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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小窗幽记(3)

【译文】

明知道红楼妓院好似没有坟墓的墓地,迷惑时却认作是舍身求道之所;真知道舞袖飘飘好似暗中攒动的兵刃,片刻欢愉之后自己好像试剑石一样。

一二一

调性之法,须当似养花天;居才之法,切莫如妒花雨。

【译文】

调养性情的方法,必须像大自然养育花朵一样;保护人才的方法,千万不要像嫉妒盛开的鲜花而下的暴雨。

一二二

事忌脱空,人怕落套。

【译文】

做事最忌讳脱离实际,做人最怕落入俗套。

一二三

烟云堆里,浪荡子逐日称仙;歌舞丛中,淫欲身几时得度?

【译文】

逐日混迹于山水之间的浪荡子,自称神仙;陶醉在靡靡之音、歌舞丛中,淫欲无度,灵魂何时才能得到解脱?

一二四

山穷鸟道,纵藏花谷少流莺;路曲羊肠,虽覆柳阴难放马。

【译文】

山穷水尽之处的狭小鸟道,纵然藏在鲜花盛开的山谷也很难听到婉转动听的莺歌啼鸣;曲折回转的羊肠小路,即使铺满青翠嫩绿的柳荫也难以骑着骏马尽情奔驰。

一二五

能于热地思冷,则一世不受凄凉;能于淡处求浓,则终身不落枯槁。

【译文】

能够处于富贵荣华之际而想到贫穷衰落之时,那么一生不会感到凄凉冷清;能够从淡薄之处求得浓重之感,那么终生不会落入精神枯槁苦难的境地。

一二六

会心之语,当以不解解之;无稽之言,是在不听听耳。

【译文】

彼此心领神会的话,不用详细解释即可理解;无稽之谈,任从耳旁流过也不去听。

一二七

佳思忽来,书能下酒;侠情一往,云可赠人。

【译文】

美好的思绪忽然闪现,无需佳肴,有书便能佐酒;豪放的情怀一旦迸发,即便手中无物,也可揽云赠他人。

一二八

蔼然可亲,乃自溢之冲和,妆不出温柔软款;翘然难下,乃生成之倨傲,假不得逊顺从容。

【译文】

有的人生下来就谦谦有礼,和蔼可亲,装不成温柔姿态;有的人生成傲慢,高傲难近,装不成谦逊从容。

一二九

风流得意,则才鬼独胜顽仙;孽债为烦,则芳魂毒于虐祟。

【译文】

风流倜傥,志得意满,这方面有才能的恶鬼比顽强的神仙还要强;罪孽深重,烦事不绝,这方面有芳名的英魂比肆虐的鬼怪还要狠毒。

一三○

极难处是书生落魄;最可怜是浪子白头。

【译文】

最不幸的是一介书生终身落魄,潦倒失意;最可怜的是风流浪子虚掷青春,头白年老。

一三一

世路如冥,青天障蚩尤之雾;人情若梦,白日蔽巫女之云。

【译文】

世道昏昏,好像晴天遮了一层蚩尤喷出的雾气;人情如梦,好像白日遮了一片巫女绘成的云霞。

一三二

密交定有夙缘,非以鸡犬盟也;中断知其缘尽,宁关萋菲间之。

【译文】

知心交往必定有前世的缘分,并不是用鸡犬祭祀和盟誓才相交的;交往中断可知缘分已尽,难道是由于有人进行诋毁从中离间吗?

一三三

堤防不筑,尚难支移壑之虞;操存不严,岂能塞横流之性?

【译文】

不修筑堤防,很难对付不测之祸;不保持操守,怎么能堵塞私欲横流?

一三四

发端无绪,归结还自支离;入门一差,进步终成恍惚。

【译文】

开端如果没有头绪,终究还要支离瓦解;入门一旦差错,即有进步还是恍恍惚惚。

一三五

打浑,随时之妙法,休嫌终日昏昏;精明,当事人祸机,却恨一生了了。藏不得是拙,露不得是丑。

【译文】

诙谐嬉笑是随波逐流的绝妙办法,不必嫌终日浑浑噩噩;精明认真是惹祸招灾的机缘,到时会恨自己一生明白。由此可见,拙藏不得,丑露不得。

一三六

形同隽石,致胜冷云,决非凡士;语学娇莺,态摹媚柳,定是弄臣。

【译文】

才华出众,刚正不阿,遇事果断,头脑清醒,这样的人绝不是平庸的人;拿腔捏调,百般献媚,这些人必定是玩弄权势的小人。

一三七

开口辄生雌黄月旦之言,吾恐微言将绝,提笔便悸。

【译文】

开口便任意议论,品评人物,我恐怕那些深奥的语言即将灭绝,故而,每每提笔,心有余悸。

一三八

风波肆险,以虚舟震撼,浪静风恬;矛盾相残,以柔指解分,兵销戈倒。

【译文】

在风浪险恶环境之中,如果以宽大的胸怀从容对待,便会风平浪静;在你争我夺、彼此相残之时,如果巧妙应付排解纠纷,便会化干戈为玉帛。

一三九

豪杰向简淡中求,神仙从忠孝上起。

【译文】

只有从简朴清淡的生活中才能寻得英雄豪杰,只有尽忠尽孝才能逐步超凡入圣,成仙得道。

一四○

人不得道,生死老病四字关,谁能透过?独美人名将,老病之状,尤为可怜。

【译文】

人若对生命没有大彻大悟,那么谁能看破生、死、老、病这四个关节呢?尤其是倾国倾城的女子和能征善战的名将,他们的老病情状,更使人感到可怜。

一四一

日月如惊丸,可谓浮生矣,惟静卧是小延年;人事如飞尘,可谓劳攘矣,惟静坐是小自在。

【译文】

日月如梭,人生飘忽不定,只有静静长卧稍可延续生命;人世如飞动的尘土,整日忙忙碌碌,耗力费神,只有静静打坐稍微逍遥自在。

一四二

平生不做皱眉事,天下应无切齿人。

【译文】

一生只要不做让人皱眉心烦的事,普天之下就没有切齿愤恨你的人。

一四三

暗室之一灯,苦海之三老,截疑网之宝剑,抉盲眼之金针。

【译文】

千年暗室里的一盏灯,苦海之中得道的长寿老人,就好似一把截去疑惑纷乱的锋利的宝剑,一根灸治盲人之眼的金针。

一四四

攻取之情化,鱼鸟亦来相亲;悖戾之气销,世途不见可畏。

【译文】

相互对立的双方被真情感化,那么即便是鱼和鸟也来与人相亲近;如果没有荒谬乖戾的盛气,那么世道也就并不可怕。

一四五

吉人安祥,即梦寐神魂,无非和气;凶人狠戾,即声音笑语,浑是杀机。

【译文】

有福气的人和蔼慈祥,即使梦中的神鬼游魂都是一团和气;凶恶的人狠毒暴戾,即使一言一语,一举一动,都含着杀气。

一四六

天下无难处之事,只要两个如之何?天下无难处之人,只要三个必自反。

【译文】

天下没有难处的事,只要多想想“怎么样”便行;天下没有难处的人,只要多反思自我便行。

一四七

能脱俗便是奇,不合污便是清。处巧若拙,处明若晦,处动若静。

【译文】

能够超脱俗气便是罕见,不与他人同流合污便是清白。处事巧妙但表面若笨拙一样,处事明白但表面若糊涂一样,处于动荡之中但表面若平静无事一样。

一四八

参玄借以见性,谈道借以修真。

【译文】

通过参悟玄理发现本性,通过谈论天道修炼真经。

一四九

世人皆醒时作浊事,安得睡时有清身?若欲睡时得清身,须于醒时有清意。

【译文】

世人都在清醒的时候,作一些糊涂事,怎能在睡时求得自身清白?若想睡时求得自身清白,必须在清醒的时候,有清白的念头。

一五○

好读书,非求身后之名,但异见异闻,心之所愿。是以孜孜搜讨,欲罢不能,岂为声名劳七尺也。

【译文】

好读书不是为了求得死后有个好名声,只是见闻各异,甘心情愿。因此,孜孜不倦,搜求探索,欲罢不能,难道是为了名声而劳累七尺之躯吗?

一五一

草色花香,游人赏其真趣;桃花梅谢,达士悟其无常。

【译文】

草木葱茏,花香四散,游人欣赏它们真正的情趣;桃花盛开,梅花凋败,通达之人领悟这其中的变化无常。

一五二

招客留宾,为欢可喜,未断尘世之扳援;浇花种树,嗜好虽清,亦是道人之魔障。

【译文】

招待客人,宴请宾朋,欢欢乐乐,固然可喜,但没有斩断尘世杂念的影响;浇花种树,嗜好虽然清淡,却也是扰乱有道之人身心的魔障。

一五三

人常想病时,则尘心便减;人常想死时,则道念自生。

【译文】

人若能常常想到有病时的状况,那么世俗之心便会减淡;人若能常常想到死亡时的情形,那么大彻大悟的念头便自然产生。

一五四

人道场而随喜,则修德之念勃兴;登丘墓而徘徊,则名利之心顿尽。

【译文】

进入道场听法而欣喜,那么修行的想法顿时兴起;登上坟墓而来往徘徊,那么名利之心将泯灭。

一五五

铄金玷玉,从来不乏乎谗人;洗垢索瘢,尤好求多于佳士。

【译文】

炼金求赤,玉中求斑,世上从来不缺乏进谗之人;洗刷污垢,找寻疤瘌,尤其对能人才子过分苛责。

一五六

止作秋风过耳,何妨尺雾障天。

【译文】

万事都好似一丝秋风轻轻吹过耳边,薄薄雾气暂遮青天又有何妨。

一五七

真放肆不在饮酒高歌,假矜持偏于大庭卖弄。看明世事透,自然不重功名;认得当下真,是以常寻乐地。

【译文】

真正豪放的人并不一定要饮酒狂歌,虚伪矫饰的人偏好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卖弄做作。能将世事看透,自然不会注重功名;只要明白当下事物的真情,就能寻到让心情怡然自得的天地。

一五八

富贵功名,荣枯得丧,人间惊见白头;风花雪月,诗酒琴书,世外喜逢青眼。

【译文】

富贵功名,荣枯得失,惊醒时,已觉白发苍苍;风花雪月,诗酒琴书,在世外喜逢雅士阮籍。

一五九

欲不除,似蛾扑灯,焚身乃止;贪无了,如猩嗜酒,鞭血方休。

【译文】

不除去欲望,就好似飞蛾扑向燃烧的灯一样,焚毁自身才停止;不了却贪心,就好似猩猩特别喜爱喝酒一样,命将不保才放弃。

一六○

涉江湖者,然后知波涛之汹涌;登山岳者,然后知蹊径之崎岖。

【译文】

只有趟过江湖的人才知道波涛汹涌的惊险场面;只有攀登高山的人才知道小路的崎岖不平。

一六一

人生待足何时足,未老得闲始是闲。

【译文】

人的一生若是一定要得到满足,那么何时才能真正满足呢?在没老的时候能够求得清闲安逸,才是真正的清闲安逸。

一六二

谈空反被空迷,耽静多为静缚。

【译文】

喜爱空谈,漫无边际,反而被空谈迷惑;沉溺静境,外无所求,大多被静境束缚。

一六三

旧无陶令酒巾,新撇张颠书草。何妨与世昏昏,只问吾心了了。

【译文】

昔日很少陶潜这样的县令,能沉醉酒乡,今天却不乏张旭的疯癫,狂书乱舞。何妨昏昏迷迷,只要心中明明白白即可。

一六四

以书史为园林,以歌咏为鼓吹,以理义为膏粱,以著述为文绣,以诵读为畲,以记问为居积。以前言往行为师友,以忠信笃敬为修持,以作善降祥为因果,以乐知天命为西方。

【译文】

把历史书籍作为园林观赏,把唱歌咏读作为鼓乐吹打,把常理礼义作为美味佳肴,把著书立说作为美丽的彩绣,把诵读诗书作为除草耕耘,把默记询问作为积蓄储备。把过去的言行作为老师朋友,把忠诚信用实在恭敬作为修身持守,把行善降福作为因果报应,把乐天知命作为佛境仙地。

一六五

云烟影里见真身,始悟形骸为桎梏。禽鸟声中闻自性,方知情识是戈矛。

【译文】

放情山水之间领悟到真正的自己,才明白人的形体原是束缚人的枷锁;在禽鸟的欢歌啼鸣之中听到自己的本性,才知道情感和妄见是攻击人的戈矛。

一六六

事理因人言而悟者,有悟还是迷,总不如自悟之了了;意兴从外境而得者,有得还有失,总不如自得之休休。

【译文】

对待事物的道理,若借助别人的话才醒悟,那么醒悟中必然还有迷惑,总不如自己醒悟的明明白白;兴致如果通过外在的客观环境而得到,那么得到中必然还有失去,总不如自己得到,更觉安闲。

一六七

白日欺人,难逃清夜之愧赧;红颜失志,空贻皓首之悲伤。

【译文】

光天化日之下欺骗他人,到夜深之时,难逃扪心自问的羞愧;年轻时候没有一点志气,到年老白发时徒然悲痛伤心。

一六八

定云止水中,有鸢飞鱼跃的景象;风狂雨骤处,有波恬浪静的风光。

【译文】

浮云静水之中,往往呈现出鹰飞鱼跃的美景;狂风暴雨之处,也会有波恬浪静的风光。

一六九

平地坦途,车岂无蹶?巨浪洪涛,舟亦可渡。料无事必有事,恐有事必无事。

【译文】

平坦大道之上,车难道不会翻吗?巨浪波涛之中,一叶小舟也可摆渡。所以,想着无事而大意就必然有事,担心出事而害怕就必然无事。

一七○

富贵之家,常有穷亲戚来往,便是忠厚。

【译文】

富贵人家,若常有贫穷的亲戚来来往往,即是忠厚之家。

一七一

朝市山林俱有事,今人忙处古人闲。

【译文】

朝廷市井,深山幽林,整日都有事可做,只是今天人们奔忙的事情,古时人们却悠闲清静。

一七二

人生有书可读,有暇得读,有资能读,又涵养之如不识字人,是谓善读书者,享世间清福,未有过于此也。

【译文】

人生在世有书可读,有空闲得以读书,有钱财能够读书,又好像一个目不识丁的人那样富有涵养,这才称得上爱好读书的人。享受世间的清福再没有胜过读书了。

一七三

世上人事无穷,越干越做不了;我辈光阴有限,越闲越见清高。

【译文】

世上的事情没有穷尽,越做越做不完,我们这一代光阴有限,越悠闲越清洁高尚。

一七四

两刃相迎俱伤,两强相敌俱败。

【译文】

两件兵刃相迎击,都要损伤;两个强手相敌,都将败亡。

一七五

我不害人,人不我害。人之害我,由我害人。

【译文】

我不害人,人就不害我。人们所以害我,是因为我害人。

一七六

商贾不可与言义,彼溺于利;农工不可与言学,彼偏于业;俗儒不可与言道,彼谬于词。

【译文】

不可和商人谈论礼义,因为他们沉溺钱财之中;不可和农民工匠谈论学问,因为他们偏爱自己本业;不可和世俗儒生谈论道理,因为他们只是执著于词句。

一七七

博览广识见,寡交少是非。

【译文】

博览群书,增广见识;减少交往,避免是非。

一七八

明霞可爱,瞬眼而辄空;流水堪听,过耳而不恋。人能以明霞视美色,则业障自轻;人能以流水听弦歌,则性灵何害?

【译文】

明丽的云霞煞是可爱,但瞬间即逝;流水之声确实动听,但听过不再留恋。人如果能够用观赏云霞的心态对待美人的姿色,那么因色而起的俗念自然减轻;人如果能以听流水的心情来听弦音唱歌,那么弦歌对于性灵又有何危害呢?

一七九

休怨我不如人,不如我者常众;休夸我能胜人,胜如我者更多。

【译文】

不要埋怨我不如他人,不如我的人还很多;休要自夸我比他人强,比我强的人更多。

一八○

人心好胜,我以胜应必败;人情好谦,我以谦处反胜。

【译文】

人人都有争强好胜之心,若我也以好胜对待争强之人,那么必定失败;人人都有喜好谦虚的本性,若我对人谦虚,那么反而取胜。

一八一

人言天不禁人富贵,而禁人清闲,人自不闲耳。若能随遇而安,不图将来,不追既往,不蔽目前,何不清闲之有?

【译文】

人人都说,上天不禁止人们富贵,却禁止人们清闲,其实是人们自己不能清闲罢了。如果能够随遇而安,既不图将来如何,又不想过去怎样,从不为当前之事所蒙蔽,哪有不清闲的道理呢?

一八二

暗室贞邪谁见,忽而万口喧传。自心善恶炯然,凛于四王考校。

【译文】

昏暗之中,好坏善恶,难以分清,忽然万口喧哗传扬。自己内心的善恶非常明白,禀告四大天王来考核审查。

一八三

寒山诗云:有人来骂我,分明了了知,虽然不应对,却是得便宜。此言宜深玩味。

【译文】

寒山子有首诗说:“有人赶来辱骂我,我心里明明白白,虽然没有做出反应,因为我知道自己已得了很大的便宜。”这句话值得深深品味。

一八四

恩爱,吾之仇也;富贵,身之累也。

【译文】

恩爱是我的仇敌,富贵是自身的拖累。

一八五

冯之铗,弹老无鱼;荆轲之筑,击来有泪。

【译文】

弹冯的长剑而歌唱,即使无所休止也没有美味的鱼可吃;击打荆轲的弦乐,即刻便泪水沾襟。

一八六

以患难心居安乐,以贫贱心居富贵,则无往不泰矣;以渊谷视康庄,以疾病视强健,则无往不安矣。

【译文】

用患难时的心情处于安乐之境,用贫贱时的心情处于富贵之地,那么无往不安泰;从深渊狭谷来看康庄大道,从疾病缠身来看强健体格,那么无往不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