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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9章 旧伤痕

今晚许晋永的事刚刚发生,外头还没传出来,所以兰芽尚不知晓,于是她只纳闷儿为何大人还不回来。待得初礼回来,她便连忙问:“外头不是说大人已经到了宫门了么,怎么还没进来?”

初礼支支吾吾,最终还是编了个谎话,说大人是到宫门外了,不过又有公事,被人叫走了。

初礼知道自己编完了谎话就糟了,因为工资非但没有半分相信,反而是还没听完呢,就已经径自穿衣下榻了。

初礼连忙躬身跟出来,苦劝:“公子,您就回去歇着吧。”

兰芽回眸瞪他一眼:“今夜必定出了大事,你还敢唬我!若不想再吃我一顿鞭子,就赶紧告诉我大人去哪儿了?!”

初礼万般无奈,只能引着兰芽去了半月溪。

在院子里就放声给里面知会:“大人,公子来了。”

司夜染也一皱眉,赶紧咣当将房门给关严了,不打算叫兰芽见他。

他满身的血光,如何能叫孩子见着?

兰芽便更知道出事了,进不去门也不急,叫初礼给搬张椅子来,就在门外坐下了。

司夜染隔着门缝儿瞧见她还翘起了二郎腿,心下便更是担心。她这个时候,还能翘着二郎腿坐着么?那岂不是要压迫了肚子?

他只得冷冷呵斥:“兰公子,你的老.毛病看来时又犯了,这才几天,又敢不听本官的吩咐!”

兰芽平心静气坐着:“只消大人告诉小的,今晚上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小的听完了,即刻就回去。”

门内的司夜染,徒劳地攥了攥拳。

今生杀戮无数,却这一次怎么都无法当着她的面张开口。

初礼夹在当间儿,为难得直搓手。

正说着话,没想到脚步无声,却走进了鬼魅一样的藏花来。

“你别逼问大人了,你直接问我就好。”

藏花黑衣凝立,身影融入夜色里,偏眼角眉梢的胭脂仿如夜色里潋滟绽放的妖冶之花。

兰芽回首眯眼瞪着藏花:“你既然来都来了,那就自己说吧。我倒要听听,你能说出什么来。”

藏花张口正要说,房门忽然哐当打开,司夜染冷冷站在门内,瞪着藏花:“你回去!”

藏花静静凝视门内那人,便笑了:“大人为什么撵小的?难道大人跟兰公子说话,就连小的站在一旁都不行了么?”

司夜染缓缓眯眼:“藏花,本官最后说一遍,此间情形与你无关。你,回去!”

藏花仰首望向星空,咯咯一乐。回眸,无限浓丽地凝注兰芽:“今晚,我杀了许晋永!杀戮之事,大人不想与你说罢了。现下,你可明白了?”

“藏花!”司夜染拦阻不及,重喝一声。

藏花也不看司夜染,只死死盯着兰芽:“你在办昭雪的事,却又出了这么宗命案,我知道你必定得追究——为我等着你,你随时可以锁拿于我。要杀要剐,你都冲着我来!”

司夜染怒喝一声:“初礼,你还愣着干什么?”

初礼心下因为明白,所以手脚都是颤抖的,被大人这么一喝,激灵一下子回过神来,扑过去死死抱住藏花,连哄带叱,便向外拖。

藏花被初礼拖出去了,院门关上。

兰芽还坐在原地,半晌才动了动。

仰头,却是笑了。

“大人,原来你是去做这件事。可是做就做了,大人又何必要躲着我?”

她没怪他又造杀戮,甚至朝他微笑,这倒叫司夜染更有些心虚。便扶着门框,缓缓道:“血光太重,不能叫咱们的孩子看见。”

兰芽却一笑,缓缓起身:“大人又说傻话。虽然都说血光太重不宜叫孩子们看见,可是咱们身边的孩子,却有几个能真正逃得过血光?想想月月,想想王瑾的儿子,或者说还有小时候的大人你自己……谁能有幸逃得开?”

兰芽轻轻摊手按住腹:“咱们的孩子,便注定遭遇到的要比月月。比王瑾的孩子,甚至比大人你自己曾经的药更惨烈。他若连这一点血光都扛不住,他就不配拥有建文的血脉,就不配成为你我的孩子!”

夜色里,兰芽缓缓抬头,面上宛若玉光漾起。

“许晋永,大人杀的好!若大人今晚不动手,我早晚也会要了他的命。他早就该死,不过早晚而已!”

司夜染这时才大大地惊讶了。

“你,真的这样想?“

“哼~”兰芽抬眸睨了他一眼:“同样拦路的有刑部尚书韦庄、兵部尚书许晋永。大人为何选许晋永来开刀,而不是选韦庄,便是明白接下来我为了虎子和袁家,也得杀许晋永!”

“大人这是将杀戮的罪孽抢到你自己手里,让我没这个机会大开杀戒。”

司夜染心下悄然一定,所有的顾虑都被一缕兰香清风吹散,心下说不出的妥帖。

他便从容自在地扬了扬眉:“是么?你要杀许晋永?可是我没听你说过呀,我怎么可能猜得到。”

兰芽瞪他一眼,径直抬脚进了门槛。

“那我今晚就也跟着赖这儿不走了,大人也猜不到,是不是?”

许晋永的事,终于在翌日传到了皇帝的耳朵。

西厂自然呈上许晋永的供状去,皇帝却还是单召了司夜染进宫面奏。

皇帝开门见山:“朕知道,上回许晋永为首参劾你西厂,你们心下已是结了梁子。于是你西厂重开,第一桩必定要从那些参劾了你的人里头捉一个祭旗。小六啊,朕虽说明白你的心,可是他好歹是朕的兵部尚书啊。你总归杀他不该只是为了个人恩怨,你得给朕个说法。”

皇帝说着抖了抖桌案上的供状:“这供状上的情由,朕可看可不看。咱们从建立了锦衣卫和东厂以来,凡是缉拿罪臣,给朕呈送上来的都是这样的东西。里头的措词和缘由不过大同小异。”

司夜染叩首在地:“皇上明鉴,奴侪杀许晋永,只是因为他该死;至于皇上担心的鱼奴侪个人的恩怨,那些人可多了去了,许晋永不过当中一个小角色。皇上明白奴侪,若真要杀一儆百,奴侪只会挑那个最大的捏。”

皇帝盯着眼前的少年,听着他话里的傲气,不由得缓缓勾起唇角。

“你倒说说,许晋永因何该死?”

司夜染缓缓答:“此一番奴侪杀亦思马因,带兵攻入威宁海,巴图蒙克已然记恨在心。他必定在短时间内集兵来犯,誓言报仇。可是巴图蒙克也知道他草原暂时难以归心,便必定要与女真联合。”

司夜染说着,缓缓抬头望向皇帝:“可是许晋永身为兵部尚书,却一向主和!”

司夜染轻哼了一声:“强敌压境,誓言报仇,又如何是和谈所能解决?若和谈,一来动摇我大明官兵士气,二来反倒给了强敌得寸进尺的砝码,于我朝廷何益?这样的兵部尚书,哪里有半点‘兵气’?”

皇帝这才微微笑了。

他想起袁国忠,想起数代替朝廷镇守辽东的袁家。袁家一直都是主战派,钳制女真一向雷厉风行,不给半点喘息之机……只是,朝廷的政策却不能永远都只是一个调调儿。

该硬的时候硬,该软的时候却要软下来。可袁国忠这个硬骨头,却不懂这个道理。

而此时,正如眼前这个少年所说,现在的政策又应该转向了,不能再软,要重新强硬起来。所以许晋永这个碍事的却还坐在兵部尚书的位子上,可真是不好办呢。

皇帝便眯起眼来:“依你看,女真是该剿,还是该招抚?”

司夜染静静一笑:“当剿则剿,当抚则抚。端的,是要看他们自己怎么做。”

皇帝便没有再问许晋永的事,只叫张敏亲自送司夜染出去。

张敏送到宫门口,已是气息微喘:“咱家老了,走这么两步已然气喘。皇上体恤老奴,这几个月来都不曾叫老奴送人出来了。”

司夜染岂能听不懂,自是深深一礼:“劳动老伴伴。”

张敏瞧着这个从小到大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少年,心下不由得也是几分感慨。

说实在的,看着这个孩子,就又仿佛回到当年他亲自守着皇上一点点长大,一次次逃过宫廷危机,渐至亲自扶着皇上的手,一步一步送皇上走上龙椅,稳稳坐到今天……他心下对这个孩子,也有着类似的疼惜。

他便叹了口气,低低说:“小六啊,咱家说句僭越的话。若你是皇上,若你这样一路走来……你还有别的可选么?”

司夜染微微一怔,却也没惊讶,郑重躬身:“晚辈直言:晚辈也许做不到皇上今天这样的局面。皇上能守成若此,已叫晚辈心下宾服。”

张敏这才笑了:“那就好。小六啊,你这孩子的福分,在后头。”

司夜染心下重重一震,抬眸望向张敏去。

这话甚至若是换了贵妃,甚至太后说,他都只一笑而过。可是这话,却是张敏说的。

张敏却笑笑告辞:“咱家累了,就送你到这儿。孩子你慢走,咱家回去陪伴皇上了。”

张敏走远,司夜染又朝着张敏的背影,深深一揖。

兵部与司夜染较量了多回,上次许晋永等人终于联手参倒司夜染,令皇帝关闭西厂,叫天下都以为兵部终于胜了一个回合。

孰料未几个月,西厂不但重开,且许晋永就这么掉了脑袋……从前与许晋永联袂弹劾的,无不人人自危。而兵部自身便更是冷冷打了个大寒颤,从上到下再也不敢对秦家搜寻家眷的事阳奉阴违,而是雷厉风行,三天之内便将边关各军营里的人数清点明白,同时套车启程,送归京师。

不出十日,已经陆续送还。

兰芽查询名册,发现最知近的是秦直碧的大姐秦令仪。

兰芽便悄然唤了双宝,两人又一同轻装简从去了教坊司。

秦家女眷都是收入教坊司的,送还京师也是从兵部送还给教坊司,于是秦令仪等人都在教坊司内暂住。

教坊司长官“奉銮”徐可亲自陪同兰芽上楼,拐进安静所在,一路路絮絮地表白着,说接到了兰芽的手令之后,便对秦家的女眷百般照顾,请兰公公放心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