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烤烟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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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十年前的鸟镇,季节分明。寒假的一个午后,我们县几个一起在N城读书的同学在我家喝完酒,去建军家。西北风呼啸着刮过高大的烤烟房,这些泥巴垒起的建筑物在清冷的日光下,高高的顶部泛着一层白光。街上几乎没有人,冷硬的黄土路也泛着白光。

到了建军家,我们推开虚掩的大门。院子很大,风卷着地上干瘪的玉米叶子乱飞。在那个低矮的屋门口,我喊,建军。门开了,建军身体的姿势和表情都十分奇怪,他的手插在袖子中,身体斜着,脸上的笑容是一块一块出来的,先从嘴,然后才是眼睛、鼻子,像电影上的慢动作镜头。他从袖子中抽出两只手,和我们一一握过,把我们让进屋子里。握手的那一刻,建军的手让人感到十分冰凉,进了屋子,才知道没有生火。那是我第一次在冬天走进没有生火的屋子。北方的冬天冷是冷,但一进屋子,熊熊燃烧的火炉会让人一下忘掉寒冷。建军一进了屋子,又把手揣在袖子里。也许是屋子太矮的缘故,里面黑乎乎的。有一个苍老的声音说,建军,这是你的同学吗?快倒水。说话的声音空空的,像一阵风掠过。我循着声音望去,看到一个黑瘦的老人也把手揣在袖子里,坐在炕上,声音是他发出来的。旁边有一个同样黑瘦的老女人,蜷缩着身子,像 一只猫。两卷被子显然刚刚卷起,堆在墙角。建军倒水的时候,我们忍不住在地上跺脚。建军倒水的过程显得异常漫长,他们家好像从来没有人来过,他从厨子里找出几个黑乎乎的杯子,洗了又洗,还差一只,就拿出一只碗。水刚倒进去的时候,有一丝白色的汽在空中直直地上升了大约有一寸高,就不见了。我们端起杯子或碗,喝了一口。水温吞吞的,刚进嘴有些热气,喝到肚子里还有些凉。屋里太冷了,我们开始告辞。建军没有挽留,客气地把我们送出来。一出他家的屋子,几个人都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那些吁出的气白白的,比建军家的水汽还大。清冷的太阳此时好像和那些高大的烤烟房浑然成一体,白色的光变成柔软的橘黄色。街上还是没有人,十年前鸟镇没有那么多的垃圾,黄土路和西北风一样硬。我们谁也不说话,感觉建军家正在发生着一件凄凉的事。我没有想到建军家会是这个样子,虽然一起生活在鸟镇。

去了我家,我们又活跃了起来。我把建军家没有生火的事说给父亲听。父亲说,李大家很古怪,从来不和别人打交道。我没有来得及向父亲多问些什么,我们就开始打牌。

建军家的昏暗、寒冷、孤僻我很快就淡忘了,在N大遇到建军,我们很热亲地打招呼,一起参加老乡们组织的各种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