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有,那就是尹兰生终于想起了那件事,答应今儿个肯定实现喽。
可是那丫头嘴紧,死活都不肯说究竟是什么法子,所以长安也没法告诉皇帝。
于是长安只能跪倒,硬着头皮说:“奴侪没有啊。”
皇帝原本心里腾起了一股子盼望,以为终于等到了,结果被长安这一说,登时满腔的心念又都灭了。
失望之下,便更恼了。少年君王一拍桌子:“大胆长安!你长了几个脑袋,难道不知道欺君是什么样的罪过?”
长安百口莫辩,只能急忙叩头。心下默念着:“小姑奶奶啊,算我求你了,可别折腾咱们皇上了。”
皇帝今晚恼得盛,挥袖子砸了好一片碗碟,哗啦声里,不少吃食滚落到了地面。有几个面果子咕噜噜直接骨碌到殿门口门槛边儿上去。
乾清宫上下都吓坏了,各自跪倒,膝行着去收拾。
可就在这么个当口,暗红霞光欺满的天空上,忽然“嘎嘎”响起一片老鸹叫。接着十几只不长眼色的老鸹竟然就那么不怕死地直冲着寝殿飞了过来!
“哎哟!”长安吓得直叫唤,还跪在地上呢,就赶紧指挥人去关殿门,外加操家伙去轰赶。
紫禁城里有老鸹,这事儿人力不可阻挡。可是老鸹在大明百姓眼里总归不是什么好鸟儿,于是各宫里都专门有人负责撵它们,不叫它们寻常有机会进了主子们居住的宫殿来。
可是今晚这是怎么了,老鸹发什么疯?
往常那些老鸹也惧怕宫人驱赶,于是也都不朝人多的宫苑里头来,可是今儿迎着乾清宫里的人,非但不跑,还一溜烟儿地都编了队直接飞进寝殿门廊上来!
皇帝这今晚儿上本来心情就不爽利,这又被老鸹直冲进来,脾气就更按捺不住。
长安也顾不上跪着请罪,连忙起来亲自指挥着人去关窗关门儿。
可是腿跑的终究比不上翅膀飞的,老鸹们飞进殿门来,直接就瞧见了滚落在门槛边儿的面果子,便都飞扑了上去。
整个寝殿登时一片人声鸦影儿,乱成一团。
可就在此时,远处也不知哪里传来哨子声。那些贪嘴的老鸹登时不敢再贪吃了,个个儿扬起了小脖子,朝向那哨子声传来的方向看了几眼,随即便又都扑棱棱飞起来,排成一队朝向皇帝的御座飞了过去。
乾清宫的内侍和侍卫们真是要疯了,赶紧着又追着老鸹朝御座去撵。
可是皇帝却忽地一声断喝:“都站下!”
人懂人言,于是殿里的人都站住了,惊愣地回头望向皇帝。
长安也纳闷儿,顾不得帽子都被撞歪了,小声问:“皇上有何示下?”
少年皇帝一脸寒气儿,端着手臂在殿内的一片乱纷纷之中静静凝立,眯眼望向那一队整齐得有些离奇的老鸹,“随它们去,不要拦阻!”
长安不解,低低问:“皇上……倘若它们飞到御座上,或者是碰了皇上御用的物件,那就……”
皇上的一应用具都是至尊至圣,可是若被一帮老鸹给沾了,那就不吉利了。
可是皇帝却不在意,只是眯眼盯着那一队老鸹:“你难道不觉着今晚的老鸹有些古怪?胆子出奇地大,行动却又离奇地整齐划一。还有方才外面仿佛传来哨子声,叫这扁毛儿的畜生竟然不敢继续贪嘴。”
长安也吓了一跳:“如此说来,难道是……?”
皇帝不知怎地,忽然笑了:“如此说来,这些老鸹定然是有人操控的。”
长安听了却怎么都笑不起来,急忙忙说:“哎哟,这谁呀这是!老鸹是什么好鸟儿么,好端端的操控着它们进乾清宫来做什么?!”
少年皇帝盯着那群老鸹“绕梁三匝”,却还是勾起了唇角:“能有胆子想出这个主意的,不是自己不想活了,就是并不谙熟中原的这一成见。”
长安心下也是咯噔一声,听明白了。
——这个人一定不是中原汉地的人。
而这宫里的异地异族人并不多,他就禁不住头一个就想到了尹兰生那里去……
长安心下这便悄然地松了一口气:怪不得皇上先前还气鼓鼓的,可是忽地盯着这成精了似的老鸹,忽地就不生气了,还笑起来了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尹兰生这小妮子是怎么稀罕上老鸹的,而且还懂如何操控鸟儿?
说话间,老鸹们已经绕着大殿藻井绕梁三匝完毕,又在皇帝日常的御座上停顿了一会儿。远远看去就像十几只老鸹在开会似的。然后又一同振翅起飞,步调一致地飞出殿门,朝向夜空嘎嘎而去。
乾清宫里的人一时都愣住,也不知道老鸹飞走之后大家改做如何反应。心想是不是应该集体跪下请罪,叫皇上责罚一番?
可是少年皇帝却已经顾不上他们,径自登上丹墀去,走到御座旁。
那明黄的褥垫上,竟多了许多物件儿。
一件玉佩,白玉透雕飞龙。是他腰间时刻不离左右的。乃是当年第一次见了父皇,父皇赏赐的,以之为确认了他皇家子嗣身份的表征。
几块亮晶晶的石子,有散碎的金银,也有玛瑙玉石,还有几块只是普通的卵石。
还有一张纸。
他伸手展开,是一幅画,画当中是一轮红日,红日当中则是三足金乌。
画下一行娟丽小字:乌负红日谒金殿兮,我主万岁天地长。
少年黄帝长眉轻扬,唇角悄然勾起。
她说她会设法哄他开心,她做到了。
丹墀之下,众人都小心翼翼瞄着皇帝的反应。见他笑了,众人心上这块大石才落了地。可是除了长安能音乐猜到是尹兰生的缘故之外,其余的人全都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皇帝笑过了,忽地转身一挥袍袖:“去,将朕的晚膳都散出去,喂给宫里各处的金乌同享!”
众人又是一愣。
皇上的晚膳那是何等尊贵,人都吃不着,却还喂老鸹吃?
不,慢着,皇上说的可不是老鸹,是“金乌”。
奇了怪了,皇上怎么忽然给老鸹这么高的待遇了?
可是众人心下纳闷儿归纳闷儿,却也不敢怠慢,赶紧各司其职,按着皇帝的吩咐去办。
殿内一时清静了下来,外头也全都黑了。就剩下皇帝和长安两个人。
皇帝坐在御座上,手里握着那块玉佩,却失了神地微笑。嘴里念叨着:“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
长安心下一哆嗦,心说这接下来是:“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呀,难道皇上心情又不好了?
却听得少年皇帝轻轻一笑:“其实这本是一幅多美的田园归去图,朕也想拥有。”
长安心下微微一颤。
日暮昏鸦,倦鸟归林……原来皇上是生了这样的心。
皇帝出过神,忽地抬眸朝长安望来。那面上已经是戾色尽去,只余细软温柔。
他对长安说:“去一趟内书库,传朕两道口谕:第一道,问她怎么会驭鸟的?可是什么鸟都驭得?第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