僖嫔的失宠,在后宫嫔妃之间不过又是一场笑谈。人人都说她可真是吃一百回豆都不嫌腥,上回就闹腾过一次得宠得宠,结果没几天就失了宠,更别说肚子没有半点动静了;这一回,竟然又是这样。
可是吉祥却不能将此事也一笑置之。
僖嫔得宠,是她给皇帝用了“迷情蛊”,而僖嫔竟然这样快就失了宠,那便是她的虫儿失了效用。
试问这大明天下、宫廷内外,又有谁能识得破她的蛊,更有谁能克制得了她的蛊!
她心下便万念成灰。
因为只有一个人,只有一个人能做得到——司夜染!
他不但与她割袍断义,他也更截断了她自己向那狗皇帝讨命报仇的路!
她吉祥,在这陌生的皇宫里,以一个罪人的身份苟活下来,如果不是为了得到他许诺的一切,如果不是为了给族人报仇,那她活下来还有什么意义?
她绝不甘心!
她不会放过司夜染和兰公子,她也绝不会放过狗皇帝。就算拼了自己的命,豁出自己的一切去,她也在所不惜!
吉祥趁夜来万安宫求见僖嫔。
往常都是只需通传,僖嫔便会亲亲热热宣她进去。总是僖嫔身边最得脸的湖漪亲自来引她,而僖嫔更是早早就吩咐准备下她喜欢的果子。
可是今儿……通传了许久,里面也没见动静。
好半天才见湖漪懒懒地走出来,眉眼之间很是有些不耐烦,打着呵欠道:“女太史这么大半夜的不睡觉,不知来咱们万安宫又有何指教?”
吉祥便一皱眉,只能耐着性子解释:“下官因伤有些时日没来给娘娘请安,今儿才好了,便赶着第一宗就来问候娘娘金安。”
湖漪便瞪眼睛上下瞄着她:“娘娘自然金安。怎地,女太史难道还希望娘娘不安?”
吉祥一怔:“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不知下官哪里言行不当,得罪过姑娘?”
湖漪便是冷笑:“大人是女太史,是女官;奴婢只是个宫女,如何敢跟大人称什么‘得罪’?大人怎么对奴婢都不要紧,可是大人倘若对咱们娘娘存了三心二意,那奴婢就看不过去了!”
吉祥越想越不对,心里便咯噔一声:“莫非娘娘是将失宠之事归咎在了下官身上?难道娘娘以为失宠是下官动的手脚不成?”
湖漪毫不客气:“难道不是么?你说你给娘娘用的香能叫咱们娘娘长得君恩,可是你用来用去总是那一种香,娘娘还问过你是否该换点新的样子,你偏说不用——如今怎么样,娘娘竟然失了皇宠了。这不是你的错,又是谁的错去?难不成是咱们娘娘的错?错在信了你了!”
吉祥一个踉跄,忙伸手扶住宫墙。
她在宫里能依靠的人不多了,她不能再这么失去僖嫔。她用力定住身子,勉力微笑:“姑娘说得对,这当中有些缘故确实是下官处置不当。不过还是有转圜的法子的,下官依旧还能叫僖嫔娘娘重得恩宠。烦劳姑娘进去再替下官通传一声,求娘娘见见下官,下官一定会当面禀明。”
湖漪却一脸的冷笑:“吉祥大人还是住了吧。咱们娘娘信过你,却落得这般境地,当真不敢再信大人了。大人请回吧,娘娘早安置了,实在没有工夫再见不相干的人。”
从前吉祥在僖嫔面前说一不二,就连湖漪也得卑躬屈膝地讨好着。吉祥便也难免在某些言行细处不注意,当真在湖漪面前摆出高高在上的架子来。那湖漪也是个心高气盛的,否则彼时又怎么会害了江潆……于是一来二去这湖漪的心底便也埋了不满,今儿既然也是得了僖嫔的旨,于是对吉祥自然趁机极尽讽刺。
湖漪说完便退回门槛内,伸手就要关上宫门。
吉祥上前一步用力撑住,急切问:“难道僖嫔娘娘就此善罢甘休,就不想再另寻法子东山再起?”
湖漪便忍不住咯咯冷笑:“怎地,吉祥大人还以为咱们娘娘若想东山再起也只能依靠吉祥大人你了,是么?哎哟,吉祥大人你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实话告诉你说,咱们娘娘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咱们娘娘自然要东山再起,也一定能东山再起。只不过咱们娘娘已经寻得了人外高人,有了更妥帖的办法,就不劳吉祥大人你再这么空劳牵挂了啊。”
湖漪说着又要关门,吉祥一咬牙,死死撑住:“娘娘找到另外的人了?叫我想想,那能是谁。近来宫里没什么新人,也只有两位,一个是和尚继晓,一个是李子生。好像都是凉公公举荐进来的。莫非娘娘依靠的新人,就是他们?”
湖漪也不得不佩服吉祥果然还是有两下子,便轻蔑地笑:“你猜着便猜着了,心下就更该明白他们高你太多。你呢不过是内书库的小小女史,充其量有些大藤峡见不得人的秘术,不过你的见识和道行也不过这么一丁点儿。就别指望着继续攀附咱们娘娘了。”
湖漪说罢用力推振宫门,将吉祥的手臂弹开,然后毫不留情面地咣当关严了宫门。直接落锁,转身便走了。
这长长的宫墙夹道,这夜色覆盖的寂寂皇城,便只剩下吉祥一个人。
便如同这煌煌天地之间,也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呀。
再无依靠,也——再无牵挂。
吉祥踉跄后退两步,眼含屈辱的泪,恨恨盯着那紧闭的宫门,咬牙冷笑。
“好,好……我曾一片诚心待你,我一手将你送到皇上身边儿;可是既然你今儿竟然这么对我,你也全然没有做到我对你的期许,那我也绝不会让你安生!”
她恨,她真的好恨!
她恨这个天地,她恨这世上所有的人!她要毁了这一切,她要毁了所有人的梦想。她绝不甘心成为这世上最可怜的人,她要拖着他们所有人一起,与她一起挣扎在渊薮之中,永不超生!
御花园,吉祥轻手利脚地攀到了堆绣山上。
她是大藤峡人。大藤峡顾名思义便是两岸多山岭,峡谷之间悬垂百年大藤,当地人进出山谷都靠从那藤条上攀爬而过。于是吉祥也是极为擅长攀爬,御花园里小小的堆绣山对她来说,简单得就像自家的院墙。
她居高临下,眯眼望着继晓和湖漪两个人。
每逢僖嫔来,那继晓就跟个黄鼠狼一样,盯着湖漪,恨不能淌下口水来。
而湖漪忌惮着继晓的身份,不喜欢他这么盯着她,却也不敢得罪继晓,只得时时处处地闪避。真真儿像是小鸡躲着黄鼠狼,
瞧见那晚还那么不可一世的湖漪,变成眼前这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吉祥便觉得分外痛快。
可是光是叫眼睛这么痛快痛快可不是她的法则,她必定要狠狠教训湖漪一顿。她要叫湖漪明白,她吉祥本该是高贵的公主,而湖漪则永远是卑微的奴婢。
继晓名义上是跟皇上打赌,要给皇上演示点石成金的法门,于是皇帝有时想起他来,也说他自己关在御花园里清苦,便三不五时叫御前的人去给送些吃食。
而这个差事,寻常都落在大包子肩上。
这日大包子又去给继晓送吃食。因是御赐,继晓为了表达对皇上的忠心,便立时跪倒地上,不管不顾地都吃了。连连说好吃,求大包子回去代为谢恩,还说了一大堆的赞颂之辞。
大包子面上堆着笑,看他全都吃光喝完,这才退去。
继晓吃饱喝足睡了个午觉,结果睡到一半便只觉心内翻腾若油煎,怎么也按捺不下去。
直撑到湖漪午后替僖嫔来取新的“经卷”,他这才顾不得了一切,一把扯住湖漪,将湖漪压入帐中。
湖漪凄惨的叫声良久不绝。
只可惜御花园里空空荡荡,再无旁人出现。朱墙边的一排排竹林,被冬日的风吹得呼啦啦歪倒又歪去。
唯有那高高坐在堆绣山上的吉祥,冷笑了勾了勾唇。
兰芽索性耐下心思来养伤。
她并无大碍,只是那天冻坏了,兼之彻夜驰马累着了。不需金石,只是安心休养便好。
蒙克没叫她见外人,便也多亏了图鲁和乌鲁斯那两个小家伙给了她陪伴和欢乐。她白天与满都海说说话,再与两个小家伙玩闹一场,一天的光景便捱过去了。
这个晚上有侍女进来给她送进饭菜和新鲜的牛奶来。
兰芽静静接受,却不想当中的一个侍女跪倒给她倒牛奶,却忽地朝她抬起头来,抛了个媚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