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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菜根谭(7)

扫地白云来,才着工夫便起障;凿池明月入,能空境界自生明。

【译文】

打扫院落,白云飘来,稍微着意刚下工夫便是业障;开挖池水后明月映入,只要心地空无一物,境界自会产生光明。

四○

醴肥辛甘非真味,真味只是淡;神奇卓异非至人,至人只是常。

【译文】

甘甜的酒、肥美的食物以及辛辣、甘甜之味均非真正的好味道,真正的味道只是清淡;异乎寻常、卓越超群之人并非尽善尽美之人,尽善尽美之人只是平平常常的人。

四一

藜口苋肠者多冰清玉洁;衮衣玉食者甘婢膝奴颜。盖志以淡泊明,而节从肥甘丧也。

【译文】

以粗劣的食物充饥的贫寒之士大多人品高洁;穿绣龙的礼服、享用美食佳肴者甘心情愿卑躬屈膝、奴颜无耻。人的高尚情操大多因为恬淡寡欲而得以涵养显现,而气节品德却在肥美甘甜的生活中丧失殆尽。

四二

忧勤是美德,太苦则无以适性怡情;淡泊是高风,太枯则无以济人利物。

【译文】

忧愁和勤劳是美好的品德,但如果过于辛苦劳累就无法使人性情舒适畅快;恬淡寡欲是高尚的风格,但如果过于贫困枯槁就无法去帮助别人。

四三

宁守浑噩而黜聪明,留些正气还天地;宁谢纷华而甘淡泊,遗个清名在乾坤。

【译文】

宁愿保持淳朴的本性而摒弃聪明才智,给天地之间留一些刚正的气节;宁愿拒绝繁华富丽的生活而甘于恬淡寡欲,为世上留个清白的名声。

四四

清能有容,仁能善断,明不伤察,直不过矫,是谓蜜饯不甜,海味不咸,才是懿德。

【译文】

清廉但能宽容,仁爱但善于决断,英明但不妨碍核查,正直而不矫枉过正。这就像蜜饯不过分甘甜,海味不过分咸,才是美好的品德。

四五

贫家净扫地,贫女净梳头,景色虽不艳丽,气度自是风雅。士君子一当穷愁寥落,奈何辄自废弛哉?

【译文】

虽是贫苦人家,但地面总是要打扫干净;虽是贫家女儿,但头发总是要梳洗得整整齐齐,姿容虽说不上艳丽,但也能给人端庄秀丽的感觉。因此,君子一旦处于困窘、寂寞的环境,没有理由自暴自弃、颓废松弛。

四六

平民肯种德施惠,便是无位的卿相;仕夫徒贪权市宠,竟成有爵的乞人。

【译文】

平民百姓如果愿意布行德泽、施予恩惠,那么就是没有职位的宰相大臣;做官之人如果一味贪权、邀宠,最终只能成为空有爵位的乞丐。

四七

爽口之味,皆烂肠腐骨之药,只五分便无殃;快心之事,悉损身败德之媒,只五分便无悔。

【译文】

那些吃起来能使人感到清爽可口的食品,实际上都是些使人肠胃、骨头腐烂的毒药,吃到五分就停止,便不会遭殃;那些称心如意之事,实际上都是些毁坏人的身体、败坏人的品德的媒介,做到五分就停止,便不会产生悔恨。

四八

处父兄骨肉之变,宜从容不宜激烈;遇朋友交游之失,宜剀切不宜优游。

【译文】

当父子兄弟之间发生意外的变故时,应该冷静处理,不应过分偏激;在与朋友交往过程中,遇到对方犯下了过错,应该恳切规劝,不能犹豫不决、袖手旁观。

四九

炎凉之态,富贵更甚于贫贱;妒忌之心,骨肉尤狠于外人。若不当以冷肠,御以平气,鲜不日坐烦恼障中矣。

【译文】

世态炎凉,这在富贵的人那里比在贫贱的人那里表现得更加突出;妒忌的心思,在骨肉同胞之中比在外界人中显得更为凶狠。此时如果不以漠不关心的冷淡态度来应对,不用平静的心思来抵挡,很少有人不是每天生活在烦恼忧愁的精神状态之中。

五○

阴谋怪习,异行奇能,俱是涉世的祸胎,杀身的利器。只一个庸德庸行,便可以完混沌而招和平。

【译文】

诡秘的计谋、怪异的习性、标新立异之举、出类拔萃的才能,这些都是人生道路上招致祸害的苗头、引来杀身之祸的锐利兵器。只有平凡的德行、普通的行为,才可以保持本来的面貌,从而带来和平与宁静。

五一

处富贵之地,要知贫贱的痛痒;当少壮之时,须念衰老时的辛酸。

【译文】

生活在富有尊贵的环境之中,要知道贫穷卑贱者的痛苦艰难;正当年富力强之时,要想到衰老时的辛酸凄惨。

五二

大人不可不畏,畏大人则无放肆之心;小民亦不可不畏,畏小民则无豪横之习。

【译文】

对大权在握的人不可没有畏惧之心,有畏惧之心就不会无所顾忌、放任自流;对平民百姓也不可不存畏惧之心,存畏惧之心就不会横行霸道。

五三

钓鱼、逸事也,尚持生杀之柄;弈棋,清兴也,且动争战之心。可见多事不如省事之为适,逞能不如无能之为真。

【译文】

钓鱼是安闲消遣的事,但尽管如此,依然操持着生杀之权柄。对坐下棋是高雅的游戏,但双方都在动用着战胜对方的心思。由此可见,多做事不如省却事情来得合适,卖弄才能不如没有才能之合乎本性。

五四

延促由于一念,宽窄系之寸心。故机闲者一日遥于千古,意宽者斗室广若两间。

【译文】

时间的长短是由于我们的心理作用,空间的大小也是如此。因此无机巧之心的人感觉一天时间比一千年还要长,心胸宽广的人即使身居斗室也会觉得比天地还要宽大。

五五

事到眼前,知足者仙境,不知足者凡境;因出世上,善用者生机,不善用者杀机。

【译文】

事情到眼前,知足的人觉得这是神仙之境,不知足的人觉得这是世俗之境。万事万物生起或坏灭的原因来自世俗之中,善于利用条件的人能生化出各种成功的机会,不善于利用条件的人则会失去诸多成功的可能。

五六

色欲火炽,而一念及病时,便兴似寒灰;名利甘饴,而一念到死地,便味如嚼蜡。故人常忧死虑病,亦可消幻业而长道心。

【译文】

色欲如同烈火一样熊熊燃烧,但是一想到生病时的情景,这兴致便像死灰一样寂灭;名利就像甜美的饴糖,但是一想到死亡时的场景,那名利之念也就毫无趣味了。因此,人们经常恐惧、忧虑死亡和疾病,就可以减少虚幻的活动,增长通达事理的悟性。

五七

矜名不若逃名趣,练事何如省事闲。

【译文】

顾惜名声不如逃避名声更有意趣,熟悉了解事情还不如省去事情不做来得安闲舒适。

五八

出世之道即在涉世中,不必绝人以逃世;了心之功即在静心内,不必绝欲以灰心。

【译文】

超凡脱俗的方法就在于世间纷纭之事的经历中,不必断绝与世人的交往而远遁山林;明心见性的功夫就在心情平静之中,不必断绝一切欲念使心若死灰。

五九

我不希荣,何忧乎利禄之香饵;我不竞进,何畏乎仕宦之危机。

【译文】

我不企望荣华富贵,何必忧虑利禄的诱惑刺激;我不想拼命进取做官,何必去害怕什么仕途上的危机。

六○

多藏者厚亡,步高者易踬。故贵不如贱之常安,富不如贫之无虑。

【译文】

财货积藏得太多,必会招来别人的觊觎,受到的损失也必然很大;走路时脚抬得过高,就很容易被路上的东西绊倒。因此尊贵之人不如卑贱之人那样心安,富有之人不如贫穷的人那样无忧。

六一

世人只缘认得我字太真,故多种种嗜好,种种烦恼。前人云:不复知有我,安知物为贵?又云:知身不是我,烦恼何足忧?真看破世情之箴言也。

【译文】

世上的人只因为把“我”字看得太真了,因此就增加了各种的嗜好、也多了各种的烦恼。前人曾说过:“假如不知道有我的存在,怎么会知道人的尊贵?”又说:“假如知道了这个身子并不属于我,还有什么烦恼值得忧虑呢?”这真是看破世态人情之箴言。

六二

有一乐的境界,就有一个不乐的相追随;有一好的光景,就有一不好的相乘除。只是素位的风光,寻常的茶饭,才是安乐的窝巢。

【译文】

有一种快乐的境界,就有一种不快乐的境界紧随其后;有一段美好的生活景况,就会有一段悲哀的生活与之相抵消。只有安于自己的地位,习惯于简单素朴的居家生活,才是安逸的生活环境。

六三

以我转物者,得固不喜,失亦不忧,大地尽逍遥之境;以物役我者,逆固生憎,顺亦生爱,一毫皆缠缚之端。

【译文】

让自己支配外界事物的人,得到了固然不会感到欢喜,失去了也不会感到忧愁,到处都是优游自得的佳境;让自己受外界事物奴役的人,遇到违背意志的事情固然会产生憎恨之心,遇到顺从自己意志的事情也会产生喜爱之情,一点点的小事都可以成被尘世俗欲之牵累的开端。

六四

试思未生之前有何颜貌,又思既死之后作何情形,如此看透,万念灰冷,一性寂然,自可超乎物外矣。

【译文】

试想人在没有出生之前有什么样的相貌颜面,再想想人死之后又是什么样的情形,如果能这样看透的话,那么各种各样的欲念就会变得像死灰一样冰冷,本来的心性也会变得沉寂静澄,自然可以置身事外、自在逍遥。

六五

交市人不如友山翁,谒朱门不如亲白屋。听街谈巷语不如闻牧唱樵歌;谈今人失德过举不如述古人嘉言懿行。

【译文】

结交市井之人,不如与山中淳朴老翁交朋友;拜谒显贵要人,不如去亲近平民百姓。听街头巷尾的闲言碎语,不如去听樵夫牧童唱山歌民谣;议论当今世人的不良品德和错误行为,不如去追述古人的美好言论和高尚行为。

六六

心虚则性现,不息心而求见性,如拨波觅月;意净则心清,不了意而求明心,如索镜增尘。

【译文】

只有内心了无杂念,人的本性才会显现,如果不使心神宁静而想发现本性,就好比是水中捞月一般希望终成泡影;只有意念澄净,才会心性清净,如果不清除烦恼而又希望心性清明,就好比是本来希望求得镜面光亮但却往上面增添了灰尘一样,意愿难以实现。

六七

鹰立如睡,虎行似病,正是它攫鸟噬人法术。故君子要聪明不露,才华不逞,才有任重道远的力量。

【译文】

老鹰站立时像是在睡觉,老虎行走时犹如病体歪歪,这正是它们为了能够猎取食物而耍弄的惑人手法。因此君子要能不显露聪明、不卖弄才华,才能具有担负重大责任、经历长期奋斗的力量。

六八

居盈满者如水之将溢未溢,切忌再加一滴;处危急者如木之将折未折,切忌再加一搦。

【译文】

居于极盛状态的人,就像水已充满了容器将要流出来但尚未流出一样,切忌再加一滴;处于危急关头的人就像是木头将要折断但尚未折断,切忌再去按压一下。

六九

冷眼观人,冷耳听语,冷情当感,冷心思理。

【译文】

用冷静的眼光去观察各种人,用冷静的耳朵来听各种话语,用冷静的情绪来对待各种感受,用冷静的头脑来分析各种道理。

七○

闻恶不可就恶,恐为谗夫泄怒;闻善不可急亲,恐引奸人进身。

【译文】

听到丑恶的事不要立即表示出厌恶,以免使说别人坏话的那些人借机发泄私怨并进行毁谤,听到善良的事不要急于亲近,不然,恐怕会招引那些奸诈之人介入其中。

七一

性躁心粗者一事无成,心和气平者百福自集。

【译文】

性格急躁、粗心大意的人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会成功,心平气和、不骄不躁的人各种幸福都会汇聚到他的身上。

七二

人肯当下休便当下了,若要寻个歇处,则婚嫁虽完,事亦不少,僧道虽好,心亦不了。前人云:如今休去便休去,若觅了时无了时。见之卓矣。

【译文】

人在可以停歇下来的时候,就应该及时停歇,不必等到万事俱备。如果一定要寻找一个好时机,那就像人们婚礼虽然完成了,结婚后不免又生出很多事。出家的和尚和道士虽然暂时获得清静,可是他们的心中也未必能了却一切欲望。古人说:“现在能够罢休就赶快罢休,如果去寻找一个可以完结的时候便永远无法罢休。”这真是远见卓识啊。

七三

从冷视热人,然后知热处之奔驰无益;从冗入闲境,然后觉闲中之滋味最长。

【译文】

从热闹的名利场中退出后再看它,才知道争名夺利没有意思;摆脱繁杂忙乱,进入安闲宁静之境界,才能感觉到安闲宁静的滋味最美妙而长久。

七四

热不必除而热恼须除,身常在清凉台上;穷不可遣而穷愁要遣,心常居安乐窝中。

【译文】

气候炎热不必去消除,但因炎热而引起的内心烦恼必须清除,那么自己就像处在清爽凉快的地方;人生穷苦不可排遣,但如果将因穷苦而引起的忧愁排遣净尽的话,那么内心就会如经常处于安乐窝一样,幸福自在。

七五

机动的,寝石视为伏虎,弓影疑为长蛇,此中浑是杀气;念息的,石虎可作狎海鸥,蛙声可当鼓吹,触处俱见真机。

【译文】

机巧之心时常萌动的人,会将躺卧着的石头看成伏着的老虎,酒杯中的弓影会怀疑为长蛇,心中到处都是杀气;内心平和的人,可以将石虎感化为温顺的海鸥,可以把青蛙的叫声当成悦耳的音乐声,凡所接触到的,都可以见到真诚的心。

七六

胸中物欲半点都无,已如雪消炉焰冰消日;眼里空明一段自在,时见月在青天影在波。

【译文】

心里半点私心杂念都不存在了,就好像冬天的雪花消失在炉火中,寒冷的冰块融化在阳光里;眼睛里面皆是空明澄澈、安闲舒适,时时都会看到青天里的月亮,水波之中的影子。

七七

伏久者飞必高,开先者谢必早。知此可以免蹭蹬之忧,可以消躁急之念。

【译文】

伏卧久了的鸟儿,一飞定可直冲云霄;最先开放的花儿必定会凋谢得最早。知道了这一道理,就可以免去潦倒失意的忧愁,可以消除急切冒进的念头。

七八

世味能饱谙,任教覆雨翻云,总慵开眼;人情能会尽,随你呼牛唤马,只是点头。

【译文】

饱谙世事,任凭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总是懒得睁眼;明了人情,随你去呼我是马还是牛,我都只点一下头。

七九

今人专求无念,而终不可无,只是前念不滞,后念不迎,但将现在的随缘打发得去,自然渐渐入无。

【译文】

当今之人在修行时只求心中没有妄念,然而总归不成功,其实,只把头脑中以前的妄念排遣出去,以后新的妄念不接纳进来,而把现在的妄念按照其自己的生灭变化规律打发出去,那么自然而然就会渐渐地进入没有妄念的境界了。

八○

神酣布被窝中,得天地冲和之气;味足藜羹饭后,识人生淡泊之真。

【译文】

精神舒畅地睡在粗布被窝里也能够得到天地间清和的元气;只要滋味充足可口,即使以野菜做的汤为饭食,也能够认识到人生的恬淡寡欲之为真。

八一

当雪夜月天,心境便尔清澈;遇春风和气,意界亦自冲融。造化人心,浑合无间。

【译文】

在白雪皑皑、月光皎洁的夜晚,人的心境自然而然就会清澈透明、无丝毫杂念;遇到春风拂面、阳光灿烂的天气,人的心境自然会变得谦和圆融。看来,大自然和人的心境是浑然一体的。

八二

理寂则事寂,遣事执理者似去影留形;心空则境空,去境存心者如聚膻却蚋。

【译文】

理性消失了,事相也就不存在了,那些将事相打发出去但却保有着理性的人就好像使影子离去而要让形体留下来一样荒唐。心性空,则境界亦空,那些去掉境界而保持心性的人就好像聚集了一堆腥臊之物却要让那些吸食人畜血液的昆虫离开一样可笑。

八三

遇病而后思健之为安,处乱而后思平之为福,非早智也;幸福而知其为祸之本,贪生而知其为死之因,其卓见乎。

【译文】

生病之后才意识到身体健康最为安适,身处动乱之中才感到生活平静最为幸福,这并非先见之明。得到幸福但知道它是发生灾祸的根本,贪恋生命但知道有生必有死之理,这才是卓越的见识啊!

八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