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极为震骇,第一次深切感受到了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的感觉。
孙坚的阵亡,给了袁术重重一击。袁术在后有刘表,前有袁绍的两面夹击之下,想安安稳稳地占据荆、豫两州,几乎没有可能。留给袁术扩展实力的时间太少了。两人实力此消彼长,袁绍拿下洛阳的时间将大大提前。这样一来,北疆如果不能在袁绍占据洛阳前拿下冀州,董卓和袁绍极有可能攻击河东。北疆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首尾难顾,失败在所难免。
李弘和鲜于辅、李玮等人连夜议定对策,第二天一早李弘就去觐见长公主。
李弘语出惊人,立即撤消晋阳朝廷,派使臣到长安向陛下献请罪表,和董卓议和。
李弘解释说,撤消朝廷是权宜之计,是为了和董卓议和,同时也是为了给袁绍和其他诸多州郡大吏们表明一个态度,北疆有放弃尊奉当今天子的意思,换句话说,北疆为了生存,愿意和袁绍等州郡大吏携手共振社稷,这样北疆在最近一段时间内也许可以和他们保持一种良好的关系,顺利得到南部州郡的粮食。
长公主对李弘言听计从。她看到李弘面色发黑,憔悴不堪,十分心痛地说道:“大将军为了国事日夜操劳,太辛苦了,要注意身体。”
李弘勉强笑道:“只要能让北疆安然度过危机,能让殿下看到社稷重振的希望,臣虽死亦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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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臣们对形势的发展和李弘的决定都非常吃惊。
默默无闻的公孙瓒突然在冀州横空出世,而这两年名震天下的破虏将军孙坚却死在了一场毫无意义的内讧中。公孙瓒的崛起,孙坚的败亡,直接导致了当前局势的急骤恶化。大臣们瞠目结舌之余,不得不面对社稷即将倾覆这个无情的事实,他们陷入了对大汉没落的深深悲哀之中。任骠骑大将军李弘如何英勇盖世,此时也无力回天,独木难支了。
“孙坚一死,豫州的归属问题再次出现纷争,后将军袁术、冀州牧袁绍、扬州刺史周乾、陈国相许玚(chang)、汝南太守徐璆等州郡大吏会再次抢夺豫州。”李弘说道,“虽然龙骧将军徐荣已经急速南下豫州,但由于北疆军的兵力都在关西一带和北军激战,豫州各方势力未必会接受徐荣的斡旋,所以,我们只有先和董卓议和,先把关西的战事停下来,然后我们再从关西抽调部分兵力南下洛阳,威慑洛阳南部州郡,迫使各方势力放弃占据豫州的念头,以保证袁术顺利占据豫州,确保北疆和豫州之间的联系。”
“要想打赢公孙瓒,赶走袁绍,彻底占据冀州,我们必须要得到南方州郡的粮食。”李弘看看诸位大臣,躬身说道,“这是北疆的生存之战,也是大汉社稷的生存之战。我恳求诸位大人以社稷为重,暂时放弃所有的争论和彼此间的怨隙,全心全意打赢这等一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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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温、卢植、马日磾等诸多大臣经过长时间的辨议和争论之后,基本认同了骠骑大将军对当前形势的分析,也同意了骠骑大将军的建议。为了避免北疆军两条线作战,也为了给北疆军占据冀州争取足够的时间,长公主以撤消晋阳朝廷为条件和董卓议和,这个办法还是可取的,但如何振兴大汉,大臣们在策略上产生了很大分歧,不同意见的各方随即激烈争论起来。
争论的焦点就是占据洛阳还是放弃洛阳。
以卢植为代表的一帮大臣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他们认为要牢牢占据洛阳,以洛阳为根基称雄中原,这样才能迅速振兴社稷。冀州能打下来最好,不能打下来,先占据冀州西北部的四个郡国也可以。
杨奇、王瀚、李玮、朱穆、张范等大臣则强烈反对。北疆自身实力有限,无法同时在两条线作战,必须要放弃一个。占据洛阳要遭到各方势力的围攻,而占据冀州,以河北之地为根基,则可以把整个北部疆域连成一片,这样朝廷就可以集中北方州郡的全部实力,一心一意对抗黄河以北的所有叛逆。这才是振兴社稷的唯一正确策略。
持“中原策略”的基本上是朝廷大臣,而持“河北策略”的基本上是北疆大吏。两种振兴之策的争论,其实就是朝廷和北疆的争论,就是朝中权势和北疆权势的较量。
议事一直持续到第二天的凌晨,双方各不想让,争论的声音非常大。
戍守龙山的虎贲卫士们很紧张,知道朝廷又出大事了。都尉魏断和丁逸立即增加了巡哨,卫士们一个个精神抖擞,连眼皮都不敢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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骠骑大将军李弘一反常态,这次也参加了辨议。他非常激动,嗓门也最大,常常高声咆哮,百步外都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声音。
李弘愤怒地拍着案几,涨红着脸,冲着卢植大喊大叫,“北疆军的主力在冀州。如果袁绍集结州郡兵力攻打洛阳,我们根本守不住。难道你要我北疆军两万多将士全部战死在关西、关东,你才心满意足吗?”
卢植也不示弱,他瞪着李弘,挥舞着双手说道:“北疆军的主力可以分一半到洛阳。只要你决心守住洛阳,洛阳岂能丢失?如果袁绍占据了洛阳,长公主和朝廷还迁到洛阳干什么?帮助袁绍废黜天子吗?还有,如果朝廷不设在洛阳,和各地州郡隔河对峙,那将来就算有州郡想尊奉朝廷,他们也无法和朝廷取得联系,更无法支持和帮助朝廷。”
李玮指着高悬在大帐一侧的巨幅地图说道:“诸位大人请注意,幽州现在由太傅大人主掌,我们只要打下了冀州,北疆、幽州和冀州就能连成一个整体,大军进退皆能自如。虽然诸位大人认为朝廷占据了河北之地后,将直接导致朝廷和黄河南部州郡的对立,无限期地拖长振兴社稷的时间,但诸位大人请想一想,如果我们占据洛阳后三面受敌,北疆能不能长久生存?北疆不保,社稷还何谈振兴?”
张温当即予以驳斥,“占据了河北之地,难道就不是三面受敌吗?”张温大手连拍地图,“关中的董卓、占据了洛阳的袁绍,还有兖州、青州、徐州的州郡势力,还有青州、黑山的黄巾军。如果此次我们没有全歼公孙瓒,让公孙瓒逃回了幽州,那就还有来自东北方公孙瓒的攻击。这何止是三面受敌?这根本就是五面受敌,六面受敌嘛。我想请问大将军,北疆有这么多的兵力同时抵御五路,甚至六路、七路大军的攻击吗?”
“还有你……”张温指着李玮说道,“你说我们可以进退自如,我们怎么进退自如?我问你,如果我们打董卓,袁绍就打河东,同时刘岱、公孙瓒,甚至黄巾军都一拥而上,我们还怎么进兵关中?同样,我们打任何一路敌人,其他敌人都会打我们,请问我们怎么进?往哪里进?还有退?如果所有的敌人同时打过来,我们是不是退到大漠上去放羊?”
李弘恼怒地一甩手,“将来不可能出现这样的事。如果所有人都来打我们,那董卓早就死了,天下也就不会大乱了。正是因为这些人各自心怀鬼胎,董卓才越来越嚣张,天下才越来越乱。”
“你怎么知道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吗?”卢植也指着地图大声说道,“如果我们占据洛阳,就拥有地利之险,无论是北疆还有洛阳,我们都能轻松守住。袁绍无法得到洛阳,就要和公孙瓒大打出手,而州郡势力又会陷入和黄巾军的激战,此时我们只要牢牢抓住袁术,巧妙运用纵横离间之术,必能保持关东、关西的稳定,保持对各地州郡势力的强大威慑。等北疆屯田有成,危机越来越小的时候,我们就可以西击董卓打下长安,东进中原平定叛逆,如此则数年后社稷可振。”
“你凭什么肯定袁绍和公孙瓒不会握手言和?袁绍和袁术不会重归于好?董卓不会挟关中之利先打洛阳?各地州郡不会在袁绍的联合下攻打关东?袁绍、袁术、刘表、周乾这些人尊奉朝廷的旨意?”李弘一针见血地说道,“四月我们就拿下洛阳了,可直到今天,长公主和朝廷还在龙山这些帐篷里待着,这个事实难道还不能让诸位大人清醒一点吗?”
“到洛阳,对我们来说,绝对是死路一条。”李弘不是说,而是吼了,“今日如果我们再不占据冀州,社稷真的要分崩离析了。请诸位大人仔细权衡得失,立即定下振兴社稷之策。”
这时,长公主说话了,“当日父皇归天时,钦定了两位托孤大臣。卢大人、丁大人,你们当时都在嘉德殿随侍我父皇,你们应该知道是哪两位大臣?”
卢植和丁宫对视一眼,心里已经明白了长公主的意思。卢植躬身回道:“回禀殿下,一位是前太傅袁隗大人,一位是……”他转头看看李弘,微微摇头苦笑,“一位是当时的征北大将军,现在的骠骑大将军李弘大人。”
先帝在临终前让太傅袁隗主掌国事,同时给了征北大将军李弘两道密旨。这两道密旨的内容现在大臣们都知道了,那个触目惊心的“汉”字其实就是托孤之意。只不过李弘到现在为止,其所作所为,在大臣们看来,尚没有重振社稷的意思。更多的时候,骠骑大将军心里首先想到的是北疆,其次才是大汉社稷,所以大臣们对李弘非常不满,谁都不愿意让他主掌权柄。
长公主站起来,给诸位大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父皇信任大将军,我也信任,天子也一样会信任,所以,从今日起,大将军主掌国事,大汉振兴之重任就尽数托付于大将军了。”接着她突然跪倒在地,泪如雨下,“为了大汉,为了天下苍生,我恳求诸位大人和大将军同心同力,共振社稷。”
长公主随即大礼跪拜。
大臣们大惊失色,纷纷跪倒还礼。崔烈想起风雨飘零的大汉,心里不禁悲痛难忍,老泪纵横,“殿下,臣等即使粉身碎骨,也誓保汉祚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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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的眼泪和三拜九磕大礼让张温、卢植等重臣不得不面对现实,放弃了自己的意见。李弘和北疆诸吏极力主张的“河北策略” 占据了绝对上风,“河北策略”随即成了朝廷的振兴国策。
李弘这次没有推辞主掌权柄了。现在形势危急,他最急需的就是主掌权柄,以便迅速消除朝中大臣和北疆诸吏们对振兴之策的分歧,最大程度地整合力量,确保朝廷和北疆的稳定,确保北疆大军能够拿下冀州,确保振兴之策能够夯(hang)实牢固的基础。
撤消朝廷首先必须要考虑到长公主和朝廷的威严,所以李弘奏请长公主,一口气罢免了杨奇、王瀚、郭蕴、王泽、张白骑等三十多位北疆大小官吏。
原并州刺史王邑任职河东太守,原骠骑大将军府从事余鹏任职上党太守,原冀州府长史刘恭刘子惠任职雁门郡太守,原太傅副法曹掾牵招任职代郡太守,原太傅府户曹掾史路任职云中太守,原云中太守左彦调任军屯任职典农中郎将。一批太傅府、骠骑大将军府的掾属官僚也分别到各地任职。
处罚了北疆大吏,李弘随即奏请长公主,撤消晋阳朝廷。晋阳的太傅府随即解散,监御史府依旧隶属于骠骑大将军府。
长公主府规模扩大,职权增加,原太傅府的张温、崔烈、马日磾、袁滂等大臣到长公主府就职。
骠骑大将军府的规模也扩大,原太傅府的十三曹全部移归骠骑大将军府治辖。这十三曹由长史李玮统领,也就是说,李玮实际上代行了朝廷的丞相职权。
骠骑大将军独掌权柄。事无巨细,都要经过骠骑大将军。
朝廷的事处理完了,李弘立即下令,征辟杨奇等三十多人到骠骑大将军府任职。
晋阳朝廷不在了,改制一事也就废止了,但这件事必须要做个善后。李弘两不得罪,建议宣布今文经学还是官学,但要禁止谶纬之学,下令查抄销毁有关的谶纬典籍,有违令者,重罚。谶纬之术,今、古经文学的儒士都有研习,但两派的诸多名士大儒对此都有异议,认为这是荒谬之论。现在既然朝廷让步了,杨奇等人也不好得寸进尺,毕竟长公主和朝廷的威严还要维护,所以也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一场因为改制而引起的风波就这样渐渐平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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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玮、杨奇等人奉李弘的命令,写了一份长长的献罪表。李弘随即奏请长公主,请王柔、傅干带着这份献罪表立即到长安与董卓议和。李弘对王柔说,请你去,是因为你和司徒王允大人是一家人。现在司徒大人深为董卓信任。如果此事由司徒大人从中周旋,会容易得多。傅干年轻,你带着他多跑跑,磨练磨练。
王柔临行前到长公主府向长公主辞别。长公主写了一份家书,请王柔转呈天子。张温和卢植等人却把王柔留下来密议了很长时间。当天下午,王柔启程去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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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弘和赵岐、李玮等大臣议完了赋税的事,立即又和鲜于辅、朱穆、尹思、杨华等人商议筹措粮食的事。
李弘说,公孙瓒于本月占据了渤海和河间两郡国,也就是说,这两郡国的粮食,袁绍还没有来得及运走,就被公孙瓒抢去了。渤海和河间两郡国是冀州最富裕、田地最多、人口最多的大郡,袁绍失去了这两郡,今年冀州的赋税收入肯定要减少很多,所以他即使有心给我们提供粮草,但也很难满足我们近十万大军的需要,因此,今年冬天,我们必须要从南部州郡大量购粮,同时,我们还要保证这些粮食能顺利送达北疆。
“购买粮食的钱直接从屯田用资里挪用,挪用多少都行。北疆人多地少,而冀州人少地多,所以我们只要打下冀州,北疆屯田的危机很快就能解决。”李弘笑道,“现在我们有钱,粮食也能买到,但马上就要下雪了,黄河即将封冻,粮食怎么运过来?我请你们来,就是想解决这个事,而且必须要解决。”
“我们可以在黄河上架置浮桥。”杨华马上说道。
“河东段的黄河河面非常宽,无法架桥。”尹思摇手道,“即使我们能利用大雪做成冰桥,但很难保证它结实好用。”
“有办法的。”杨华说道,“我们现在趁着黄河还没有完全封冻之前,立即安排船只,从黄河南岸连到北岸。等黄河封冻之后,这座船桥也就结实了。如果船与船之间间隔太大,我们可以在两只船之间架上木板。这座桥主要是用来运粮食,完全可以应付。”
“这办法行吗?”李弘问尹思道。尹思沉思很久,点点头。
“那就立即下令。”李弘说道,“只要军粮能支撑到明年五月,十几万将士一直有饭吃,这一仗我们就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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