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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翻身农奴(2)

“是啊,我们这个就叫——‘推心置腹,精诚团结’!”王显章总结说。一边指着靠墙的沙发示意他坐下,“怎么,你来交差啦?”

“啊。学生鉴定我都填完了。”余悦君答应着,把那一摞子小蓝本放在桌上。

宋德志拿起一本学生手册,边翻边笑:“这小子还是那样,活干得不错!啊,是吧。”伸手摸出烟来,递了一支给王显章。

“关于你的变动,我事先并不知道,他们也没通知我。”王显章沉声说。低头就着宋德志递来的火柴点上,深吸了一口。烟圈缭绕着散去,余悦君注意到他额头上的抓痕,想来是被夏桂兰挠的吧?

“我来跟你说吧,”宋德志把话接了过去,“为了你的事,显章昨天跟老石差点干起来,啊,是吧,已经为你摆平了!”

“昨天?摆平了?”余悦君有些诧异。

“我跟石建军说得很清楚,小余是我的人;我的人,没经过我的允许,那就不能动。他还跟我说姜乡长这个那个,我不管是谁,只要动我的人,就必须通过我!”说到这儿,王校长的声调高扬了起来,“小余你就在中学给我安心工作,有什么事情,都由我来顶着!”

王桂芬把临时放在窗台上的电话和烟灰缸摆回到桌上,插话道:“我们校长还是爱才啊!”

“是啊。别人我犯得着吗!有些人,我巴不得他离我远远的——但小余我也得说你,”王显章伸手在烟灰缸里弹了下烟灰,换了一种严肃而又不失亲切的,谆谆教诲的语气:“你也有一些毛病,就是有时候比较散漫。这个毛病你得改。做事情要三思而行,有问题多跟领导商量,不能擅作主张。你是我的人,你得替我着想,从大局着想,不能只图一时痛快……”

余悦君洗耳恭听,立即就深刻反省,反省他那些“擅作主张”“一时痛快”:和王婧俩“联产承包”,运动会上把鲜花献给老师,痛打四大金刚……

“小余啊,你这可是老毛病了,啊,是吧。”是宋主任发言,也是语重心长,“咱也是老交情了,是吧。你为这毛病,没少吃亏吧,啊?不改的话,你还得吃大亏,啊,是吧……”

余悦君在心里数着宋主任的“阿诗霸”,他发现,老宋的这个老毛病又复发了,似乎还有恶化倾向。

“小余肯定改。”王桂芬见余悦君闷不作声,出来圆场,“我们小余多聪明啊,以后肯定注意……”

电话铃响了。王干事接了起来:“校长,你的。”

王显章去接电话,向余悦君摆摆手,他就退了出来。能留在中学,按说是多么侥幸的好事,他感激之外居然还有些懊恼:“狗屁大局!什么‘我的人’、你的人,谁是你的人?你老婆孩子都不是你的人!”

余悦君回到语文组时,孙玉良和范德江已经走了。他把情况大概说了说。大家都十分惊讶,纷纷道贺。

“庆幸吧,余子,领导们较劲,你跟着沾光了!”周明说。

“真******狗屎运,****运!”张国栋嚷道,过来抱着余悦君的脖子又摇又晃。

“他们把余子留下了,会让谁走呢?”刘淑娴说。

“管他谁走呢,余子中午请客!”王婧说。

“请客请客!”

余悦君的脑袋被张国栋摇晕了,赶紧应承大家,“好,好,我请客,我请客!”

这天虽说是上班,可老师们都没什么事,在办公室里闲聊扯淡,有两个教研组还拉桌子打起了红Q。近晌午的时候,大家被召集到曾一度成为校长办公室的会议室开了个小会。

王显章坐在曾是夏桂兰专座的那把红色的人造革折叠椅上,给大家介绍新上任的三位领导,鼓励大家“精诚团结,踏实工作”,做好新学期的各项工作。宋德志和郝云龙也分别说了几句,都很虚心,很低调。会开得很短,都没有提到老师们的分工变动,就散了。

中午,语文组几个老师,再加一个张国栋,一起出门,要去聚鑫大酒楼“搓一顿”。张国栋提醒他:“是不是把领导叫上,不管怎么说,你得感谢一下。”

“感谢领导,光请一顿是不够的!”周明说。突然又指着校门口道,“快看,今天中午怕是请不到了!”

大家一起看去,看到了现任领导们:王显章、郝云龙,宋德志、王桂芬,说笑着一起出了校门。

“连摩托车都没骑,肯定是喝酒去了。”张国栋说。

“领导就再说吧,咱们自己喝!”余悦君道。

为了避开领导,几人没去聚鑫大酒楼,而是去另一家饭馆“小搓了一顿”。“搓”完了,张国栋、周明、刘淑娴三个本地的回家午休,余悦君和王婧就回了学校——王显章要求,老师们下午要到校备课。

两人回到语文组,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张国栋就喘吁吁地撞门进来:“坏菜了,坏菜了,他们要让王婧走!”

这消息是他刚才回家听他父亲张成林说的。“中心校上午做出的决定:余子留在中学,让王婧离开,去草甸小学‘填坑’。”

“让我走?”消息来得这样突然,王婧难以置信。

“是啊!估计下午就会正式通知。”

“真让我走啊?”王婧尖叫了出来,一双美目瞪得又大又空洞。王婧家在茂林县城,一出生就是城镇户口,毕业分到黄原乡中学,她已经觉得是屈就了。现在居然又让她去小学,“凭什么啊?!”

王婧无法接受这个消息。从学历上讲,她是大学专科,教初中够格;而在黄原中学,有不少老师是不达标的。就说余悦君和张国栋,也不过是中师毕业:余悦君才刚弄了个自考专科;张国栋呢,一个中专生而已,中专生才应该去教小学呢。

想不通,确实想不通。“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啊?!”王婧一连声地对着张国栋嚷,似乎是他要赶她走的。

“我听说这是王显章的意思。石建军让他出人,他就让你走,就是今上午的事。”

是的,这一最新安排,就是在上午余悦君离开校长室时的那个电话里做出的。王显章执意留下余悦君,可一个萝卜一个坑,中心校来电话就是催他出人呢。

“怎么着,到底让谁走?草甸的孙福贵还等着跟我要人呢!”石建军在电话里说。

石建军觉得,他屈从新书记的意思同意把夏桂兰、王新安调出中学,王显章已经该知足了。他万没想到,区区一个余悦君会引起王显章这么大的反弹;而让余悦君回草甸,还是姜志成的意思呢。

后来,石校长设身处地了一下,想通了:王显章被压制憋屈了这些年,今天总算翻身找到了靠山——县教委有副主任马长青,乡政府有新来的书记杨贵仁——还能不张狂一下?那就先张狂着吧。但编制是一定的,余悦君不走,那就得让别人走,让另一个老师离开中学去草甸,你王显章决定吧。

让谁走呢?王显章头晚曾给过石建军两个人选:孙玉良或者范德江。这两人原是夏桂兰的死党,当初公然跟他叫板,“黄原中学没有王校长,只有夏校长”,多嚣张!虽说夏桂兰病假之后两位态度已经转变,但王显章还是难以释怀,逮着机会就要把他们扫地出门。

只是,孙玉良、范德江可不像余悦君那样坐以待毙,他们除了及时转舵向王校长示好外,还早早在中心校长身上做足了功课。所以当王显章说出那两个名字的时候,石建军断然否决:“那不行。人家干了那么多年,你说清理就清理,中学还成你家了?”

借着新书记的东风清除宿敌,又一较劲留下了余悦君,王显章此时也不想闹得太过,“那我回去考虑考虑,明天再答复你。”

王校长很清楚,这决定不好作。黄原中学是本乡的“最高学府”,黄原的老师们削尖了脑袋想往里钻。钻进来了,就没哪个想出去往下走,何况是发配一样去下而又下之的草甸。现在一定要走一个,赶谁走呢?能力强的,让人走说不过去;能力差的,还大都有那么点背景。而本乡本土,低头不见抬头见,七大姑八大姨连枝扯叶,说不好就碰了哪个根子哪个门子。就算没有根子门子的,老婆孩子哭哭啼啼三番五次没完没了地上门来闹,也让人烦。

该让谁走好呢?王显章把他手上的这三十几号人扒拉了一个晚上。

“就王婧吧。”王显章在电话里答复石建军。王婧能力一般,工作上还有些松松垮垮、心不在焉。但主要还是她来的时间短,资历浅,不是本地,也没什么背景,这就省去了后来的很多麻烦。要从本心里讲,王校长还真有些舍不得:王婧是自己上位时进来的,年轻、听话、漂亮,看着养眼提神,上级领导来检查的时候可以陪酒陪坐充门面……

“你怎么想的!”石建军在电话里叫起来,“让一个县城的小姑娘去草甸,一天来回六十里山路,说得过去吗?!”

“那是你们中心校的事。大不了再调嘛:让王婧到黄原小学,打发别人去草甸……”

“操,什么****事!”石建军爆了粗口,电话跟着就挂断了。

王显章挨了骂,却高兴地笑,嘴巴里哼出小调:“雪山啊闪银光,雅鲁藏布江翻波浪,驱散乌云见太阳。革命道路多宽广,翻身农奴把歌唱。幸福的歌声传四方,翻身农奴把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