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云曦只是停了一下,镇定自如地走过来。
“落小姐,外面不冷吗?快坐!”杜晴烟见她回来,嘴角的笑意僵了一下,立刻笑着指挥贴身侍女白芷为她看座。
落云曦坐下来,很快将君澜风与九煞出现的事情抛到脑后,端起侍女沏来的热茶,轻泯一口,悠悠开口:“怎么你们下一棋这么久?”
杜晴烟并没说什么,这话却惹到了百晓生。
他是有名的棋痴,旁的事还好说,凡是涉及到下棋的事,他便会露出真性情来。
“落小姐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幼稚!”他年轻的面目呈现出几分嘲意。
血鹰见百晓生开口便是数落落云曦,幸灾乐祸地说道:“何止是幼稚,我看她是不会下棋,才会说出这没见识的话来!”
君澜风很不喜欢听这话,冷声道:“血鹰,礼貌一点。”
“我不够礼貌吗?王爷认识我前,就摸清我的性子了。”血鹰忍不住地驳道,“还是说,王爷要护着落小姐呢?”
九煞头脑“嗡”地一声,这话说得可直接了,他急急上前,拉住血鹰的衣袖:“别说了!”
血鹰也知道有些过了,可是,他也忍很久了。
君澜风面色不变,沉声道:“本王教出来的人,在外面不懂礼貌,本王也不该管一管?还是说,只要管了,就是本王护着别人?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如果这点规矩你都受不住,那你趁早离开!本王可不留惹是生非之人!”
他的声音越来越严厉,几乎是疾言厉色了。
血鹰自觉理亏,做为中山王的下属,在这种场合,原本确实没有他说话的地步的,胀红着脸不说话。
“一两个不听话的奴才,并不值得王爷动怒。”落云曦紧跟着的话差点将血鹰气得吐血。
“你说谁是奴才?”他质问道。
君澜风截住他的话:“血鹰,你现在就是个奴才!”
血鹰深吸几口气,是的,他现在只是名奴才,没有资格与这些主子们争执!
落云曦的眼光却瞟向百晓生,笑意盈盈道:“官是官,民是民,自古民就低了官一等,不知道百晓生先生,你是官呢,还是民呢?”
面对落云曦绵里藏针的问话,百晓生脸色微微一变,很快恢复一脸云淡风,说道:“我是民,民如水,官如舟,舟水相依,谁也离不了谁。”
落云曦轻轻弯唇,笑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是想表达这个意思吗?”
她这句话一说出,百晓生立即抬头,眼中划过惊愕,本能地点头:“是的,正是这一句!好一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太形象了!”
杜晴烟也十分惊讶地看向落云曦,君澜风更是眸光煜煜,曦儿果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落云曦继续说道:“水固然能影响舟,但是,官和民的关系却不是这么简单。如果没有朝廷官员的出生入死,百姓们又怎能安居乐业?所以,大家愿意匍匐在天子脚下,力求庇护,从身份地位上来说,民就差了一等,百晓生先生,你同意吗?”
来自现代的她,自然是不会相信人分九等这种谬论的,只不过,百晓生能说出寒门千金与皇室公主的话来,那她也就用同样的话来回敬他。
百晓生皱眉。
落云曦继续道:“做为一名普通的百姓,固然也可以来这种场合,与达官贵人交好,只不过,终究有些格格不入了,旁人眼里,不过是名跳梁小丑,闲瑕时的陪玩而已!”
百晓生听出她话语中的讥讽之意,脸色微沉,本就严肃淡漠的脸庞愈发显得正经,他站起身,撩开青色长袍,愤愤道:“落小姐,你是在暗指百某身份低贱,不该出现在这里吗?”
落云曦纹丝未动,杜晴烟倒急着起身,轻柔道:“百先生,不要激动,我们并不是这样想你的。”
“你不是这样想,有人会这么想,比如我。”落云曦毫不掩饰她对百晓生的不满。
百晓生脸色一变再变,压低声音道:“谁能比得落小姐身份尊贵呢!也不过是名庶女罢了!”
落云曦含笑扬眉:“是啊,我只是一名小小的庶女,但我父亲可是当朝太尉,你也得叫我一声小姐。我也不用与旁人比,大家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而百先生呢,则是这圈子外的,这是不争的事实,莫怪我会这样想,难保他人心底不这样认为。”
百晓生扫了眼房里其他人,强压怒意,缓吐一口气,竟然笑了。
落云曦嘴角轻抽,文人,果然有些定力。
百晓生一脸无所谓道:“无知!我不与女人计较,晴烟小姐,我们继续,不用理会没见识的人。”
“呵呵。”落云曦笑了几声,迈到小桌前,随手拈起一枚黑子,夹在手指间把玩,徐徐发问:“百先生,看来,你是个有见识的人了?”
百晓生不理她。
杜晴烟颇为尴尬地圆场道:“落小姐,百晓生是夜都出名的青年,很多事情他都知道,所以大家叫他百晓生。他懂得很多。”
说着,她转头,给了君澜风一个眼色,眸光如水,惹人怜惜。
君澜风沉吟片刻,却没有开口,他了解落云曦的性子,这会儿要阻拦她,一定会被她记恨上,所以装作没看到杜晴烟的眨眼。
“懂得很多?”落云曦垂着头,房檐四盏八角灯的灯火自上洒下,勾勒出女子洁白纤长的后颈,正露向君澜风和九煞几人。
少女雪一样的肌肤透着粉嫩,清晰可见表面的绒毛和血管,君澜风眸光微暗,心,浮起异样的温柔。
落云曦的眼光有意无意地掠过他们的棋局,唇一勾,沉声反问:“包括这下棋之道?”
杜晴烟抬头,落云曦的双眸正斜斜睨了她一眼,眸光一片黑暗,看不清些许波澜,有如两个黑色的漩涡,要将她深深吸进去,却又似两汪冰凉的黑潭,沁着数九寒天的冷意。
她的心微微一沉,这眼光,这神情,太过冷静,竟让她想到了那男人。
目光,情不自禁地瞥向君澜风。
男人坐在宽大的椅子上,斜卧椅背,长发如墨,凤眸聿利,两团焰火在他的瞳孔内跳跃闪烁,她同样猜不透他深沉的心思。
这两人的眼光,分明不同,可却让杜晴烟感受到了相同的压迫感以及王者凌驾于人的非凡气势!
杜晴烟轻摇头,怎么可能?表哥周身向来盈绕着这强大的气息,生来便比别人高贵,仪表举止都带着上位者的威严,可是落云曦怎么会呢?
她一定是看错了。
这会儿,落云曦的视现已投向手中的黑子,百晓生仍未理她,自顾自地落下一粒白子。
杜晴烟见君澜风不说话,只得自己开口:“落小姐,百晓生最精通的就是围棋了,连我也下不过他。”
落云曦不语,右手拇指与食指捏着黑子,突然,利落地将黑子放进棋盘。
“你捣什么乱?”百晓生定力再好,此时也忍不住了,恼怒地质问。
“一个没见识的人,想领教下有见识的人棋艺到底有多高超。”落云曦淡淡解释。
百晓生深吸一口气,抓了一颗白子,眼一扫,落在黑子附近。
落云曦素手纤纤,又放了一子,却是离刚才的黑子很远。
杜晴烟认真凝望着棋局,眉心轻蹙,落云曦,这真是在捣乱吗?看这混乱的走法,她压根儿不会下棋啊!
百晓生也讥笑了一声:“落小姐刚才说了那么多,也轮到百某说句话了。虽然你自认是主子,百某只是一介书生,但人性聪颖却是与生俱来,愚蠢的人,永远都是无知愚蠢,浑浑噩噩活一世,来这世上白走一遭!”
他一面说,一面落下五子。
落云曦不说话,灵动的眼瞳微转,媚出得逞的笑意,轻轻放下第六子。
“咦?这是什么走法?”杜晴烟忽然有如发现新大陆似地叫了一声,睁大眼睛,观察着面前的棋局。
似乎,现在的棋局透着诡异。
百晓生打了十二分注意力,仔细观察了下棋盘,突然,脸色惨白,有些不敢相信地喃道:“怎么会这样?”
君澜风也紧紧盯住棋盘,吃惊地看了落云曦一眼,声音中有一抹难以掩盖的激动:“这一棋相当漂亮!里外夹攻,连点成线,以线为面,将白子围得密不透风,白子已经无路可退了,再走十着,也是无用,胜败已分。”
他说着,嘴角扬起骄傲的笑容,仿佛这黑子是他操纵的一样,更是频频向落云曦投去赞赏的眼光,炽热更浓了。
他没有看错这丫头,如他所想,不仅天姿聪颖,而且胆大心细。
百晓生被君澜风一番话点醒,脑中更是一片清明,可他仍然不信似地紧紧地攫着桌角,双眼死死盯住棋局走势。
白子被黑子围住,只留了一个缺口,然而,外圈内圈,怎么也突破不出来了!
他输了。
干净利落。
百晓生努力回忆落云曦刚才出棋的步骤,却发现毫无章法可循,然而,坐镇三军之中,运筹千里之外,由此可见,她有着极深的心机。
他抬起苍白的脸,有些敬畏地看了眼落云曦。
“百先生,以后,可不要随便说别人没见识。”落云曦见他一副受打击的样子,心情很好地说道,全不顾满房寂静,没有一个人说话。
百晓生默默起身,动作缓慢僵硬地收起棋盘,临去时,声音涩哑地问道:“请问落小姐博弈之术师承何门?”
落云曦微微一笑:“自学成才。”
她前世便精通围棋,这一世的落云曦,更是在三姨娘悉心教导下自行创新,广读群书,所以一看到围棋,相关的记忆也一点点浮上来。
自学成才……百晓生被打击得体无完肤,脸色黯然,长叹一声,灰着脸,摇摇欲坠地走出舱房,背影落寞之极。
杜晴烟拿眼打量落云曦,惊叹不已,一个字也说不出。
看了眼房内,随百晓生出去的还有九煞等几名下人,周围只剩下君澜风与她们三人,落云曦当即告辞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