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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劝忍百箴(3)

子贡问孔子怎样治国,孔子说:“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说得是一个君主如没有百姓的信任就不能立国。《庄子》中记载尾生曾和一个女子约定在桥下见面,女子没来,大水却来了,尾生抱着桥柱淹死了,他守信的名声流传了百世。楚国围攻宋国,宋向晋求援,晋国派大夫解扬前往宋国告之晋将救宋的消息,不料被楚人所俘。楚人让解扬登上宋国城楼,告诉宋人说晋国不救宋国,但解扬却告诉宋国人晋君起兵救宋的消息。面对楚人的威逼,解扬却说:“我死了但完成了任务,是我尽了责任。”楚国人被解扬恪守信义的诚心所感动,于是释放了他。

东汉时的范式和张邵年轻时在太学游学,关系友善,当他们分手回家时,范式说:“两年后的今天,我来拜望你母亲。”两年后,范式果真千里迢迢来了,没有失约。《战国策》记载:魏文侯跟虞人约好出去打猎。到了那天,天下起了雨,大家喝酒正在兴头上时,文侯却起身,不顾左右的劝阻出去赴约了。魏国因其有信用,所以很快强大起来。

世上有轻薄的风俗,就是口是心非。说起话来,舌头在动,内心想的却不被人知道。这是招致怨恨的途径,而埋下祸根。像战国时的张仪,以割地六里来改口曾许诺的六百里,诳骗楚王。春秋时,晋国早上还受到秦国的惠顾,晚上就修筑工事与秦为敌,被秦讨伐,是咎由自取。唉,坚守信用,怎能没有忍耐呢!

卷二

喜之忍第二十五

喜于问一得之,子禽见录于鲁论;喜于乘桴浮海,见诮于孔门。

三仕无喜,长者子文;沾沾自喜,为窦王孙。

捷至而喜窥安石,公辅之器;捧檄而喜知毛义,养亲之志。

故量有浅深,气有盈缩;易浅易盈,小人之腹。噫,可不忍欤!

【译文】

因为问一个问题得到了三个答案而高兴,因此子禽被记录在《论语》中;子路因为听说孔子要乘坐木筏浮海远航而得意洋洋,所以受到孔门弟子的讥诮。

楚国的子文三次当了令尹这个官,没有喜悦的颜色,被誉为心胸宽阔的长者;但西汉的窦婴被封为魏其侯,就沾沾自喜,终未受到重用。

晋朝谢安捷报传来而不动声色,人都曾说他有宰相的器量;东汉时的毛义,见官府的委任状而高兴,因为能更好孝敬母亲,可见毛义奉养母亲的心志。

所以人的器量有浅有深,人的志气有大有小;志向狭小,容易满足于虚荣,是小人的气量。唉,喜悦的心情怎能没有忍耐呢!

怒之忍第二十六

怒为东方之情而行阴贼之气,裂人心之大和,激事物之乘异,若火焰之不扑,斯燎原之可畏。

大则为兵为刑,小则以斗以争。太宗不能忍于蕴古、祖尚之戮,高祖乃能忍于假王之请、桀纣之称。

吕氏几不忍于嫚书之骂,调樊哙十万之横行。

故上怒而残下,下怒而犯上。怒于国则干戈日侵,怒于家则长幼道丧。

所以圣人有忿思难之诫,靖节有徒自伤之劝。惟逆来而顺受,满天下而无怨。噫,可不忍欤!

【译文】

怒属于东方的性情并导致阴险之气,它会败坏人内心的和气,致使做事乖张不顺,如同扑不灭的火,有燎原的可怕后果。

大怒会引起战争和刑杀,小怒就会导致争斗不已。唐太宗因不能制怒而斩杀了张蕴古和卢祖尚,却时时后悔。汉高祖刘邦能够息怒而满足韩信的要求,又能自比桀纣一样的暴君而宣扬萧何的贤能。

汉高祖的吕后忍受不了匈奴冒顿书信上的羞辱,欲斩来使,并要调动樊哙发兵十万进攻匈奴。后经季布劝说,吕后改变主意,以礼待人,结果冒顿派人前来谢罪。

所以,在上位的人动辄发怒,就会残虐下面的人;在下面的人逞强发怒,一定会冒犯上位的人。对于国家来说,一旦发怒,就可能发生打仗侵伐之类的事情,在家庭中,父子、兄弟、夫妻等发怒,就会使家庭失去人伦之道。

所以孔子有“忿思难”的告诫,陶潜有“徒自伤”的规劝。只有逆来顺受,才能行遍天下而不受怨恨。唉,怎能不忍住心中的怒气呢!

疾之忍第二十七

六气之淫,是生六疾;慎于未萌,乃真药石。

曾调摄之不谨,致寒暑之为衅。药治之而反疑,巫眩之而深信。卒陷枉死之愚,自背圣贤之训。

故有病则学乖崖移心之法,未病则守嵇康养生之论。

勿待二竖之膏肓,当思爱我之疾疢。噫,可不忍欤!

【译文】

阴、阳、风、雨、晦、明六气过多,超过适当的限度,就会产生六种疾病,在六病没有萌发之前就能谨慎地预防,才是真正的好药。

人如果不注意调理自己的饮食,持身不谨,就会有风寒暑热侵入体内而生病。怀疑药的作用,却去相信令人目眩迷惑的巫术,最终因延误治疗而死,这实实在在是违背了圣贤的教训啊!

所以说如果有了疾病就要采用免俗绝欲的移心之法;没有疾病就学习嵇康专心养身之道。

千万不要等待病入膏肓才去求医,应当重视治疗疾病的苦口良药。唉,怎能不忍耐呢!

变之忍第二十八

志不慑者,得于预备;胆易夺者,惊于猝至。

勇者能博猛兽,遇蜂虿而却走;怒者能破和璧,闻釜破而失色。

桓温一来,坦之手板颠倒;爰有谢安,从容与之谈笑。

郭晞一动,孝德彷徨无措;亦有秀实,单骑入其部伍。

中书失印,裴度端坐;三军山呼,张泳下马。噫,可不忍欤!

【译文】

志气不因威吓而屈服的人,在于事前有所准备;没有胆量的人,在变故突然来临之时容易惊慌失措。

勇敢的人能够和猛兽搏斗,却害怕蜂蝎;愤怒的人有勇气撞碎千金之璧,却在锅被打破的时候受到惊吓。

西晋大司马桓温来朝见皇帝,当时谣传桓温会对王坦之和谢安不利。王坦之害怕,竟连上朝的笏板也拿颠倒了。谢安却态度从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和桓温谈笑,桓温大为敬服。

唐朝元帅郭子仪的儿子郭晞在邠州纵士卒为暴,节度使白孝德敢怒不敢言,不知所措;都虞侯段秀实捕捉了为恶士兵,单骑前往郭晞军营痛陈利害,最后郭晞请求谢罪改过。

唐代裴度听说官印丢失,安坐不动,照样喝酒,一会儿有人报告官印复得,裴度依旧如故。宋朝张泳阅兵时,军士大声起哄,三次高呼。张泳下马,也同样高呼三声,再骑马阅兵,起哄的军士被镇住了。唉,当意外变故来临时,怎能不忍住心中的胆怯和惊慌呢!

侮之忍第二十九

富侮贫,贵侮贱,强侮弱,恶侮善,壮侮老,勇侮懦,邪侮正,众侮寡,世之常情,人之通患。识盛衰之有时,则不敢行侮以贾怨;知彼我之不知,则不敢抗侮而构难。

汤事葛,文王事昆夷,是谓忍侮于小。太王事匈奴,勾践事吴,是谓忍侮于大。忍侮于大者无忧,忍侮于小者不败。当屏气于侵夺,无动色于睚眦。噫,可不忍欤!

【译文】

以富欺贫,以贵欺贱,以强欺弱,以恶欺善,以壮欺老,以勇欺懦,以邪欺正,以众欺寡,这是人世的常情,也是一些人的通病。要知道强盛和衰弱都是相对的,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就不会欺负别人来给自己结怨;要知道人与人之间总有力量不对等的时候,就不会因为对抗他人的欺负而给自己惹祸。

商汤侍奉葛伯,周文王侍奉昆夷,这叫做忍侮于小。周文王的祖父侍奉匈奴,越王勾践对待吴王,这叫做忍侮于大。忍受来自于强大者的侮辱的人无忧患;忍受来自于弱小者的侮辱的人不会失败。对于别人的欺负应当忍受,别人对你怒目而视,你应当不予理睬。唉,为了不结怨恨怎能不忍呢!

谤之忍第三十

谤生于雠,亦生于忌。求孔子于武叔之咳唾,则孔子非圣人。问孟轲于臧仓之齿颊,则孟子非仁义。

黄金,王吉之衣囊;明珠,马援之薏苡。以盗嫂污无兄之人,以笞舅诬娶孤女之士。

彼何人斯,面人心狗。荆棘满怀,毒蛇出口。投畀豹虎,豹虎不受。人祸天刑,彼将自取。我无愧怍,何慊之有。噫,可不忍欤!

【译文】

诽谤产生于仇恨,也产生于忌妒。叔孙武孙非议孔子不是圣人;鲁平公的心腹臧仓在鲁平公跟前说孟子太过追究,也不是仁义之人了。

西汉王吉祖孙三代都以清廉著称,但喜欢车马衣服,平时服御都很鲜亮,其实家无余财,每次搬家就几个衣袋子,世人即服其廉,又惊其奢,所以谣传他能造黄金以供己用;东汉马援征讨交趾时,带回了一车薏苡,但有人诬谄说他带回的是一车明珠。西汉直不疑连兄长都没有,却有人诬陷他与嫂子私通;东汉第五伦三次娶妻都是孤女,却有人说他殴打岳父。

这是何等人呢,人面兽心,满腹坏水,恶言出口。扔给虎豹,虎豹也不肯吃他的肉。作恶多端的人受到上天的惩罚,是咎由自取。自己无愧于心,就无憾于世。唉,怎能不忍这诽谤呢!

誉之忍第三十一

好誉人者谀,好人誉者愚。夸燕石为瑾瑜,诧鱼目为骊珠。

尊桀为尧,誉跖为柳。爱憎夺其志,是非乱其口。

世有伯乐,能品题于良马,岂伊庸人,能定驽骥之价。

古之君子,闻过则喜。好面誉人,必好背毁。噫,可不忍欤!

【译文】

喜欢过分赞美别人的人是佞人,喜欢听阿谀奉承的人是愚人。只有宋国的傻子夸赞燕石为美玉,只有河上公的儿子惊诧鱼目为珍珠。

如果尊称桀为尧那样的明君,称誉盗跖为柳下惠那样的贤人,这真是爱憎改变了人的志趣,是非混淆他的言语。

世上有了伯乐,才能判别千里马,岂是庸人凡才而能确定劣马和千里马的价值呢!

古代的君子,听到别人指出自己的过失,反而感到高兴。喜好当面奉承人的人,必然也喜好在背后诋毁人。唉,在赞誉面前怎能不忍呢!

谄之忍第三十二

上交不谄,知几其神。巧言令色,见谓不仁。

孙弘曲学,长孺百折,萧诚软美,九龄谢绝。

郭霸尝元忠之便液,之问奉五郎之溺器,朝夕挽公主车之履温,都堂拂宰相须之丁谓。节之简册,千古有愧。噫,可不忍欤!

【译文】

和比自己地位高的人相交往,不阿谀奉承,可谓悟到了交人的关键。伪善的言辞,漂亮的外表,实际上内心空虚,仁德沦丧。

西汉公孙弘对九十多岁的辕固十分敬畏,辕固教导他要用正直的道理来说话,不要学歪门邪道来欺世盗名。西汉汲黯,字长孺,性情倨傲,不讲情面,曾当着汉武帝的面指责汉武帝。唐代张九龄和严挺之、萧诚关系都好,严挺之讨厌萧诚的谄佞,劝张九龄不与他来往,张九龄便疏远了萧诚。

唐代郭弘霸最善阿谀奉承,当时御史中丞魏元忠生病,郭弘霸去探视时,竟用手指蘸了魏的大小便放在口里尝,以判断病势轻重,魏元忠很讨厌他的谄媚。唐代宋之问极力巴结武则天的相好张易之,以至于张易之大小便时,宋之问都给他端便器。唐代赵履温,谄媚于安乐公主,曾把自己的朝服脱下来挂在脖子上,自己当公主拉车的马。宋代的丁渭一心想奉承当时的宰相寇准,一次在中书省吃饭时,汤洒在寇准的胡子上,丁渭起来轻轻为寇准抹去胡子上的汤。

以上几人的丑态载入史册,遗耻千古。唉,怎能不引以为戒呢!

笑之忍第三十三

乐然后笑,人乃不厌。笑不可测,腹中有剑。

虽一笑之至微,能召祸而遗患。齐妃笑跛而郤克师兴;赵妾笑躄而平原客散。

蔡谟结怨于王导,以犊车之轻诋;子仪屏去左右,防鬼貌之卢杞。

人世碌碌,准无可鄙?冯道兔园策,师德田舍子。噫,可不忍欤!

【译文】

因为快乐而发笑,别人才不会讨厌。如像唐代的卢杞那样不知发笑的原因,心里必像剑一样凶恶可怕。

笑一下没有什么,但却能够招来祸患,留下祸根。齐妃讥笑郤克足跛而晋国发兵伐齐;赵国平原君的美妾笑话跛脚的客人而使宾客离席。

东晋蔡谟以牛车这种无足轻重的话题与王导开玩笑,致使二人结怨。唐代郭子仪支走妻妾,怕他们笑话卢杞貌丑而招来灭族之祸。

人世多是碌碌庸人,谁能免俗?五代冯道因《兔园册》的玩笑而贬了刘岳的官,娄师德却不为被讥为庄稼汉而恼怒。唉,怎能不忍呢!

妒之忍第三十四

君子以公义胜私欲,故多爱;小人以私心蔽公道,故多害。多爱,则人之有技若己有之;多害,则人之有技媢疾以恶之。

士人入朝而见嫉,女子入宫而见妒。汉宫兴人彘之悲,唐殿有人猫之惧。

萧绎忌才而药刘遴;隋士忌能而刺颖达。僧虔以拙笔之字而获免;道衡以燕泥之诗而被杀。噫,可不忍欤!

【译文】

君子能够用公理战胜私欲,所以能博爱于人;小人用私心来遮掩天理,所以多存害人之心。心中充满慈爱,那么别人有才能就好像自己有才能一样,心中老想害人,那么见到别人有才能就妒忌和厌恶别人。

士人任职于朝廷,便遭到别人的妒忌;女人进入宫廷,也要被人妒恨。汉代吕后妒忌汉高祖所宠幸的戚夫人,毒死了戚夫人的儿子,砍断了戚夫人的手脚,挖去了她的双眼,弄聋了她的双耳,称戚夫人为“人彘”。唐代李林甫,高宗时任参知政事,貌似温良恭谦,实则暗里藏刀,中伤他人,人称“人猫”。南朝萧绎忌妒刘之遴的才能,便派人送毒药将他毒死。隋朝的老儒们忌恨年轻的孔颖达学识超过了他们,便暗中派刺客杀他。南朝刘宋王僧虔以善写隶书闻名,在想以书法名闻天下的宋孝武帝面前,王僧虔常常把字写很差,以求平安。隋朝薛道衡,文才出众,而隋炀帝自恃文才高而傲视天下之士,不准他们超过自己,于是薛道衡被借故绞死。唉,妒忌之人如此毒辣,自己怎能不忍呢!

忽之忍第三十五

勿谓小而弗戒,溃堤者蚁,螫人者虿。

勿谓微而不防,疽根一粟,裂肌腐肠。

患尝消于所慎,祸每生于所忽。与其行赏于焦头烂额,孰若受谏于徙薪曲突。噫,可不忍欤!

【译文】

不要认为小疏忽而不警戒;蚁虫可使大堤崩溃,蜂虿能螫人。

不要认为事物微小而不去预防它,恶疮初发时不过像一粒米那样大小,治迟了能使人破皮烂肠,甚至断送性命。

祸患消失在人谨慎的时候,但是常常萌生于疏忽大意之中。与其在大火灭后奖赏救火者,不如听从别人改灶移柴的建议。唉,怎能不忍呢!

忤之忍第三十六

驰马碎宝,醉烧金帛,裴不谴吏,羊不罪客。

司马行酒,曳遐坠地。推床脱帻,谢不系。诉事呼如周,宗周不以讳。是何触触生,姓名俱改避?

盖小之事大多忤,贵之视贱多怒。古之君子,盛德弘度,人有不及,可以情恕。噫,可不忍欤!

【译文】

唐代人裴行俭,皇帝赐他良马宝鞍,手下人私自骑马,摔坏了马鞍,裴行俭并未责怪他。有一次裴行俭带兵平乱,得到珍贵的玛瑙盘,请客人观看时,手下军士摔了一跤,把盘子弄碎了。裴行俭也笑着宽慰军士,并不在意。梁代人羊侃在回家途中大宴宾客,客人张孺才喝醉了酒,失火烧了他的船只财宝。羊侃并不怪罪他。

晋代人裴遐在周馥家里做客,裴遐和人下围棋时,周馥的司马劝酒,裴遐下棋正在兴头上,酒没有及时喝掉,司马很生气,就顺手拖了裴遐一下,结果把他拉倒在地。裴遐爬起来后,举止如故,继续下棋。晋代人谢万,曾和蔡系因一个座位发生争执,蔡系把他从座位上推了下去,把帽子和头巾都快弄掉了,谢万并不在意。北魏度支尚书宗如周,曾作过如州官,来上诉的人直呼其名,宗如周不以为意。五代时杨延郎,因石昂入朝,传达人因杨的名字也叫石,就把石昂的姓改成了右,以避讳。石昂说:“我姓石,不姓右。“结果杨延郎听后勃然大怒。

小人物侍奉大人物往往多有违反和抵触,高贵的人对待卑贱的人往往多有生气的表现。晋代人卫玠,官至太子洗马,为人宽宏大度,常常对人说:“别人有不对的地方,要尽量抱着与人为善的态度宽恕他。”唉,原谅别人的过失,怎能不忍呢!

仇之忍第三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