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上,长安。
晋阳朝廷特使皇甫郦携带圣旨赶到长安。
天子在圣旨中大力赞赏了韩遂收复关中的功劳,并升官加爵。韩遂很平静地接下了圣旨,然后在府中宴请皇甫郦,询问了一些晋阳的情况。听说大将军没有回到晋阳,而是和天子约定在洛阳相会,韩遂的脸上不禁闪过一丝惊色。
筵席散后,韩遂邀请皇甫郦到书房细谈。
“先生,这是太尉徐荣大人给你的亲笔书信。”皇甫郦从怀中拿出一块白绢,恭敬地递给了韩遂,“太尉大人希望能得到你的回复。”
“怎么?你马上就要返回晋阳?”韩遂一边接过徐荣的书信,一边诧异地问道,“这里都是你的老朋友,你应该留下来多聚些时日。”
“朝廷正在向青、兖两州大量迁移人口,公务非常繁忙,我哪敢在此耽搁太多时间?”皇甫郦笑道,“等到了春天,我们一起打洛阳的时候,我再来和先生相聚。”
韩遂笑笑,当着皇甫郦的面,打开了徐荣的书信。
徐荣把中原大战后天下的形势做了一番简要分析,把朝廷对稳定和发展西疆的诸多办法做了一番说明,最后恳请韩遂以社稷为重,相信天子、长公主和朝廷为中兴大汉而誓死奋战的决心,请他务必和朝廷保持一致,联手对抗袁绍等叛逆,为早日平定天下振兴大汉建下盖世功勋。
“子烈想让我和他一起打洛阳?”韩遂放下书信,抬头望着皇甫郦问道。
“先生的担心我们都知道,马超在蒲坂津也把先生的意思明白无误地告诉了杨凤将军,天子和朝廷非常敬佩和理解先生,更感谢先生为西凉所作的一切,所以……”皇甫郦略略停顿了一下,然后以郑重的口气说道,“天子和朝廷已经下旨给征西将军庞德大人、骧武将军卫峻大人、虎威将军雷子大人,命令他们即刻率两万铁骑奔赴河西,并征调东羌狂风沙、聂啸、旭葵,西部鲜卑步度更、北部鲜卑拓跋韬和匈奴右贤王刘冥共六部两万铁骑随同西进。”
韩遂惊骇万分,脸上顿显怒色。
皇甫郦轻轻咳嗽了一声,好整以暇的继续说道:“本来太尉大人还想征调更多的铁骑,但长公主和朝廷考虑到中原大战刚刚结束,河北财赋紧张,另外频繁征调胡骑也容易引起胡族诸部的反感,所以这才把征西大军的规模控制在四万人,并拜征西将军庞德为大军统帅。相信以庞德大人的勇猛,击败西羌夺回河西五郡,稳定西部边陲绝对不成问题。”
韩遂只觉一股冰冷的杀气直冲脑门,单薄的身躯不由自主地打了几个寒战。晋阳朝廷突然决定西征,让他措手不及,一时间心乱如麻,茫然无措。
“先生,天色不早了,我告辞了。”皇甫郦看到韩遂神色惊惶,眼里不禁露出稍许得意,他站起来,躬身说道,“先生,明天早上我能得到你的回复吗?”
韩遂迟疑了片刻,跟着站起来小声问道:“你能告诉我,大将军不回晋阳的真正原因吗?”
皇甫郦摇摇头,微微笑道:“先生,大将军为什么不回晋阳,我不知道,但河北现在是天子和长公主主政,这是毋庸置疑的。先生应该看到,自从大将军勤王成功重建朝廷后,河北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果河北还是过去的河北,先生认为今日朝廷能取得中原大战的胜利吗?回头看看董卓的败亡,再看看河北的雄起,先生难道还不明白其中的缘由吗?”
“中原大战,河北之所以能够取胜,完全得益于天子和朝廷的强大。”
“先生对中原大战的具体情况可能还不太了解。此次中原大战,朝廷在七个月的时间内连续征调了一百八十万民夫,筹措运送了两万四千车和三千五百船粮草辎重,在决战之时,长公主还亲自北上大漠征调了七万胡骑南下。先生可以想一想,如此规模的大战,如果没有强大的朝廷指挥全局,如果没有对朝廷绝对忠诚的郡县官吏,如果没有对天子和朝廷非常信任的百姓和士卒,如果没有畏惧于大汉的强大而俯首听命的塞外胡族,我们能取得这样空前的胜利吗?我们能因此奠定平定天下的优势吗?”
“大将军虽然声名显赫,功勋盖世,但凭他个人的威望和权势,凭他一己之力,能让河北三州的所有郡县官吏对他言听计从吗?能保证河北在七个月的时间内连续征调民夫和筹措粮草而不出一丝一毫的差错吗?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地方,大将军他敢冒着成为大汉叛逆遗臭万年的危险,冒着涂炭中原摧毁社稷的危险,从塞外征调七万胡骑南下吗?”
“先生,大将军是大汉的大将军,是大汉的中兴名臣,正是因为大将军的忠诚和勇武,大汉天子和朝廷的威仪才得以重建,而正是因为大汉天子和朝廷重建了威仪,大将军才能统帅大军纵横天下,建下盖世伟业。”
“中原大战,袁绍、刘表、曹操、刘备等叛逆集结了三十多万大军和河北决战,但他们为什么败了?难道是因为长公主从塞外征调了七万铁骑南下给了叛军致命一击吗?不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是因为袁绍、刘表这些叛逆肆意践踏大汉天子和朝廷的威仪,他们背叛了大汉,背叛了天朝,他们失去了可以征战天下的最强大力量,等待他们的必将是彻底的败亡。”
“和大汉为敌,势必灰飞烟灭。”
皇甫郦挥舞的双手就象一面面飞腾的战旗,其慷慨激昂的声音仿佛化作了北疆铁骑惊天动地的怒吼声。
韩遂目瞪口呆,心神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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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超接到韩遂的书信,日夜兼程赶回长安。
“逢纪答应了我们的条件吗?”韩遂急切问道。
“没有,关键条件一个也没答应。”马超恨恨地说道,“大概是看到河东北疆军没有渡河攻击迹象,而中原战场也全部停战,所以逢纪的口气越来越硬。他拒绝让出潼关和武关,拒绝在大雪来临间给我们钱粮。本来答应给西凉的赈济也借口河内失陷需要征募更多的军队展开反攻而推迟到明年春天。”
“明年春天?”韩遂怒极而笑,“到了明年春天,北疆军就要渡河攻击了,他给我的钱粮正好用来打仗。袁绍这笔帐算得倒是非常精细啊。”
“是不是让羌人暂时返回西凉?”马超问道,“很快就要下雪了,如果再迟延一段时间,羌骑就无法回去了。”
“立即让他们回去。”韩遂点头道,“我们粮草有限,如果大家都待在关中,年初我们就要杀马充饥了。你也带着军队回去。”
“我?”马超愣了一下,“我也回西凉?”
“对,河北组建了四万人的西征大军,正在奔赴河西。”韩遂苦笑道,“皇甫郦说,庞德将在下雪之前带着两万铁骑赶到武威郡,而东羌、西部鲜卑和匈奴人的铁骑将在初春陆续赶到河西与其会合。”
“西征大军?”马超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先生,他们要打西凉?”
“咚……”韩遂一拳砸到了案几上,“我们失策了。中原大战,河北之所以取得了最后的胜利,是因为从塞外征调了七万胡骑南下,这个数量远远超过了我们的预料。谁能想到,河北竟然牢牢控制了塞外诸胡,难以置信。”
“这怎么可能?”马超根本不相信,“皇甫郦肯定在胡扯。河北为了戍守大漠,在塞外驻扎了数万铁骑,这些人一旦南下,塞外诸胡失去威慑,随时可能反叛,所以这次南下中原作战的胡骑,最多不过是弧鼎、弃沉、射缨彤、鹿欢洋这些李弘的心腹部下而已,至于塞外戍守铁骑和其它胡族部落铁骑,李弘绝对不敢随意征调。”
“这是真的。”韩遂拿出了徐荣的书信,“冀州大战结束后,李弘马不停蹄,北上塞外巡视大漠,把匈奴单于庭、鲜卑诸部的藩属国地位改为了归属地位,所有胡族诸部分的族众都变成了大汉子民,所有胡人都享受大汉子民的待遇,并在南迁胡族部落的同时,在边塞郡县大力推广和实施了一系列有利于稳定和发展胡族部落的新政。胡族诸部的首领们得到了更多的财富,而他们的族人现在不但能享受到朝廷的赈济保证自己的生存,还能因为加入了大汉兵户而得到属于自己的牲畜和牧场。胡人生存无忧了,一家人的生命得到了保障,归顺的地位和待遇得到了保证,人人对大汉天子和朝廷感恩戴德,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多少人愿意背叛大汉?所以,胡族诸部被河北所控制,也就不难理解了。”
“依据河北的新兵制,士卒们的功劳越多,获得的土地就越多,而对胡人来说就是属于自己的牛羊越多,属于自己的草场越大。”韩遂连连摇头,“河北的这种新兵制,对士卒的刺激非常大,人人都愿意打仗,人人愿意誓死奋战。如果我估计不错的话,到了明年春天,加入到西征大军的胡骑会越来越多。”
马超想了一下,疑惑地问道:“先生,河北不停地征伐打下了大片的土地和草场,然后又把这些土地和草场赏赐给了立功将士,那么,河北的财赋如何增长?如果河北财赋不能增长,那它又拿什么打仗?”
“问得好。”韩遂看看坐在身边的韩翼、阎行、凌孺、杨秋等西凉众将,毫不掩饰自己对马超的赞赏,“在座诸位大人中,只有孟起看到了这其中的要害。”
“河北新田制和新赋税制的重点有两个。”韩遂说道,“一个是天下的土地大都是朝廷的。”
“十几年来,大汉战火和灾祸连绵不断,人口骤减,无主土地非常多。除了一些活下来的门阀富豪们的私人土地,还有朝廷新近赏赐给立功将士的土地,其它土地都是朝廷的。草场也是一样,这些年,李弘先后平定匈奴人须卜骨都侯的叛乱,诛杀和连、慕容风、拓跋锋等鲜卑首领雄霸大漠,占据了浩瀚疆域,河北拥有的草场数不胜数。河北把这些属于朝廷的土地和草场分给普通百姓和胡人,让他们耕种和放牧,所得收益双方按约定分成。土地是朝廷的,这是河北财赋持续增长的根本原因。”
“二是按丁征缴赋税。本朝四百年来,一直按土地数量和人口多少分别征缴田租和口赋,但因为河北实施了新田制,每个人都分到了相同数量的土地,所以赋税就按丁征缴,每丁征缴相同数量的赋税。这样一来,百姓就无法欺瞒府衙少缴或不缴赋税。按丁征缴赋税,导致河北财赋骤然暴增,更使它在中原大战后恢复元气的时间大大缩短。”
韩遂说得很笼统,而马超、杨秋等人没有听明白,似懂非懂,约略知道河北实施的新政非常高明,河北的士卒和北疆的胡人只要打仗立功了就能得到土地和草场,所以北疆军会越来越厉害。
韩遂简要说了几句后,不知想到了什么,陷入了沉思。
大堂上一时非常安静。
“先生,庞德率领铁骑大军赶到武威后,未必会立即发动收复河西五郡的大战,他们真正的目的可能是为了逼迫我们联手攻打洛阳。”马超打破了大堂上沉闷的气氛,“先生,我回到西凉后,是赶到金城郡陈兵于黄河南岸,还是屯兵于汉阳郡的翼城?”
韩遂没有说话,坐在那里发呆。
河北这一手集中了自己的要害。北疆军如果强渡黄河攻打关中,动用的兵力和钱财极为庞大,而且很有可能被自己和袁绍的大军击败。河北显然不愿意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所以它一方面派皇甫郦到长安游说,并让徐荣以私人的关系详细阐述河北所拥有的强大力量,一方面又派出庞德的铁骑进驻西疆,这样既答应了自己提出的条件,又达到了威胁自己的目的,另外也向自己证明了河北的确有平定天下的实力。
北疆铁骑到了武威,入侵的西羌担心遭到围攻,肯定北撤张掖和西海一带。北疆铁骑因此可以腾出手来,威胁金城和汉阳。自己在西凉受胁的情况下,如果和袁绍联手对抗河北,其结果可想而知。失去了西凉,自己还能在关中立足吗?
难道自己几十年的梦想当真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永远也不能实现的美梦吗?
“父亲,河北根本就是虚张声势,它不可能在中原大战结束后,还有实力派出四万大军进入西凉攻打河西。”韩翼看父亲忧心忡忡的样子,出言安慰道,“大汉四百年来,英雄辈出,但从来没人能让大漠胡人永久臣服,从来没人能永保边塞的稳定。本朝为了稳定西疆,和羌人断断续续打了一百多年,但羌人至今还在侵袭我大汉疆域,所以,我认为父亲大人不要太过担忧,还是想方设法度过眼前的危机,尽快在关中站稳脚,把西凉百姓迁入八百里秦川为上上之策。”
韩遂苦涩一笑。一百年来,西疆和她穷苦的儿女都在血腥和泪水中度过,要想摆脱延续了百年的噩梦,只能靠自己。
“你带着大军到金城,陈兵黄河。”韩遂脸露坚毅之色,断然说道,“如果北疆军渡河攻击,你把他们坚决打回去,甚至不惜联手羌人,把他们围歼在天穹沙漠(今腾格里沙漠)。”
马超躬身领命。
“子卫,你也回去。”韩遂手指韩翼,“你主掌西凉政事,孟起主掌西凉兵事,你们两个齐心协力,务必给我守住西凉。”
“父亲大人放心,我一定确保大军粮草,帮助孟起击败北疆军。”
“好。”韩遂冲着他们挥了挥手,“明天早上,你们返回西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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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中,豫州,许昌。
刘备以豫州刺史兼领汝南太守的身份率军赶到豫州颖川,和荀谌、徐璆、张飞等人会合于许昌。
文聘、庞季、刘虎、黄忠等人随即告辞刘备,带着大军急返荆州。
徐璆此时改任南阳太守,他也告辞了刘备,随后奔赴南阳。
颖川太守荀谌在大营设宴,给刘备接风洗尘。席间,张飞对刘备放弃徐州一事极为不满,他不好责备刘备,于是破口大骂曹操,附带把袁绍也骂了个狗血喷头。
刘备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兄弟,一脸羞愧。事到如今,他能怎么办?总不能带着军队和曹操抢徐州吧?自己和曹操撕破脸,打得热火朝天,河北李弘不费吹灰之力,白捡个大便宜,这种事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干,有天大的怨气也只能忍着。
席上袁绍的手下很多,一个个对张飞吹胡子瞪眼的,恨不得把他暴揍一顿。
一顿饭不欢而散。
张飞的脾气不好,又喜欢喝酒骂人,刘备担心他在许昌和袁绍的手下发生冲突,于是让他和孙乾一起到汝南征募士卒,屯积粮草,准备明年的大战。
刘备又书告远在徐州的关羽、简雍等部下,尽快带着大军赶到许昌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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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下,徐州,彭城。
关羽带着一队亲卫骑飞驰到府衙门口,纵声狂吼,“给我冲进去,把人救出来。”
“关将军……”巡值卫队的队率看到关羽怒气冲天地飞奔而来,大吃一惊,“关大人,你这是干什么?”
“给我滚开……”关羽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凌空就把他摔了出去,“再敢阻挡,杀无赦。”
几十名亲卫一拥而上,拳打脚踢,把值守府衙大门的十几个卫士打得抱头鼠窜。
“咚咚……”报警的鼓声冲天响起。
关羽手背身后,大摇大摆地走在最前面,杀气腾腾。亲卫们手拿武器,跟在他后面逢人就打,见东西就砸,一时间府衙内乱作一团。
典韦手拿短戟,带着一帮人马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看到迎面走来的是长髯飘洒的关羽,不禁愣住了,“关大人,你这是干什么?酒喝多了发酒疯啊?”
“丞相在哪?”关羽怒声吼道。
“你想干什么?想谋刺丞相吗?”典韦放下短戟,生气地说道,“有事你不能禀报一声?非要打进来干什么?是不是马上要离开徐州了,心里不舒服啊?”
“丞相在哪?”关羽大步走到他身边,厉声喝道。
“哎……关云长,不要给脸不要脸啊。这里是丞相府,不是你家的后花园,你不要太过分了。”典韦知道关羽带着徐州军马上就要离开徐州,徐州军上下对曹操和兖州军恨得咬牙切齿,所以此时千万不能挑起祸事,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丞相是不是在内府?”
“到此为止。”典韦强忍怒气,冲着从四周扑上来的卫士连连摇手,“关大人,带着你的人立即离开丞相府,不要自取杀生之祸。”
“谁敢杀我……”关羽怒目含威,放声狂呼,“冲进内府,把人给我救出来。”
典韦还想再劝,就见风声四起,关羽背后的战刀已如闪电一般,呼啸而至。典韦惊叫一声,手中短戟飞起,迎面就挡。
“当……”
火星四射。典韦虎口巨震,短戟脱手飞出。不待他再取背后短戟,关羽的战刀已经再度剁至。
“退……”典韦大吼一声,身形飞退,同时一拳轰出。
战刀剁空。铁拳奔雷而至。关羽高大的身躯不退反进,狠狠撞向典韦的拳头,“滚……”
典韦击中了关羽,但被关羽疯狂的一撞,连退数步。
“杀……”战刀厉啸,雷霆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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