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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恋爱铲断(2)

“哎呀,这个小余啊!”张成林看着余悦君,摇头慨叹,“知道吧,中考成绩下来了,你们这届初三八十个人,县一中考上十二个,再加上中专、技工的,一共考上了二十一个,这成绩,相当不错啊!你带那个语文,全县排名第二——你说你,要是不跟王显章闹翻的话……”

“小余好样的!”夏桂兰抢过话来,“我就说嘛,小余是我的人,姓王的打错算盘了。这下难看了吧!老话怎么说来?那叫自作孽,不可活,看他还能蹦跶几天!”

张成林没接她的话茬,而继续向余悦君道:“你来找石校长吧?在隔壁,会议室里——国栋在家,这两天还说要去找你呢。”

余悦君点点头:“回头我找他去。”

于是辞了两位出来,去会议室。石建军和姜志成坐在门对面的两个单人沙发上说着什么。余悦君招呼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两页纸,“关于农场劳动问题的报告”,递给石校长。

石校长指指斜对过的沙发让他坐下,拿着那“报告”大概看了看,笑道:“过程说得都差不多,对事情的看法不一样——人家王校长说你擅自解散学生,耽误农场春耕,造成严重后果;说哪怕是不要这个编制,也不能再留你在中学,说你是‘白眼狼’啊!”

“那就还回草甸。”余悦君说。

“回不去喽!下学期学校撤并,咱们全乡的十一所小学都合并到中心小学,草甸小学也撤啦。”

“哦,真撤啊!一个中心小学装得下吗?我去哪儿都行。”

姜志成伸手把那两张纸拿了过去。“还报告,你以为是先进事迹呢?对问题性质没有一个正确的认识,这算什么?你知道这事影响多坏?群众说长道短,连杨书记都过问了。拿回去重写,必须深刻地检查反省!”

“影响当然很坏——一年到头拿着学生当劳力使,离中考只有几天了,还要硬拉学生下地,影响能不坏吗?造成这么坏影响的是谁?谁该反省?谁该检查?”

“不服从上级安排,无组织无纪律,还在这儿嘴硬!就你这个认识能力,这个素质,还为人师表?现在全乡学校大合并,老师正超编呢,你这号的,等着烧锅炉吧!”

烧锅炉就烧锅炉,余悦君算是破罐子破摔了。他拍拍屁股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笑道:“姜书记,你的嘴巴就是组织,就是纪律,是吧?但话又说回来,我烧不烧锅炉,这也是学校的事,也得是中心校安排啊!”

石建军看着余悦君,大为惊讶:“这个小余!你看你这态度,你这是跟谁说话呢?!”

“我跟姜书记说呢!对不起姜书记,我刚才忘了,你还是主抓教育的乡长。可是姜乡长,你也得上个扫盲班啥的,学点文化了;你这样连‘报告’是什么都搞不清楚,还怎么抓教育?!”

“余悦君!”姜志成挺直身子,一根指头点着他,“没大没小,不知天高地厚,就凭你这个态度,锅炉都不能烧!什么时候把问题认识清楚了,检查通过了,再说别的——我还就是不信了,我治不了你!”

“好,好,你能。你可是书记,别说治我,你把整个地球整个宇宙,包括那个操蛋的美国白宫,一块儿都治了吧。”余悦君说完起身,上前抓过那两页纸,窝巴窝巴扔进了墙角的垃圾桶里。

余悦君师大答辩后一周,丁玉萍坐火车去了师范学校——按照电视台的要求,她得去师范学校办一个“拒收证明”。

此时的师范学校很像一个建筑工地。南门口正在拆门楼,高大的钻机摇着铁臂,把钢筋水泥柱戳得火花四溅,吭吭地响。东侧在建一个八层高的行政大楼,高耸的塔吊,半空里伸着长长的吊臂,很像“奥特曼”里肆虐的怪兽。西侧的老行政楼也重新装修过了,楼门口还搭着架子在贴外立面。老楼的内侧,也就是操场偏西的位置,也围着一大圈挡板,不知要弄什么。

丁玉萍一路打听着,先看望了几个亲近的老师,然后去拜访已经升为副书记、副校长的葛彪。葛书记坐在他精装修的办公室里,肥大的躯干把一个黑色真皮老板椅压得吱吱地响。说话的嗓门也比以前更粗大了:“你是我送出去的,怎么出去的就得给我怎么回来。你去电视台干什么?那种地方表面看起来光鲜,实际上乱七八糟,那是你这种傻乎乎的小丫头待的?!”

葛书记说,师范校马上就要“升格”了,由中等师范升为高等专科,改招大专生,以后就是大学了。“你是我送出去的人,你回来了,我能亏待你吗?当辅导员锻炼两年,再去学生处或团委弄个一官半职,那是多大的前程!”

而即便是当普通老师,现在回来也正是时候。“学校以前属于中专,大部分老师,一辈子也就能混个讲师,整个学校也只有一星半个的教授、副教授。以后变成了大学,老师资质也得提啊,上面他得给政策啊。你这个时候进来,评职称就容易多了,熬吧几年就是副教授!”

葛书记说的是实情,师范校还不过是九牛一毛,类似的学校升格已经在全国铺开了。跟乡下中小学校的撤并不同,大中专院校都在忙着围墙圈地兴土木升级上层次:中专要升高专,学院要升大学,大学要升“211”,要升“985”,要引进民资开分校,要攒堆堆成大学城……那个规模和升级速度,可比什么微软“windows”强一百倍。

相应地,老师们的学问和职称也如雨后春笋一样疯长;就如葛书记所说,原来的讲师要升副教授升教授,教授要当博导,然后升院士升大师,满中国满世界周游开会座谈讲学。而培养出的人才——学士硕士博士博士后,是又多又快,快得就像流水线上的充气娃娃,或是打激素注水的速生鸡鸭鱼豕,成车皮海量地出厂出笼出圈又出口。

葛书记说话实在,态度坚决,丁玉萍蘑菇半天无济于事。她只好在心里安慰自己:不去电视台也罢,毕竟是师范校保送的她,现在要求她回来,那也是天经地义。

从葛书记办公室出来,她还惦记着一桩事——想看看余悦君藏信的老榆树。那几棵树她很熟悉,当初,她每次播音完了从广播站出来,站在四层楼道里,就可以看到那几个枝丫婆娑的大树,以及经常在树下踢球的那些男生。

丁玉萍站在了新行政楼的四楼过道上,树却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一片围栏圈起的建筑工地,里面挖了深坑,植了钢筋,机器物件,凌乱不堪。正在清理楼道的清洁工说,树在两个月前被伐掉了,一起被清理的还有楼北侧的那些丁香。

树没有了,信也就没有了,那我们的缘分还有吗?她想起了他的那个问题,心里也像眼前这片工地,一片狼藉。

“那真是个傻瓜,会把信扔到树上,而不是送给本人!”她在心里念叨着。

就是这个傻傻的家伙,却让她那么牵挂。都快两年了,她也曾想把他忘掉,还试图接受别个追求她的男生;可是,她无情无绪,打不起恋爱的精神来,接触了几回后反而更加思念他。思念他,又恨他。她真是恨了,臭男人,没心没肺鼠肚鸡肠朝三暮四的臭男人,不写信就不写信,不见面就不见面,离得远远得永远看不到才六根清净呢。

他偏偏又来了,还在她面前踢了那样一场足球,然后告诉她,那天他去送她了,且一直在想她。去送她了,又不见她;一直在想她,却连个信都没有!她累积了两年的情绪终于火山喷发,劈头盖脸锥心刺骨一通痛斥。

痛斥完了,她的恨意也就烟消云散。再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立即就心软了,都开始心疼开始暗示他,谁让他呆头呆脑没丁点的眼力见儿也丝毫不懂得揣摩女孩家心思?

想想上次见面的情形,不由又气:是他告诉她,卢啸云攀了个女友,“家是市里的,老丈人是教育局的。”她依法炮制,说她也有男友,“家是市里的,老爹是公安局的”;而他会深信不疑,或者就根本没听进去。

离开的时候,他吱吱扭扭却又咬钉啃铁似的说,他还是会想她,他就是喜欢她——听听,等待了这么久,就等来这么句话,他有多差劲,都不敢说他爱她!她却还是被感动了,她都想一把拉住他,拥抱他。她让他多留一天,他不留;她请他吃饭,他也不吃,就那么失魂落魄地走了,任由她一个人在夜色中潸然泪下!

那个傻傻的家伙,现在好吗?也不知他考研准备得怎样了……没找到那棵树、那封信,她的思念反而更切了,恨不能立即见到他。

但眼下,她必须先回去毕业。丁玉萍回到省城,很遗憾地去电视台说明情况。为她面试的一位社教部的刘主任,笑眯眯地拍着她的肩膀:“不用难过,没有就没有,我帮你办!”让她难以置信地,台里真就跟她签了合同。

接下来,她就和其他的毕业生们一起,经历了那个大学里一年一度的一段纷乱日子:留言拍照,秉烛夜谈,舞会啤酒,散伙饭,最后的狂欢过去了,也就到了分别离校的时候。

丁玉萍去台里报到,把自己的东西搬到了市电视台大楼后的职工集体宿舍,然后按台里的要求,适应性地当实习生,每天跟着“老人”出去拍新闻,回来剪辑制作,忙个不亦乐乎。

7月末,她请下探亲假回到黄原。父母正准备搬家。家里两个孩子,她已经毕业参加工作,弟弟丁良也上了专科;而老家那头,爷爷去世,撇下奶奶孤单一人,所以她父母认为,已经到了落叶归根的时候。

到家当天,丁玉萍去李娟娟家小店买胶带,当然还有另外的心思——去探听一下有关他的消息。那小丫头似乎有些慌张,她含含糊糊地,对这个话题避而不谈;要说来,这两年里她可是一贯的了。丁玉萍心中疑惑,可也没多问。第二天,她直接去了草甸。

余悦君老妈在房前园子里浇水。

“走了,走了!”

“去哪儿了?”

“说是去广州了。”

“去那儿干什么?”

“打工嘛!”

“打工?那学校的工作呢?”

当妈的眼圈就红了,开始抹眼泪:“不干了,辞职不干了。让他写检查他不写……俺们说不了,谁都说不了……”

“那时候他说,要考研来着……”

“不考了,早就不考了,书都烧了!”

“烧了?!”

“烧了,全都烧了!”

“那,那他地址呢,电话什么的?”

“不知道,就说是去广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