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我养我的村庄是晋南汾河谷地的“粮仓”。
二蛋他爸收工回家,抽一袋烟泡一壶茶的工夫,停放在大门口的平车就不见了。紧找慢寻,五岁的二蛋沿田间小路已走了二里路。
二蛋他爸上安泽贩核桃,到蒲县拉焦煤,都要对当地人说,瞧咱那搭地方,一马平川,五岁小孩拉车都不费事。
土地肥沃平坦是庄稼人的福气,但不一定受嬉娃耍童欢迎。
村庄西距汾河二十里,东离塔儿山三十里,没有了山水灵性,似乎玩耍少了许多情趣。外部世界不提供条件,主观努力“因地制宜”来丰富童年生活。
两排手拉手孩童隔两三丈相对而站,一方高喊“机器城”,另一方朗声回应“跑马龙”;这边又喊“马龙开”,那边急答“回马来”;这边发问“要谁哩”?那边回答“要某某个老毒哩”。某某在手心吐两口唾沫,摩拳擦掌,冲向对方手拉手的阵营。若冲散,则从中挑选一人领回加入己方,若被成功阻拦,则要滞留在敌方阵营了。
此游戏源远流长,大概与古代两军对垒有关。
久玩得法,手拉手胳膊越直,越易被冲散,而松垮的地方,反倒容易“网罗”来犯之“敌”。父老乡亲可能儿时都玩过此游戏,故而成年后说话办事很温和,商量着来,往往易成事。不似邻县洪洞人,说话办事很冲,常得罪人。
玩耍游戏难免发生口角,吵嚷一番,又换一种玩法。
年龄稍大者两孩牵手高举,剩余的三毛四蛋列队站立一旁,高举手者见对方是一文弱女孩,则说“织布的过过”,女孩双手晃动,作穿梭往来状从手臂下走过;见对方是一愣头小子,则说“打枪的过过”,小子双臂平举,食指伸出,雄赳赳气昂昂踏过;若见对方是一调皮大王洋相鬼,则说“日日的过过”,调皮鬼略一犹豫,腰耸腹拱,一跳一蹦跃过,引起一阵哄笑。
你可千万别指责顽童思想不健康。庄户人家男女老少一盘土炕,冬天夜长,孩童被一泡尿憋醒,瞧见不该见的也是常事。哪似现时楼房住户一厅几室,房门一关,自成世界。孩子们也是“自演小品”,嬉闹一通,得过且过,不放在心上。
古老有趣的游戏玩到1975年,土包子开了洋荤,玩事里有了“水色山光”。
那年夏天的一个黄昏,暴雨骤至,夜半时分,洪水自塔儿山呼啸而下。村庄西临南同蒲铁路,村街农舍成了黄水浊涛的最后归宿。村内地势最低的夹夹巷的房屋全部倒塌。十岁的星子清晨迎着初升的太阳,站在自家房屋的废墟上,对着汪洋泥水,手持木杆,放声高歌“小小竹排江中流”。洪水来得迅猛,退得迟缓,村内空园,村外高粱地,都是水,成了“水乡泽国”。正值暑天,黄发小儿,半大小子,每天水里来,浪里去,高梁地水面不时有几颗小脑袋出没。抓住这天赐良机,学会了游泳,全是清一色“狗刨”。从安全考虑,学校与家庭联合阻挠下水。检查的方式很特别:在裸露的黎黑的皮肤上用指甲划一道,若有灰白印迹,则“在劫难逃”。
那年冬天,县委副书记到村庄“蹲点”,吸取洪水袭村的教训,号召村民利用冬闲挖一蓄水池。池子十亩阔,两丈深,起出的土,堆成方圆几百米高十几米的土丘,从塔儿山炸山取材运来大量青石,工程未完,书记荣调。技术人员测算,要想引水入池,除非全村淹没。以后几年,洪水再没下来过。杂有青石的土丘成了孩童随便出入的自由天地。人造山丘上还有狐狸野兔的踪印,着实让平川的顽童过了一把山林瘾。
年别农家,叩校门。二十多年了,不知村里现在的孩子们玩些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