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野菊花我背着手进门,手中是一束野菊花。同事见了说:“你一定从田埂上来的。”我笑了,说“是的”。
上课的间隙,我的眼睛老是从后窗望出去。田野一览无余,村庄也像新剃了头似的。近处几株高大的白杨仍旧绿剑似的戳着,只是消残了许多,将近一年的砍杀,逆风和恶雨,它的剑锋不再,以至于割不齐一条秋天的边。
找了一只杯子,灌上半杯清水,把野菊花插进去,然后摆在办公桌上,左看右看,又摸出手机给它拍了照,喜欢得不得了。再闻闻手,指头上还萦绕着一股烟似的香气。
田埂上的草已经枯透了,田埂交错,通往远方,仿佛划一根火柴就能烧它个十里八里。正是在这一点就着的枯草中,野菊花在怒放,那么醒目,那么泼辣,又那么不谦不让,是大地远赴冰雪前的留影,或是一首珍视生命的绝唱。
野菊花是瘦弱的,细细的脖子,一张张小脸,畏寒似的簇拥在一起,让人怜爱。野菊花没人疼爱,没人呵护,却也像家养菊花一样,顽强地把花举在头顶,在衰草霜天的旷野,开得自在、动情、灿烂。野菊花不简单,有了三分梅的精神。
终于去了一趟院墙外面,邀请来了野菊花做我尊贵的客人,这是我今秋一份意外的收获。
二、野人家后面的村子叫付家冲。村子外面一里多地有一口水塘,塘埂上有一排矮房子,住着一对夫妻,男的瘦高,女的矮胖。他们在塘里养鱼,在水面上养鸭,在塘埂上养猪,还喂了十几只鸡和一条看门的黄狗。这些,我都很熟悉,我经常散步到这里,坐在他门口的长板凳上。他的黄狗不冲着我咬,他的女人低着头择棉花,他从上衣口袋里抠出一支“红三环”递过来,我摆摆手,他自己点上。
我真眼馋他这些东西:鸡纯吃谷粒和虫子,春上的鸡苗养到秋后才一斤来重,养了几年的老母鸡下的是正宗的土鸡蛋;他的两头猪只在小的时候喂一点配合饲料,现在基本上是散养;他的鸭子,他的鱼,都是老式养法,他们的生活也是老式的农家生活,水稻、棉花、花生、芝麻、山芋、黄豆,都种一点,自收自吃,不需要另买。
陆放翁诗云:“秋光先到野人家。”放翁不说“农人”而说“野人”真是绝妙好词。我崇拜野生的状态,要是没有劳作的艰辛,我真愿意做个“野人”。
三、野马岭的草色站在界墩集南面的泥冈上向南望,对面野马岭上,秋意已经十分了。野马岭是一组有着灰色山脊的群山,在我的注视下,它一天天地发黄,一天天地飘零,一天天地衰老,最后终于老成了一匹瘦马,卧在那里不动了,给它装上镜框,就是一幅秋天的大画,或许可叫《溪山秋深图》。
那山中的一切我是熟悉的。酸枣、野兔、蛇皮、黄樟、野柿子树、渔网一样的枯藤、倒挂的木瓜、胖得飞不高的野鸡,野鸡窝中的野鸡蛋,蛋壳上面星图一样的斑点……天干物燥,野马岭到了一年一度砍山草的时节。母亲带着大姐二姐,天麻麻亮就上山,带一“围腰”烀熟的山芋和几把磨得锋快的镰刀。父亲傍晚上山“接”草,一担四个草,都是能上屋面的苗子草。草中间会有些山里红,我围着草担子找寻着。
好多年没有再上野马岭了,山里的人家也不再作兴砍山草。我只能在轻柔、顺滑像纯棉一样的秋风里遥望野马岭。风吹草低的野马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