个穷鬼,每年冬天农闲下来的时候,用一年的积蓄买把火枪,打几个月野鸡、野兔之类的猎物,春天来了,卖掉火枪和猎物,继续当农民。青铜剑是他打猎时在一个已经变成河道的古战场上捡到的,本来他想把火枪也卖给我们,但是我们没有那么多钱。当时买下这把有两千年历史的宝剑时,我们觉得我们的爱情也一定会白头到老、地老天荒。

菁菁看见我拎着一袋子东西回来,虚弱地笑笑,下床来要看我手里的东西。这些天我对她的猜疑和厌恶一下涌上来,我拎着编织袋进了里面的屋子,顺手把门关上。关门的声音“嘭”一下,那样刺耳,而且由于门很紧,一下磕得严严实实,薄薄的一扇门,把我和菁菁隔成了两个世界。我隐隐有些不安,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过分,把门稍微往开拉了一道缝,想菁菁要是想进来,就进来吧。可是等了半天,她没有进来。我一赌气,用劲把门磕上,怪自己多情。

她自从回来,就一直躺着,我做什么也不对,磕磕碰碰,闹别扭。

倒出这一堆字画。真是一堆破烂的宝贝。把他们小心翼翼分开,展开几幅,有的黑乎乎什么也看不清,有的虫子蛀了一个一个大洞,还有些撕成几块。我不敢动了,把它们仔细包好。想,菁菁要是过来看看就好了,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