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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英勇赴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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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高明文和胡子明睡在周仁志的床上,周仁志到大队部值班室挤去了。由于胡子明父女得以相认,大家的心情都很激动,所以一时都无法睡着。高明文索性坐了起来,点着油灯,和胡子明聊起天来。

高明文说:“胡技术员,我原来以为老右都是冥顽不化的反动分子,现在看来你们也有七情六欲。”

胡子明说:“都是人嘛!”

高明文说:“我也不知怎么的,见你这样,一时倒不知哪个是好人哪个是坏人了。就说周村赶车人,明明是专政对象,村里人却对他很好,我想不通!”

胡子明说:“高秘书,你还年轻,生活原本就是复杂的,我连自己都没弄清怎么回事就成了右派。当然,我更加热爱这个贫穷落后的国家,不然我在德国也不用回来了。我非常希望自己的知识为祖国所用,尽快让它富强起来,好让你和红梅这代人过上好日子啊!”

高明文不再吱声。他也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他叹了口气,把油灯吹灭。这一夜,他的眼睁了一夜,可什么也看不清。夜很黑。

开工半个月后,周嫂找了几趟高明文,想跟他亲热亲热,都让高明文以各种理由拒绝了。善良的女人哪里想到她的城市娃决意跟她分手呢?日子一天天在等待中度过。天渐渐变暖,先是暴冷几天,接着南风劲吹,地上的小草开始泛绿,光秃的枝头冒出了新芽。整个冬天不见的鸟儿,又在头顶上飞来飞去。

这天,高明文正用毛笔在几米长的大白布上写着标语“大干一个月,汗水化煤田”。一小队一班的班长陈一万跑来,说王小虎让他在新井上扯条横幅,他晓得自己那两下子,只好来求高明文。高明文故意不应,急得陈一万说尽好话。最后高明文说:“看在同学的面子上,就把这幅拿去吧。”陈一万一听,高兴得不得了,差点喊高明文万岁。

两人正忙着,周嫂一身泥地的走进来,短发拢在矿工帽里,脸上流着汗,沾了几道油灰。陈一万见了说:“高秘书,我得走了。”说完,把刚写完的条幅折了折往手心一攥,做了个鬼脸,便从周嫂身边溜走了。高明文不高兴地说:“看见了吧?叫你上班时不要来找我,你就是不听,让人怀疑了吧?”周嫂说:“阿文,我晓得不该来,可我老是想你,想得睡不着觉,你叫我怎么办?”高明文把毛笔一扔说:“你要晓得,再这样下去会断送我的前途!”周嫂吓了一跳,高明文从来没有这样高声对她说过话,她惊讶地看着高明文说:“阿文,你怎么啦?你……”高明文不耐烦地说:“别说了,好不好?你先回去,我有时间会找你的。”周嫂闻言,在原地呆呆站了会儿才离开。

过了一周,高明文吃了晚饭,正独自坐在工棚里喝茶,桌上放着一份宣传提纲。周嫂来了,穿得很干净,脸上红扑扑地,扑闪着那对大眼眼,乍一看顶多二十来岁的样子。她悄悄坐到床上,生怕惊了高明文,一直不敢说话。这个原本从不关话匣子的女人自从和高明文有了关系后,话越来越少。她晓得自已没文化,能得到城市娃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她哪敢跟从前一样再唧唧喳喳,让城市娃生厌?

坐了一会儿,见高明文还不吱声,她站起来,走到高明文的侧面,把一只手搭在高明文的肩上说:“城市娃,你怎么啦?最近哪个得罪你了,老是不开心?”高明文把那只手拿开,动了动身子,仍没吱声。周嫂继续说:“瞧你,好像生我的气嘛,我晓得上回不该上你办公的地方,也不该到这来找你,可我等你等得心焦。我问你,你干吗不找我?”说着话,周嫂用手抚摩着高明文的头发。高明文心浮气躁,正不知道如何对这个女人开口,所以他并不觉得女人摸他头发让他舒服,反而让他感到从来没有过的恶心。他把头甩开了,而且毫不客气地对周嫂说:“周嫂,我们不能再这样了,从今往后我们不要再这样了,好吗?”

“你说……你说分手?”周嫂惊呆了。她根本想不到,也没有一点思想准备。

“是的,我很早就想告诉你,只是……”

“你……你好……好狠心……”忽然一阵眩晕,周嫂倒下了。她属于急火攻心。高明文一把抱住她,把她放到床上,不停地喊着她的名字,可周嫂只是双目紧闭,嘴唇发紫。高明文一时慌得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心中好恨自己当初为何要贪那一时之欢?正自责间,床上的女人哼了一声,醒了。高明文坐在旁边轻轻唤着。女人终于睁开眼睛,泪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高明文说:“你哭什么,啊?我……我刚才是逗你玩的,你也当真!”

“是真的?”周嫂瞪着大眼睛,泪珠挑在睫毛尖上,恰似带露的梨花。

“我骗你干吗,是真的。”高明文继续骗她。

“阿文,我晓得你不会不要我的。”周嫂说完一把搂住高明文的脖子,拼命吻他,口中还呜呜地说:“我晓得……你个小坏蛋,我要亲死你,亲死你!”

高明文被亲得一时火起,不顾一切撕开了女人的内衣……

2

冷静下来,高明文又开始后悔了。他责怪自己欲望太强,没有理智,更没有骨气。想好和周嫂一刀两断,可一看见她就难以割舍。他问自己,难道已经坠入这个女人的情网不能自拔了吗?不!高明文是个有为青年,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是资产阶级公子哥,面对女色的引诱应该能坐怀不乱,如果连这个都做不到,以后还怎么有所作为?想到这,他狠下心决定写封绝交信,以此说明他的决心和立场。本打算天亮起来就写,谁料一觉醒来已日上三竿,慌得连上班都迟到了。

进了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热,赵指导员在门外向他招手。他跟着赵指导员走进小会议室。

室内光线暗淡,摆着七八条长凳。赵指导员弯腰吹了凳子上的灰方才坐下。此刻,高明文心里七上八下的,不晓得赵指导员找他什么事,所以他站着,没有一点想坐的意思。

还是赵指导员叫他坐下,他才敢坐下。赵指导员神情严肃地说:“小高同志,你猜我找你干啥?”刹那间高明文想到他和周嫂的关系,顿时冷汗直冒,支支吾吾不晓得怎样回答。

赵指导员忽然绽开笑脸说:“不要紧张嘛,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最近支部研究了‘七一’入党人选,鉴于你在队部的表现,特别是你在春节期间能主动报告那张反党、反人民的大字报,苏总对你的评价很高。支部委员都说你工作积极、思想觉悟高,一致投了赞成票,希望你克服弱点,再接再厉,不要辜负党委和我对你的期望。”高明文闻言激动得半天说不出话。

他突然站起来,给赵指导员敬礼。自从改制后,已经很少有人给领导敬礼了。高明文的举动让赵指导员既惊又喜,他很自然地回礼。高明文表态说:“请组织放心,从今往后我高明文坚决跟党走,不辜负您对我的期望!”赵指导员满意地点点头,说:“小高同志,当初我‘招兵买马’,一眼就看中你是个好苗子,好好干,等正式转正,你还要担更重的担子哩!”高明文听了,眼里闪着泪光,激动得不能自已。

赵指导员继续说:“这件事本来不应提前告诉你,你一定要遵守纪律,严守秘密,不骄不躁,这也是组织对你的考验。”高明文直点头,随后问:“这回还有刘月亭吗?”赵指导员说:“刘月亭太狂妄,阶级观念淡薄。王小虎正在接受组织考验。”

通过这次谈话,高明文的积极性千百倍高涨,原来已经死去的许多斗志又回到他的身上。他每天抢着去打扫首长的办公室。通信员张海6点半去,高明文就6点去;张海6点去,他就5:30去,弄得张海又好气又好笑。后来索性让他天天表现,自己倒落得个自在。

对于周嫂,高明文按着原先的打算写好信,然后亲自送到她的手里,叮嘱她晚上再看。那信写得很委婉,说分手是暂时的,等入了党再重温旧情等。那周嫂本识字不多,想高明文烦恼就为这点事,还特意写信给自己解释,颇觉得过意不去。尽管暂时分手,自己也不能去缠他。平时总有撞头碰脑的时候,高明文总装没看见,周嫂也低头过去。事后倒觉得演戏一般,还挺有味儿。

时间过得好快,转眼工夫就到了月底,进度报上来不少,可煤没有挖上来一两,从“煤指”到矿务局,从中队到各个小队,人人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就在这当口,局里来人录取每个人的字迹,许多人不明白干什么用。

3

高明文一猜就晓得,一定是为了春节时鼓楼广场那张大字报的事,案子肯定是没破。

不久,各种风言风语就传开了,许多人都知晓了鼓楼广场大字报的事,而且还说写大字报的人在一中队,有的人干脆说在刘月亭那个小队。要知道,一中队是干部子弟连,是开发江南煤田总指挥部的精英,年年都被评为局先进。而刘月亭那个小队可是精英中的精英,他们中怎么会有人反对开发江南煤田呢?想来想去,他们自然想到胡子明了。

胡子明呢,却非常镇静,每天照常上班下班,不为这些传言所动。用他的话说,他找到了女友,心事已了,现在他要为女儿红梅活,活得要有自尊、自信、自爱。周红梅经常都到矿上来看他,给他带来好吃的,帮他晒被子、洗衣服、打扫工棚,身前身后喊他爸。红梅所做的这些让他觉得心里好暖。他现在一心扑在工作上,他要用实际行动告诉人们,他胡子明——周红梅的爸爸是个好人,是个热爱党、热爱人民、热爱国家的好人,绝对不是什么反党、反人民的右派,他甚至想通过努力除掉右派的帽子。

胡子明所做的努力,红梅都看在眼里。

这些日子,是胡子明过得最开心最有奔头的日子,他似乎看到了光明,看到生的意义。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受到命运不公正的对待。一场谁也没有想到的灾难降临到他的头上,尽管这个灾难来的不是时候,但毕竟实实在在发生了。

那是大干一个月的最后一天,一切和往常一样,胡子明第一个下井,仔细检查着新井的安全情况,很快他发现新井多处有严重裂痕,每处裂痕正往外渗水,大有随时冒顶塌方的危险,而这时正是上班时间,几十个矿工的生命危在旦夕。

胡子明大声吼着:“同志们,快上井啊,井下危险!”陈一万不相信,走过来说:“胡技术员,你瞎嚷嚷什么?今天是大干的最后一天,要是完不成任务全是你的屌事!还有鼓楼大字报的案子,上面有人来找你,你还是上去接受调查吧!”胡子明又气又急,一时竟无法说清楚,只得拉陈一万去看,两人还没走几步,前方就发出了塌方的轰鸣声,不一会儿扑面的气浪和混浊的泥水带着粉尘直扑过来。

陈一万一下子惊呆了,竟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胡子明用手一推,大声说:“还不快走!”这一掌让陈一万如梦初醒,拼命往井口跑,到了井口,他拉响警报,并组织已经下井的矿工上井。

冒顶塌方仍在继续,速度非常快,井下的人已经开始呼吸困难了。等缆车最后一次下来时,车里已经塞得满满的,仅剩下胡子明和陈一万两个人没上去。

“还能上吗?”陈一万问。“还能上一个,最多一个,不然一个都上不去!”有人大声喊。陈一万知道,如果他上,胡子明可能再也上不去了,反之亦然。

怎么办?不管怎么说,他是带班的,是井下最高指挥官。他一咬牙说:“胡技术员,你上!”胡子明摇摇头,很冷静地说:“陈班长,你不要多说了,你年轻,要走的路比我长。请你告诉赵指导员,我老胡这辈子从来没有反对过共产党。另外,告诉我女儿,他爸爸是好人,叫她好好活着。”陈一万还想争,缆车的门关上了,已缓缓上升。

在这生死时刻,陈一万和其他矿工都哭了,因为他们听见,被他们斗争着的“洋拐棍”胡子明面对死亡竟然发出了气贯长虹的笑声,他是那样从容,那样临危不惧……缆车上的人哭成了一片。当缆车准备再次下降时,新井已经堵死了。极大的气流裹着粉尘冲出井口,足有十几米高,真是吓人!

人们迅速撤离井区。

一小队井毁人亡事故发生后,煤指包括矿务局立即组织突击队抢救。听说为此事,老首长把苏定远骂得狗血淋头,差一点将其枪毙。

第二天,红梅来了,她哭得肝肠寸断。后来人们说,她哭昏过去好几次。

唐凯山来了,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他能说什么呢?他知道胡子明本不该死。

武队长、赵指导员来了,他们能做的就是安慰生者,毕竟死者的身份比较特殊。赵指导员说:“胡子明是我们一中队的人,他的死固然令人惋惜,但大家不要忘了他的身份,这个人一直不好好改造,这次井毁人亡到底是什么原因还有待调查,当然不排除胡子明破坏的可能。”

“放屁!人都死了,还要找替罪羊,你是人吗?!”人群里有人在低声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