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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劝忍百箴(6)

恶人的品性难以用道义去制约,如同狂犬咬人,像疯狗一样相互撞击,像牛一样角斗。用宽恕的态度对待就会生乱,与他讲道理不会顺从,向他示弱会招致欺侮,用恩义去感化,他却不尊重你。应当把他们看做禽兽,用不着与他斗智斗力,等待他自取灭亡,像火灭烟消一样。我应实行老子的怀柔之术行事,寓刚于柔;还要像颜回那样坚持不懈地加强自身修养,必定能够达到高深的境界。唉,能不忍吗!

不平之忍第六十七

不平则鸣,物之常性,达人大观,与物不竞。

彼取以均石,与我以锱铢;彼自待以圣,视我以为愚。

同此一类人,厚彼而薄我。我直而彼曲,屈于手高下。人所不能忍,争斗起大祸。我心常淡然,不怨亦不怒。彼强而我弱,强弱必有故;彼盛而我衰,盛衰自有数。

人众者胜天,天定则胜人。世态有炎燠,我心常自春。噫,可不忍欤!

【译文】

事物处在不平的状态便会有声音,这是它的常性。通达事理的人目光远大,根本不会与一般人争长较短。

别人拥有的东西很多,给予我的却很少;别人自视为圣明,却认为我愚笨。

同是一类人,优待他而轻视我。我正直坦诚而他伪善奸猾,却屈从于抬手之间所定的高下。人不能忍受,就会相互争斗引起大祸。我心保持恬淡,对不平不怨怒。他强而我弱,强弱必定有它的原因;他兴盛我衰微,盛衰自然有它的定数。

众人的意志可以胜过天的意志,而天意有时也一定胜人。世态附趋炎炽之势,而我的心境经常像春天一样温和平静。唉,能不忍吗!

不满之忍第六十八

望仓庾而得升斗,愿卿相而得郎官,其志不满,形于辞气。

故亚夫之怏怏,子幼之呜呜,或以下狱,或以族诛。

渊明之赋归,扬雄之解嘲,排难释忿,其乐陶陶。

多得少得,自有定分,一阶一级,造物所靳。宜达而穷者阴阳为之消长,当与而夺者鬼神为之典掌。付得失于自然,庶神怡而心旷。噫,可不忍欤!

【译文】

期望着满仓的谷米,却只得到升斗;希望当上卿相一类的大官,却只得到郎官的职位。愿望没有得到满足,表现在言谈和神色上。

所以西汉的周亚夫怏怏不乐,被判入狱;杨浑呜呜诉说不平,结果满门抄斩。

晋朝陶渊明辞官回家种田,写诗作赋;西汉人扬雄写自己内心感受的解嘲文。他们以此来排除忧患,消除困难,讥讽时世,用这种高明的方式来发泄心中的不满,因而其乐无穷。

多得和少得,都是天定的命运,地位高低,是造物主确定的。应该处于高位,却居下位,是阴阳消长变化的结果;应该给予,却被剥夺,是鬼神掌管的结果。将得失寄之于自然,就能心境开阔神精愉快。唉,怎么能不忍呢!

听谗之忍第六十九

自古害人莫甚于谗,谓伯夷溷,谓盗跖廉。贾谊吊湘,哀彼屈原,《离骚》《九歌》千古悲酸。

亦有周《雅·十月之交》:“无罪无辜,谗口嚣嚣。”

大夫伤于谗而赋《巧言》,寺人伤于谗而歌《巷伯》。父听之则孝子为逆,君听之则忠臣为贼,兄弟听之则墙阋,夫妻听之则反目,主人听之则平原之门无留客。噫,可不忍欤!

【译文】

自古以来害人的手段,没有什么比小人的谗言更厉害的了,小人的谗言可以把伯夷说成是混浊的坏蛋,而把盗跖说成是清正廉洁的君子。西汉贾宜因遭谗言的陷害而流放,经过湘水,悼念屈原。屈原受小人谗言的陷害,心中苦闷无处诉说,于是写下了《离骚》、《九歌》这些千古悲酸的作品。

周代的《诗经·小雅·十月之交》篇中说:“无罪无辜的人受到谗言的诽谤中伤。”

周大夫被谗言伤害而作《巧言》,寺人被谗言伤害而作《巷伯》。做父亲的如果听信谗言,忠孝之子也变成了叛逆之子;国君如果听信谗言,忠臣也成了奸贼;兄弟之间,听信谗言就不会和睦相处;夫妻之间,听信谗言就会怒目相视;主人听信谗言,那么,平原君门下就留不下门客。唉,怎么能不忍呢!

无益之忍第七十

不作无益害有益,不贵异物贱用物,此召公告君之言,万世而不可忽。

酣游废业,奇巧废功,蒲博废财,禽荒废农,凡此无益,实贻困穷。

隋珠和璧,蒟酱筇竹,寒不可衣,饥不可食,凡此异物,不如五谷。

空走桓玄之画舸,徒贮王涯之复壁。噫,可不忍欤!

【译文】

不做无益的事来妨害有益的事,不看重新奇的东西也不看轻日常必需的东西。这句话是召公告诫周武王的话,即使千百万代之后也不可忽视它的深刻意义。

深溺于游荡就会荒废正业,奇技淫巧浪费工夫,赌博浪费钱财,专好游猎废弃农业,像这些都是没有益处的事情,的的确确是导致穷困的根源。

像隋珠和氏璧这种珍宝,蒟酱筇竹这些特产,天寒时不能做衣服穿,饥饿时,它们不能当食物吃,凡是这些奇异的东西,都比不上五谷杂粮。

晋代的桓玄带兵打仗时还用画舸装载书画玩物,打败仗之后却只能空手逃跑;唐代的王涯,将字画装在金子玉石做的箱子里放入凿开的墙壁之中,他被杀后,别人白白地取走了金子玉石和字画。唉,不做这些徒劳无益的事,能不忍吗!

苛察之忍第七十一

水太清则无鱼,人太察则无徒。瑾瑜匿瑕,川泽纳污。

其政察察,斯民缺缺,老子此言,可以为法。

苛政不亲,烦苦伤恩,虽出鄙语,薛宣上乘。

称柴而爨,数米而炊,擘肌折骨,吹毛求疵,如此用之,亲戚叛之。

古之君子,于有过中求无过,所以天下无怨恶,今之君子,于无过中求有过,使民手足无所措。噫,可不忍欤!

【译文】

水如果太清了就不会有鱼在里面,人如果太认真仔细了就不会有朋友。美玉里面可以藏匿瑕疵,江河里可以容纳污泥,山沟里可以隐藏狼虫虎豹。

政治太严苛,人民就会变得狡猾,老子李耳的这番话,完全可以作为治理后世的法则。

苛刻的政治会使君民之间不和睦,百姓烦怨哀苦,这样政府就会失去老百姓的拥戴。薛宣虽以此俗语规劝帝王,却有大臣的祥德之气。

称了柴火去烧火,数了米去做饭,做事斤斤计较,一丝不苟,吹毛求疵。这样做事,亲戚也会背叛他。

古代人们认为的那些君子,能在别人的过错中寻找无错的地方,所以天下的人们没有怨恨。现在的所谓君子,却在没有过错的人身上找出错误,使天下的人们觉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唉,怎么能不忍呢!

屠杀之忍第七十二

物之具形色,能饮食者,均有识知,其生也乐,其死也悲。

鸟俯而啄,仰而四顾,一弹飞来,应乎而仆。

牛舐其犊,爱深母子,牵就疱厨,觫畏死。

蓬莱谢恩之雀,白玉四环汉川,报德之蛇,明珠一寸,勿谓羽鳞之微,生不知恩,死不知怨。

仁人君子,折旋蚁封,彼虽至微,惜命一同。

伤猿,细故也,而部伍被黜于桓温;放麂,违命也,而西巴见赏于孟孙。

胡为朝割而暮烹,重口腹而轻物命?礼有无故不杀之戒,轲书有闻声不忍食之警。噫,可不忍欤!

【译文】

具有形态和颜色、能吃喝的物类,都是有知觉的,活着的时候也很快活,死的时候也很悲伤。

鸟儿低着头啄食,抬着头看看四面,却自以为平安无事,一颗弹丸飞来,应声而倒。

母牛舐着它的小牛犊,母子之情温暖深厚。如果牵到厨房宰杀,都会颤抖怕死。

来自蓬莱谢恩的黄雀,送四枚白玉给它的救命恩人杨宝;报答疗伤之恩的蛇,口里含着直径一寸的珠子来报答隋侯。所以不要说鸟兽这样的小动物,活着不知别人给它的恩德,死了不知怨恨。

具有仁慈心肠的正人君子,在骑马时碰到蚂蚁成堆的地方就绕开走,它们虽然非常微小,也像人一样爱惜它们自己的生命。

伤害了猿猴,是细小的过失,而桓温处罚了他的部下;放跑鹿子,虽然违抗命令,而孟孙却赏识秦西巴。

为什么早晨杀了而晚上烹食,只重实口腹之享而不看重动物的生命呢?《礼记》中有没有缘故不能杀性的戒律,孟子的书中有听到动物的哀声而不忍心进食的警语。唉,屠杀之举,千万谨慎,怎能不忍!

祸福之忍第七十三

祸兮福倚,福兮祸伏,鸦鸣鹊噪,易惊愚俗。

白犊之怪,兆为盲目,征戍不及,月受官粟。

荧惑守心,亦孔之丑,宋公三言,反以为寿。

城雀生乌,桑谷生朝,谓祥匪祥,谓妖匪妖。

故君子闻喜不喜,见怪不怪,不崇淫祀之虚费,不信巫觋之狂墈。信巫觋者愚,崇淫祀者败。噫,可不忍欤!

【译文】

祸害中总有幸福相伴,幸福中总有灾祸潜藏其中。喜鹊叫,会有远方之人来到;乌鸦鸣,预示着不吉利。这些格言,对世俗的人可以起到告诫的作用。

黑牛生下白色的小牛,是瞎眼的凶兆,结果父子先后瞎眼,但因此得免于征发从军,而且还享受官府的供养。

荧惑管制着心星,是天降大祸于宋国的征兆,宋景公不移祸于丞相、百姓、年成,愿意自己承受灾祸,结束生命。正因为宋景公这样,于是感动了上帝,反而延长了二十一年的寿命。

雀在城角边生下一只乌鸦,古卜的人说这是吉祥的象征却也并不是吉祥。桑和谷在宫里长出来,说它是凶兆却也并不凶兆。

所以君子听到喜事不喜,见到奇怪的事物不怪讶,不崇尚徒劳无益的祭祀,不相信巫觋的胡言。相信巫觋的人是愚蠢的,崇尚淫祀的人败亡。唉,能不忍吗!

苟禄之忍第七十四

窃位苟禄,君子所耻,相持而动,可仕则仕。墨子不会朝歌之邑,志士不饮盗泉之水。

析圭儋爵,将荣其身,鸟犹择木,而况于人。

逢萌挂冠于东都,陶亮解印于彭泽,权皋诈死于禄山之荐,费怡漆身于公孙之迫。

携持琬琰,易一羊皮,枉尺直寻,颜厚忸怩。噫,可不忍欤!

【译文】

君子以占据高位贪图俸禄为耻。根据时势的变化而行动,能够做官时就做官。墨子不进入取名为朝歌的城邑,有志之士不喝名叫盗泉的水。

佩戴着美玉,享受着高官显爵,这固然会使自己荣耀起来;然而,鸟类尚且选择树木来栖息,更何况人类要有做人的准则。

西汉人逢萌看到王莽当政杀伐无度,就脱下官帽挂在洛阳城的大门上而离去。陶渊明不愿向权贵折腰,便解下彭泽县令的印绶,辞官归隐;唐代权皋用装死来拒绝做安禄山的幕僚;西汉人费怡用漆涂身,装疯卖傻,躲避公孙述的征召。

手里拿着珍贵的玉器,却想与别人手里的羊皮交换。小有所屈而大有所获,不知羞耻的人内心深处却有羞愧。唉,不要为了名利而放弃人格,怎么能不忍呢!

卷四

躁进之忍第七十五

仕进之路,如阶有级,攀援蹋等,何必躁急。

远大之器,退然养恬,诏或辞,再命犹待三。趋热者,以不能忍寒;媚灶者,以不能忍谗;逾墙者,以不能忍淫;穿窬者,以不能忍贪。

爵乃天爵,禄乃天禄,可久则久,可速则速。

辇载金帛,奔走形势。食玉炊桂,因鬼见帝。虚梦南柯,于事何济!噫,可不忍欤!

【译文】

仕途升迁的道路,就像台阶那样一级一级地升高。攀引跨越,何必那么急躁。

具有远大器识的人,退隐在家中培养恬淡无争的心灵,朝廷宫府征召他去做官,要等待第三次才同意。热衷名利地位的人,是不能忍受贫寒的;向灶献殷勤的人,是不能忍受谗诞的;跳墙去幽会的人,是不能忍受男女间的情欲;翻墙盗窃的人,是不能忍受贪财的物欲。

爵位是上天赐予的,俸禄也是上天赐予的,可以干长久就干长久,可以马上离职就马上离职。

当初苏秦用车装载着黄金布帛,为权力地位奔波于诸侯之间。去见楚王时,还抱怨吃的粮食比玉还贵,烧的薪柴比桂木贵,由于鬼神的引领而见到了神主。到后来就像做了一场虚幻的南柯梦,对事情又有什么补益?唉,怎么能不忍住自己急躁的心情呢!

特立之忍第七十六

特立独行,士之大节,虽无文王,犹兴豪杰。

不挠不屈,不仰不俯,壁立万仞,中流砥柱。

炙手权门,吾恐炭于朝而冰于昏;借援公侯,吾恐喜则亲而怒则仇。

傅燮不从赵延殷勤之喻,韩稜不随窦宪万岁之呼;袁淑不附于刘湛,僧虔不屈于佃夫;王昕不就移床之役,李浍不供麋角之需。

穷通有时,得失有命;依人则邪,守道则正。修己而天不与者命,守道而人不知者性。

宁为松柏,勿为女萝,女萝失所托而萎恭,松柏傲霜雪而嵯峨。噫,可不忍欤!

【译文】

有独立的见地和人格,不随波逐流,这是士人重要的节操,虽然没有文王那样的时势,有才干的人也能奋发向上。

不屈不挠地追求理想,不卑不亢地处世。像万仞石壁一样挺立在洪流中,岿然不动。

气焰炽盛的权贵之家,我担心早上如炭一样炽热到了晚上就像冰一样寒冷;巴结讨好公侯的人,我担心他高兴时对我亲近而发怒时就成了仇人。

东汉时的傅燮不听从赵延私下的开导,拒绝向权贵献殷勤;尚书令韩稜不随众人向外戚窦宪呼万岁;南宋时的袁淑不依附刘湛;南朝时的王僧虔不屈服于皇帝宠信的阮佃夫;北魏时的王昕不做搬床的事情来讨好上级;北齐时的李浍不向有权势的太守崔谋提供鹿角、鸽翎。

穷困或通达各自在于时机,得或失在于命运;依附别人则为邪,谨守道义则为正。修身而上天不赐予,这是命运;奉道而不被人所理解,这是天命。

宁愿做正直耸拔的松柏,也不能像女萝那样依附他物。女萝失去了依托就直立不起来,松柏却傲然高耸地面对风雪。唉,要坚守自己的人格,能不忍吗!

勇退之忍第七十七

功成而身退,为天之道,知进而不知退,为乾之亢。验寒暑之候于火中,悟羝羊之悔于大壮。

天人一机,进退一理;当退不退,灾害并至。祖帐东都,二疏可喜;兔死狗烹,何嗟及矣。噫,可不忍欤!

【译文】

成就了功业就引退,是符合自然规律的。只懂得进取而不懂得引退,这就是《易经》“乾卦”中所说的“亢”。在大火中能验证寒暑交替的征候,处在鼎盛时要觉悟羊撞藩篱招致进退两难时的悔恨。

天时人事是同一枢机,进取引退是同一道理,应当引退而不退,灾害就会一起降临。西汉时疏广、疏受功成身退,公侯们在洛阳城外为他们送行,二人被称为贤大夫;西汉韩信却落得狡兔死而走狗烹的下场,到那时再嗟叹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唉,对名利的留恋之心,怎么能不忍呢!

挫折之忍第七十八

不受触者,怒不顾人;不受抑者,忿不顾身。一毫之挫,若挞于市;发上冲冠,岂非壮士。

不以害人则必自害,不如忍耐徐观胜败。名誉自屈辱中彰,德量自隐忍中大。黥布负气,拟为汉将。待以踞洗则几欲自杀,优以供帐则大喜过望。功名未见其终,当日已窥其量。噫,可不忍欤!

【译文】

不能忍受别人冒犯的人,发起怒来就不会顾及别人;不能忍受别人压抑的人,怨愤起来就不会考虑自身。受到一点点挫折,就好像在大庭广众之下被鞭挞,气得怒发冲冠的,难道不是壮士?

不能忍受挫折,不是害了别人,就是害了自己,不如忍耐住自己的性情,慢慢观察胜败。名誉在屈辱中获得彰显,德量在隐忍中增大。西汉人黥布恃才放纵,自以为刘邦会拜他为将,当刘邦坐在床上洗脚时召见他,他气得差点自杀,而当他的待遇超过他的想象时,又大喜过望。黥布最后未能以功名终其身,此时就已经显现出他的度量了。唉,受到挫折时,怎么能不忍呢!

不遇之忍第七十九

子虚一赋,相如遽显;阙下一书,顿荣主偃。

王生布衣,教龚遂而曳组汉庭;马周白身,代常何而垂绅唐殿。

人生未遇,如求谷于石田;及其当遇,如取果于家园。岂非得失有命,富贵在天?

卞和三献,不售;颜驷三朝,不遇。何贾谊之抑郁,竟自终于《鹏赋》。噫,可不忍欤!

【译文】

写下一篇《子虚赋》,司马相如随即显赫;上书皇帝,主父偃顿时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