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起伏的大青山山脉外有个叫青山镇的大镇子,镇子上有个后生叫启明。启明的父亲死得早,他全靠妈妈拉扯成人,生得英气勃勃浑身是胆。这天,启明对妈妈说要独自进山收购药材,好卖给镇上的药房赚点钱。妈妈一听脸上就变了颜色,说:“这断然不行,明儿,你年纪还小,从未出过远门,妈哪能放你走?再加上如今世道险恶人心难测,而大山里人烟稀少、山高皇帝远,更是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启明一听就急了,说:“可我今年都20岁了,总不能老是在妈的庇护下过日子吧?难道妈就愿意我永远长不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吗?再说,您为我吃了那么多苦,我也该挣钱养活您了。”
妈妈见启明这么懂事既担心又高兴,她知道儿子的脾气,一旦拿定主意怕是九头牛也拉不回头了。沉吟了半晌后,她说:“你要进山也可以,但一定得答应妈两个条件!”
启明说:“妈,只要你肯让我进山,就是100个条件我也答应!”
妈妈竖起食指,缓缓说道:“第一,你必须在深秋落第一层霜的时节才能进山!”
启明一听笑了起来,说:“现在正是深秋,马上就要落霜了,妈,我答应你。那第二条呢?”
妈妈却不笑,而是神色格外庄重起来,转身从柜子深处掏出一样东西,却是个手帕包,打开,是三粒种子,黑乌乌暗沉沉的像生铁铸就一样。妈妈字字用力地说:“第二,你把这三粒种子带上,记住,每到山里人家求宿时,必须趁主人不注意把这三粒种子播种在主人家屋前屋后,第二天一大早离开时再把这三粒种子挖出来带上,到下一家还是这样做一遍。启明,就算妈求你了,你做到做不到?”
启明虽然不知道这么做是什么意思,但见妈妈一副千叮咛万嘱咐的样子,便一拍胸脯,说:“妈,你放心,我一定做到!”
第二天一大早陡觉寒气逼人,启明推门一看,哇,满地枯黄的草叶上、对门邻家的青瓦上白花花的全是霜!妈妈见了叹一口气,再无二话,当下在儿子脖子上套上一块绿色玉佩,说了声“老天保佑我儿”后就看着启明大步流星地出发了。启明走了老远,回头一瞧,看见妈妈依旧一动也不动地望着自己,任凭凌乱的头发在风中飘舞,心中顿时一阵酸楚。
一晃十多天过去了,再一晃一个多月了,儿子没有回来也不见让人捎个口信,妈妈开始变得沉默寡言,从早到晚木头人一般站在门口,朝大山的方向远眺。邻居们喊她也不应,上前一看个个惊讶极了,几天的工夫启明妈仿佛老了十岁,原本略微花白的头发不知何时竟变得白花花一片,瘦小衰弱的身子更是显得摇摇欲坠。大伙偷偷擦把泪,正要想出话来宽慰宽慰她,却见她收拾好一个包裹关上门,然后迈开步子竟朝大山走去!大伙这才明白年迈的启明妈妈是要进山找儿子,正要上前劝阻,却看到她一脸刚毅的笑,说:“大家别拦我,是我放儿子进的山,我就一定得把儿子找回来!”
启明临行前曾跟妈妈说过进山的路线,妈妈就沿着那条路线找去。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终于见到了进山以来的第一个村子,妈妈也不歇一下脚,立即从随身包裹里拿出一幅画挂在村中的一棵大树上,然后就地坐下来一声不吭。村里人见来了这么一位奇怪的大娘,立即好奇地围上来看,却见画上色彩鲜明地画着一枝花株,枝头盛开一朵花,朵大如碗,花红胜血,花瓣层层叠叠地围着中间一柱娇嫩的花蕊。画的左下角还有一行字,写的是:求购救命药材“血里红”,一朵十两纹银。
大伙一下子惊叹开了,一朵花值十两银子啊!只是长这么大了却从没见过这么奇异的花。
大伙围观、咂嘴,却见启明妈一直不言不语,饿了就买两个馒头啃啃,渴了就讨一碗白开水喝喝,累了就坐靠在树上打个盹。众人看在眼里,便压低声音嘀咕道:“这位大娘莫不是个疯子吧?”
一晃过去两天了,没有人拿花来换银子,妈妈叹了口气,小心地卷好画就动身了,她没有回家去,而是向大山更深处走去。
从此以后妈妈每见到一个即使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子,她也都要挂上画,然后坐在一旁等着有人来卖花给她。即使是下雨天也这样的,妈妈宁可自己被雨浇得湿透了,也不让一丁点雨星沾上画,但一直也没有人来卖花。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妈妈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路过了多少村落,反正越往大山深处走,山势就越来越险恶,可越是这样就越激励妈妈要寻找儿子的信心,因为她知道越是险恶的山里越有珍贵的药材,浑身是胆的儿子就越有可能来过。她从不向人打听她儿子是否来过,因为打听也没用,山里地广人稀,没有人会注意到一个小小的陌生的身影的,更重要的是,她生怕儿子已遭了不测,一打听便会惊动了凶手。
这天,妈妈来到了一个更为偏僻险峻的小山村,说它偏僻险峻,因为仅有的十几户人家均依山势而建,房子忽上忽下,有的隐匿在山坡那一面,根本无法看见,家家户户彼此相距又极远。妈妈看到村头有一间小小的杂货店,显然这十几户人家的油盐酱醋就全指望这间小店了,她二话不说,当即在小店旁的树上挂上画,然后照例坐了下来。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妈妈看到十几户人家大概都来到小店买过东西了,个个也看过画了,可没有一家有画上的花。妈妈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看样子这回又落空了,还得走,只是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了,有时临水照一下,水里面出现的人哪像五十开外,倒像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常常是坐下来时容易,再站起身可就千难万难了,头昏眼花老半天。这几天更是夜夜梦见儿子,儿子的眼睛一如既往地像天上的启明星一样明亮,可妈妈伸出手抱儿子入怀时才发现搂了个空。看样子自己跟儿子相见的日子不远了,这样也好,娘儿俩又可以相依为命了。
第三天,妈妈在心里对自己说:再没有人来卖花,就动身到下一个村子,来日无多,不能再耽误时间了。就在她费力地咽一口馒头就一口水时,耳边听到有个小孩说话了:“咦,这不是我家里长的花吗?”
妈妈浑身一抖,手中的半个馒头“噗”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抬头一看,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正歪着头打量着那幅画。妈妈一愣之后忙颤着声音说:“娃儿,你家真有这样的花吗?你可别骗婆婆啊!”
小男孩听了贴近画看了又看,然后用力点点头说:“没看错,我家后院里的红花跟这花一模一样!”
小男孩走后,妈妈立即收起画,因为起身的时候太快了,竟“扑通”一声重重跌了一跤,脸都跌破了,可她顾不上擦血,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那小男孩的身影,直到小男孩走到山坡那一面,然后不见了。妈妈手脚并用地爬上高处一看,山坡后有一户人家,孤零零地只有一家。
三天后妈妈又回来了,跟她一同来的是几个强悍的捕快(捕快是捕役和快手的合称,他们负责缉捕罪犯、传唤被告和证人、调查罪证)。
妈妈带着捕快直奔山坡后那户人家,推开门,正看到这家一家三口吃中饭,其中的小孩正是上次那个小男孩。一见捕快来了,那两个大人脸色“刷”就变了。
妈妈也不言语,像疯了一样直奔后院,尽管百草肃杀,但一进后院门却迎面看到三朵艳红如血、朵大如碗的花,微风乍起,花儿突发出“呜呜”的声音,像个久违的游子要一头扎进妈妈的怀里呜咽一样。妈妈“哇”的一声号啕大哭起来,双手捧花像昔日捧住儿子的脸,顿足说:“启明、启明,妈妈终于找到你了!”
捕快连忙劝住她,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的儿子又在哪里?妈妈竭力止住哭声,说:“请你们搜查这家,一定会搜到一块绿色的玉佩,上面刻着四个字‘恒寿恒昌’。”
一言既出,只见这家粗壮的男主人“霍”地跳起身就要拿锄头,早被两个手疾眼快的捕快死死地摁倒在地。忽见那男孩的妈妈“扑通”一声瘫坐在地上,指着男人披头散发地大哭起来:“你这天杀的,我早就说过不要干伤天害理的事,你偏要干,现在害了我们娘儿俩了!”
捕快一听话里有话,立即动手搜查起来,果然搜到一块玉佩,形状颜色和上面刻的字跟启明妈妈说的分毫不差。妈妈一看伤心欲绝,说:“这就是我儿随身佩戴的玉,是他临动身前我在菩萨面前整整跪了一夜求来的护身符,不想玉还在,人却……我就知道他们杀了我儿子后肯定舍不得扔掉玉的。说,我儿子在哪儿?”原本衰弱得风吹即倒的妈妈突然像母狮一样暴怒起来,要不是捕快死死拉着,只怕那男人脸上早就开花了。
有个捕快忍不住问:“大娘,你是怎么知道你儿子在这家被杀的?”
妈妈心疼如绞,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哀哀地说:“我儿子临动身前,我给了他三粒花种子,那种子长成花后红艳胜血,所以叫‘血里红’,是我昔年从遥远的他乡携带而来,生命力极为顽强,此处山中绝无仅有;更奇特的是,别的花种只在春夏两季才能萌生,而这种子偏在深秋时节落下第一层霜后才会萌芽,又生长得极快,一月左右即可盛放。所以我让儿子深秋落霜后进山,并再三告诉他无论到哪家投宿时一定要偷偷地把这三粒种子种下,第二天再挖走。现在你们看见的这三朵花儿就是那三粒种子长出来的,我儿子没有挖走种子,肯定就是在这家被害了!”
那男人一听在地上挣扎着朝他女人咆哮起来:“我说这花来得怪异,可你这女人非说花好看,不肯铲,全怪你这死女人坏了大事!”
事已至此,男人无法隐瞒,捕快略一威吓便全招了,原来那天启明正是在他家住的宿,当他知道启明进山收购药材后便知道启明身上带了银子,当下起了杀心,在夜半时分用打柴的斧头砍死了熟睡中的启明,然后埋在了后院。他哪里知道启明早已遵照妈妈的嘱咐在后院悄悄埋下了三粒种子。
在这男人的指认下捕快只几锹就在那三朵红花的旁边挖出一具尸骸,尸骸还没有完全腐烂,身上的衣服鞋袜全在,他正是曾经生气勃勃地发誓要挣钱养活妈妈的启明!
妈妈一见尸骸万箭穿心,先咬牙狠命一摔,那块玉佩顿时碎得纷纷扬扬,然后嘴里只来得及说了声:“启明,我的儿,妈妈来了!”口角血沫喷涌,身子一歪就倒了下来,正倒在花上。
那鲜血一样红的花瓣突然间朵朵飘零下来,刹那间落红如雨,像一位年老母亲的血泪在飞。
如果说花红胜血,那么母爱更胜过花红。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母亲都会不顾一切地保护我们。也许苍老的是年龄,也许凶残的是凶手的利欲熏心,也许面临的是危险的困境,但当这些呈现在母亲的面前时,一切都会黯然失色,不再可怕。因为,母亲会用她的坚韧战胜一切困难。
孝顺频道
“最近电视真没意思。”老婆走进卧室,在他身边坐下,夺过他手里的杂志说。
“不会吧,80个频道都没意思?”他问。
“是呀,个个频道都大谈孝道。新闻是关于孝道的,谈话节目是关于孝道的,电视剧是关于孝道的,就连动物世界也以孝道为主题。”
“奇了!真是这样?不会是开展大规模的孝道国民教育吧?”他将信将疑,到客厅里打开电视机。里面正在播放一部连续剧,名字叫《常回家看看》。他又调了个频道,是对一位90岁老人的专访,他再连调了几个频道,竟然真是那样——全都是如何关爱父母的内容。
他选定一个节目看起来。镜头里出现一位白发老人挑着担子浇菜的情景。老人已经七十来岁,却吃力地挑着百十斤重的木桶,上河岸,下河滩,步履维艰。蓦然间,他全身一震,发现那老人的身材面貌酷似自己的父亲,瞪大眼睛细看,却又觉得不太像。
他将电视机重重地一摁关上了。他不愿意想到父母,嫌他们脏。他更不愿意让他们到城里来居住,二老与这个装修得十分精美的家似乎格格不入。他有多久没有回家了?三年吧?是的,三年。
第二天,刚到单位,就听见人们议论纷纷,原来某国的总统来访,电视上一直跟踪报道,一时间人们津津乐道。他问:“总统来访?怎么昨天的《新闻联播》也不报道?”
“报道了呀,整整10分钟!”有人看着他说。
他吓一跳,播了10多分钟?没有呀!7点到7点半我一直守在电视机前。
他试探着问:“那么,昨天晚上谁看了中央三台?7点半开始的是不是《戈壁母亲》?”
美女同事小王睁大眼睛反驳:“你说的是什么呀?7点半明明播的是韩剧《美人鱼》!”
“那么,谁又看了四川一台,8点钟开始的是不是《常回家看看》?”
“乱说!应该是《笑傲江湖》才对,我就是看的这个频道。”小李是个武侠迷,很肯定地对他说。
他简直成了外星人!
他家的电视竟然播放完全不同的节目!
他还是不相信。回家后,他立即打开电视机,边看边用手机与朋友联系,问他们是不是播放一样的节目。朋友们对他的话感到莫名其妙,因为他报的节目全部不一样。有个朋友甚至问他是不是在发高烧,要不要上医院。这个朋友明显怀疑他在说胡话。
最后他瘫坐在沙发上。
他十分难过,开始对自己认真反思起来。也许是自己的电视中了什么病毒?或者就是自己太不孝顺,受到冥冥中什么力量的惩罚?用俗话说,就是“报应”!而且这“报应”还不知会怎么发展下去、会有多可怕!
几天来他食不甘味。他再也不敢去碰电视机,好像那上面有电,会电着他似的。父母的形象占据着他的整个脑子。从小时候开始,母亲如何为他洗尿布,父亲如何给他喂稀饭、如何送他上学、如何省吃俭用为他凑做生意的钱……一切记忆都浮上心头。
他深刻地认识到自己有愧于父母。
他无论如何也得回去一趟。第二天,他请了假,然后出发。傍晚时分他到了老家门边,看到整个河岸上只有父母破旧的草房子,显得孤零零的,河滩里是数不尽的石头,石头缝里有一小块菜地。他没有急着进去,而是在外面悄悄地听了听。
母亲的声音:“孩子他爸,快点,看《新闻联播》了!”他诧异,父母根本就没有电视,如何看《新闻联播》?
父亲的声音:“马上就来!唉,我这腰呀,疼得厉害。老了,不中用了,挑水浇菜也不行了!”
他有些歉然,的确不该那么对待父母。这时候他听见母亲又说:
“孩子他爸,这块石头真好,当个电视用!咱儿子一家每天晚上的情况都播。那道士真有法术,随便在河滩上捡两块石头,就满足了我们的愿望!”
父亲语气里满是钦佩地答道:“那道士是神仙!活神仙!人家帮人帮到底,还走那么远的路,到儿子城里去送石头。两块石头,那块在儿子家里录像,这块就在我们面前播放。绝了!人家还不是为了圆你想天天看儿子的梦?”
“你不想天天看儿子?想得比我还厉害,咋就只说我呢?”母亲嗔怪地打了父亲一下。
然后他们聚精会神地看起“新闻联播”来。
透过门缝,他看到一块平如镜面的石头上,显现着自己家里的生活情景,妻子在打毛线,女儿在做作业……
他在门外站着,并没有急着进去,因为满脸泪水不好收拾。他想起一个月前,有个道士在他家门外卖一块石头,那石头很精美,他便买下了,就放在家里的电视机旁边。
原来那是块神奇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