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角长鸣,低沉而雄浑的号角声响彻了天宇。
铁骑大军一字展开,如同滔滔洪水一般,一路咆哮着怒吼着,以雷霆万钧之势,一泄而下。
铁骑奔腾的巨大声响和雷鸣般的呐喊声一阵高过一阵,就象惊涛骇浪一般,劈头盖脸地向战场上重重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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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徽面无人色,心里的恐惧霎时间击垮了迎战的勇气,他惊慌失措地叫着喊着,然后掉转马头,率先向中军逃去。
正在战场右翼围攻并州军的虎贲将士还在激烈厮杀,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上官已经临阵脱逃了。虎贲营的一个都尉临危不惧,继续指挥部曲攻击并州军,同时遵从董越的号令,组织部分兵力迅速脱离战场,准备用箭阵阻击敌人的铁骑。
董越神色冷峻,连续不停地下达着命令。传令兵飞奔在战场上,五彩缤纷的令旗在空中剧烈的翻腾着。
吕布的大军刚刚被北军分割包围,但转眼间形势就变了,现在轮到吕布的大军和前来支援的铁骑包围北军了。内外夹攻之下,北军败局已定。
董越知道自己退路尽绝。叛军援兵的到来,改变了战场上的兵力对比。这一仗在即将取得胜利的时候,突然失败了,他心犹不甘。他断然命令左右两翼大军放弃对并州军的包围,以最快的速度向中军靠拢,固守待援。
北军要想重新获得这场大战的胜利,只有指望董卓带着大军从城内杀出来支援了。
董越再次扭头向长安城方向看去,他盼望出现奇迹,盼望能看见呼啸而来的西凉铁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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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集结阵,密集结阵……”吕布嘶哑着嗓子,愤怒地吼叫着,绝望至极。
西凉人的铁骑杀来了,这说明司徒大人在长安城内诛杀董卓的计策已经失败了。董卓只要在稳住了长安城的情况下,才会派出铁骑支援董越。
“杀,杀上去……”吕布疯狂了,长戟上下飞舞,吼声如雷,“死战,死战……”
并州将士生机尽绝,此刻退也是死,降也是死,只有血战一条路。铁骑奔腾的轰鸣声和鲜血淋漓的战场狠狠地撞击着他们的心灵,激起了将士们埋藏在心灵深处最原始的血腥和凶残。杀,不死不休,战死为止。
并州将士霎时间士气如虹,人人抱着必死之心,一往无前,以命搏命,誓死血战,“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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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军士卒不进反退,金锣声此起彼伏,急骤的战鼓声也从北军中军大纛下直冲云霄。
吕布大急,连连挥手狂呼:“擂鼓……擂鼓……杀上去,死死缠住北军,缠住他们……”
北军现在和并州军混战在一起,双方杀成了一团,铁骑如果杀过来,北军士卒必定要遭到误杀,所以董越决心要摆脱并州军的纠缠,让铁骑对并州军展开致命一击。你想跑,门都没有,临死我也要拉个垫背的。吕布咬牙切齿,督军奋起余力,死死缠住北军,杀一个赚一个。
董越苦不堪言,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右翼大军被铁骑无情的杀戮、吞噬,一个个士卒,一面面战旗,被踩在了铁骑的脚下,被碾成了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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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州军将士难以置信地望着在铁骑下挣扎嚎叫的敌人。铁骑竟然是自己的援军。
绝处逢生的士卒们愣了一下,然后他们激动了,他们用尽全身的力气,高举武器,纵情欢呼,如雷般的欢呼声霎时就象春雷掠过大地,传遍了战场上的每一个角落。
吕布惊喜地看着呼啸而过的铁骑,浑身上下顿时热血沸腾,情不自禁地跟着将士们齐声欢呼,声嘶力竭。
司徒大人成功了,司徒大人运筹帷幄,算无遗策,他成功了。
“董卓死了,董卓死了……”吕布突然意识到什么,举起长戟在阵前狂奔起来,“董卓死了……董卓死了……”
吕布的心灵在这一刻剧烈的颤栗着,他的泪水冲出了眼眶,他哭着,叫号着,他丢下了长戟,甩下了战盔,他高举双手,仰天狂呼:“董卓死了……”
“丁大人,睁开你的眼睛,董卓死了,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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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上一片混乱。
董卓死了。震耳欲聋的叫声让北军将士人心惶惶,士气立时掉落到了极点。苦苦支撑的北军开始乱了。
董越不相信,他不相信董卓会死,他急切地盼望着奇迹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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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迹出现了。
在士卒惊喜的欢呼声中,董越霍然回头,他看到了祈盼已久的援军,看到了转败为胜的希望。
“擂鼓……杀,杀啊……”
北军将士顿时士气陡振,如雷般的杀声霎时震撼了四野。
北军、并州军,还有那从天而降的羌人铁骑,三支大军就象三只嗜血猛兽,狠狠地撞到了一起,然后疯狂的咆哮着、撕咬着,在血肉横飞之间肆意蚕食着一条条血淋淋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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援军越来越近,董越脸上的神情越来越震骇,心里的绝望和痛苦越来越强烈。
董越突然面对长安方向,纵声狂呼:“大人,你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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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高飘扬的“汉”字大纛旁,是一面巨大的红色战旗,战旗上绣着两个斗大的字:皇甫。
皇甫鸿望着前方血腥而惨烈的战场,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吕布总算撑过来了,今天这一仗,终于赢了,大汉将因这一仗而重振天威。
“传令诸部,从战场两翼杀进去,包围董越,全歼叛逆。”
三千将士在惊天动地的战鼓声中,象狂啸的飓风一般卷进了战场,所过之处,尸横遍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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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越带着亲卫曲急速后撤。
董徽的尸体横放在一匹战马上,鲜血顺着两只摇晃的手臂流到了指尖上,然后一滴一滴地落到了潮湿的地面上。
董徽在逃往中军途中被流矢射中坠落马下,然后被敌人的铁骑践踏而死。虽然他的亲卫拚死相救,但最后也就抢回来一具残破的尸体。董越不想丢下弟弟的尸体,他要带着弟弟一起逃出战场。
“大人,我们往哪撤?往郿坞吗?”
“郿坞已经没了。”董越痛苦地说道,“我们往东,到潼关,到关西去。”
亲卫曲的军候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大人,那太师……他还能……”
董越心中悲恸,泪水不禁夺眶而出,“没有了,都没有了……”
“走,我们到关西会合牛辅,然后杀回来,杀死皇甫嵩,为太师大人报仇,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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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街浴血,杀气纵横。
董璜的两千虎贲卫士被司隶校尉部的卫兵打了个措手不及,死伤惨重,但董璜急于杀到皇宫,他根本不顾惜士卒的伤亡,督军猛攻。
黄琬为了尽可能迟滞和杀伤敌人,在长街上布置了二十台弩炮。每当前一列的阻击士卒倒下后,后列就以弩炮轰击,然后士卒们再冲上去猛杀猛砍。司隶校尉部因为兵力单薄,不得不且战且退。
双方正在相持不下的时候,城门校尉王欣带着援兵从董璜的背后杀了过来。
董璜腹背受敌,手下将士虽然拚死抵挡,但奈何司隶校尉部和城门校尉部的士卒勇不可当,无惧生死,个个越杀越来劲,大有同归于尽之势。
虎贲卫士连番冲杀,推进了两百步,距离皇宫近在咫尺了,但此刻他们已经付出了死亡一千多人的代价,无力再冲了。
“擂鼓求援,让铁骑来救我们,快点……”董璜声嘶力竭,狂吼不止。
黄琬焦急地回头看看。再转过一条街,就是直达皇宫的御道了。如果让董璜冲过这条街,和董卓的铁骑会合,事情就不可预料了。
“传令下去,给我杀死董璜,立即杀死他……”
十几个武技高超的袁阀门客奉命保护黄琬,一直没有离开他左右,这时听到黄琬的命令,立即带着黄琬的亲卫队杀了上去。
董璜和亲卫们冲过箭雨枪林,奋力鏖战,逐渐逼近了街口。董璜清晰地看到黄琬策马挥鞭,指挥士卒们奋勇拼杀,他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黄琬惊恐而愤怒的叫喊声,听到他不停地喊着杀死董璜。
“老匹夫,我要剥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把你挫骨扬灰……”董璜气怒攻心,破口大骂。
董璜的叫骂暴露了他的位置,袁阀的高手们以最快的速度,最犀利的攻击,迅速杀了过去。弩箭在厉啸,长剑在飞舞,手戟在狂号,战斧在咆哮,一番暴风骤雨的攻击之后,董璜突然发现敌人站在了自己面前,几十个武技强悍的亲卫全部被踩在了敌人脚下。
一瞬间,仅仅一瞬间的功夫,几十个悍卒就变成了一堆血肉模糊的尸体。
“杀……”董璜瞪大了血红的眼珠子,挥刀就砍。
一柄血淋淋的长枪凌空而至,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洞穿了董璜的身躯。
董璜心中巨痛,双手本能的抛下战刀,一把握住了枪柄,高大的身躯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这时,他才蓦然发现胸前的铠甲片片碎裂。
“去死吧……”董璜一声怒吼,双手用力折断枪柄,把半截断枪狠狠地插进了敌人的脖子。
战刀划空而过,董璜硕大的头颅腾空飞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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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街上,尸积如山,血流成河,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
阳光变得异常的冷凛,和风变得格外的肃杀。
黄琬、王欣,还有两百多名幸存下来的士卒站在长街上,站在尸堆中,站在血泊里,神情肃穆,心中再也找不到半死的悲痛和怜悯,冷酷和残忍在这一刻占据了他们早已麻木的心灵。
杀光了,死光了,这就是拱卫社稷,这就使铲除奸佞,这就是报仇雪恨。
王欣慢慢地走到黄琬的马前,和他相视一笑。
“我们去杀董卓吗?”
黄琬点点头,然后轻踢马腹,调转马头,走向了另外一条长街,通向未央宫的长街。
王欣看看长街上三三两两的士卒,举手做了个手势。一个军候拿着董璜的脑袋,率先跟了上去。其它的士卒拿起武器,步履蹒跚地踩着尸体,摇摇晃晃地走向了另外一个战场,另外一个死亡之地。
王欣低头看看沾满了鲜血的靴子,心痛地摇摇头,然后就势抬起一只脚,用力在一具死尸的衣服上擦了擦。突然他发现这是自己的手下。王欣惊呼一声,急忙俯身去擦。血迹没有擦掉,反而沾了两手的污血。王欣沮丧地看看双手,叹了口气,然后踩着满地的鲜血,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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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骑在战场上往来飞驰,四处追杀逃跑的敌兵。
疲惫不堪的步卒们在各自上官的指挥下,围杀负隅顽抗的最后几股敌人。
皇甫鸿和一队亲卫打马飞驰,四处寻找吕布。
吕布和张辽坐在一个小土坡上,看着身负重伤的李封,低头无语。离开吴岳亭的时候,大军有八万,两仗打下来,大军只剩下了两千多人,这还包括留在郿坞的一千兵。吕布的大军几乎打完了。
“大人,皇甫大人来了。”站在吕布身后的亲卫指着远处匆忙而来的一队铁骑,小声说道。
吕布和张辽急忙站起来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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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布第一眼看到皇甫大旗的时候,欣喜若狂,但他随即就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一丝不安的情绪弥漫在他的心里。
吕布曾经怀疑过筹划和指挥这场兵变的是皇甫嵩。因为杀董卓,靠司徒大人一帮文臣在背后耍阴谋是不行的,必须要动用军队。自己实力有限,在军中也没有威信,即使自己侥幸杀了董卓,也无法稳定关中的局势。董卓的一帮旧将现在大部分驻军于外,手上都有军队,只要他们联手反攻,关中必将大乱。数万大军杀到长安,不但王允和自己性命不保,最后恐怕连天子都很危险。当今朝堂上,能让董卓旧将拜服的只有皇甫嵩。杀死董卓后,能不能达到拯救和稳定社稷的目的,还要看皇甫嵩能不能及时震慑和安抚董卓旧将。
不过自己的这种猜测被司徒王允大人一口否定了。王允认为今天我能杀董卓,那明天董卓的旧将就会杀我。在王允看来,除恶就要务尽,不能留下一丝一毫的后患,所以他坚决要求董卓死后,把董卓的所有旧将全部诛杀,一个不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没有什么好商量的。
现在司徒大人为了诛杀董卓,不得不依靠皇甫嵩的助力,但董卓死后,司徒大人会不会因为和皇甫嵩在政见上的不同,产生激烈的冲突?
从皇甫嵩这个角度来说,他肯定要招抚董卓的旧将,因为这些人,甚至包括董卓,过去都是皇甫嵩帐下的大将,他不会把刀砍向自己的手下。然而,董卓的旧将一旦顺从了朝廷,这些人是不会听王允的,他们只听皇甫嵩一个人的,皇甫嵩实际上等于控制了数万军队。皇甫嵩实力骤增,再加上皇甫阀在西疆和关中两地的巨大影响力,这朝政由谁说了算,可想而知了。
刚刚杀掉一个董卓,朝堂上立即又出现了一个手握重兵的皇甫嵩,王允和朝中一帮大臣怎能忍受?在王允等诸多大臣的眼里,皇甫嵩和皇甫门阀世代都是武将,说到底皇甫嵩还是一个武人,所以王允至死也不会答应招抚之议。
要想招抚董卓旧部,天下只有皇甫嵩一个人能做到,但朝廷和王允等诸多大臣又担心皇甫嵩会象董卓一样擅权误国,所以他们只有一个选择:明知朝廷应该招抚董卓旧部,尽快稳定关中,也坚决拒绝这么做。
王允既然态度非常坚决地不愿招抚董卓旧部,那么他肯定有杀死这些人稳定关中的办法,但问题是,皇甫嵩会让步吗?在事关社稷安危面前,皇甫嵩还会象过去一样,毫不犹豫地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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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布、张辽和皇甫鸿三手相握,彼此都很激动。
“我来迟了。”皇甫鸿歉疚地说道,“按照司徒大人的安排,今天清晨我就应该赶到这里,和你们前后夹攻董越和董徽,但我在高陵围杀京兆府郡国兵的时候,碰到了不少麻烦,耽误了半天时间。”
“谢谢坚寿兄及时来援。”吕布感激地说道,“坚寿兄的救命之恩,我和文远日后必当重报。”
“奉先,你我都是为了大汉社稷,何来救命之说?”皇甫鸿摇手道,“能全歼董越、董徽的八千大军,两位大人居功至伟。”接着他指指长安城方向,“城内的事还没有解决,我们立即整军,急速杀进城去,诛杀董卓,保护天子。”
“董卓没死?”吕布吃惊地问道。
“我不知道。”皇甫鸿焦急地说道,“我们立即进城。”
“擂鼓……擂鼓……”吕布转身向战马飞奔而去,吼声愤怒至极。
“文远,你留下。”皇甫鸿说道,“我给你一千人,还有羌人铁骑。如果城内情况紧急,你接到我的急报后,再带着铁骑飞速杀进。”
张辽点点头,对皇甫鸿的沉稳和谨慎非常佩服,“下官清理了战场,即刻率军赶到雍门外相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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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的杀声已经延续了很长时间,间或还能听到几声弩炮的轰鸣。
天子一手拈着棋子,一手托着腮帮子,两眼十分专注地看着棋盘,凝视沉思,对屋外的杀伐声恍若未闻。
马宇心神不定,坐立不安,不是抬头倾听屋外的声音。两个多时辰了,难道还没有把董卓杀死?
“爱卿,你很怕吗?”天子突然问道。
马宇微微一笑。
“朕很怕。”天子紧张地眨眨小眼睛,“是有人要杀朕吗?”
“陛下,宫内有虎贲、羽林,有数千卫士,不会有事的。”马宇说道,“董卓阴谋篡逆,今天,我们杀的就是他。”
天子愣住了,“太师?太师要杀朕?”
马宇点点头。
“太师对朕很好,为什么要杀朕?”天子又是恐惧,又是疑惑。
“因为董卓要做大汉的皇帝。”
天子低着头,两手来回捏着那粒棋子,心里很茫然,也很害怕。
“董卓犯有十大滔天重罪,陛下想知道吗?”马宇问道。
话音未落,就听到屋外传来了一声震天巨响,好象天地突然坍塌了一般,门、窗一阵猛颤。
天子吓了一抖,手上棋子“啪”地掉到了棋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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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凉铁骑杀光了阻挡在自己面前的所有卫士,和董卓会合,然后他们护着董卓的马车,缓缓向宫门外杀去。
宫门附近的两座殿堂被西凉士卒点燃,很快烈焰腾空,浓烟滚滚。从两侧向御道冲杀的卫士被大火阻挡,只能集中在一起,向御道上尽情倾泻犀利的长箭。
火越烧越大,其中一座殿堂轰然倒塌。
董卓的马车距离宫门只剩下二十步了。
刘范、杨瓒、李肃三人身先士卒,指挥卫士拚死阻杀。
秦谊带着数名高手再次杀到了马车附近。他战刀狂舞,连诛三人,一步冲到车前。战刀以雷霆之势一击而下,刀断,车轮受损。“给我斧子,给我斧子……”秦谊纵声大叫,同时一拳砸断了敌人刺来的长矛。断矛到了他手,顿时变成了夺命利器,三个西凉兵惨叫声飞了出去。
陈卫连中三刀,鲜血迸射,但他毫不退缩,反而更加凶猛,手中的战斧一路咆哮着,连杀数人,最后在秦谊的掩护下,一斧砍断了车轴。
陈树带着西凉兵呼号上前。几个西凉兵抬着马车,继续后撤。
秦谊、陈卫狂性大发,矛、斧齐上,陈树抵挡不住,被一矛洞穿,跟着头颅就被战斧劈成了两半,脑浆、鲜血四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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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门外战鼓雷动,杀声四起,西凉兵象潮水一般拥挤而入。
董卓神色一喜,抬头看去。
吕布驻马立于宫门之前,横戟而立,手中拎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董卓不假思索地举手高呼:“奉先,快来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