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董卓到达长安。
公卿百官相迎于长安城三十里以外。董卓下马和众人一一见礼,互道辛苦。
看到御史中丞皇甫嵩,董卓非常抱歉地说道:“义真兄,洛阳之事尚请原谅,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希望你能理解。”
皇甫嵩一笑置之。回城的路上,董卓特意邀请皇甫嵩与其共乘一车,征询解决京畿危机之策。若论打仗,董卓自认不比皇甫嵩差,但若论治国,董卓还是很敬佩皇甫嵩的。当年黄巾暴乱,京畿告急,社稷动荡,先帝急召皇甫嵩问策。皇甫嵩不慌不忙,献了四条平叛之策。后来的事实证明,先帝当时如果全部听从了皇甫嵩之议,社稷也许早就稳定了。
皇甫嵩叹了一口气,“要解今日危局,就看大人能不能忠心辅佐天子,以德治天下了。如果大人还是不能放弃严刑峻法,血腥杀戮,甚至肆意践踏大汉律法,胡作非为,其后果……”皇甫嵩看看面带笑意的董卓,继续说道,“在前朝的历史上,这种败亡的例子比比皆是,大人应该非常清楚。”
董卓挥挥手,无奈地说道:“以德治天下?我倒是想以德治国,可我总要先保住自己的命吧?我如果连自己的生命都无法保障,我还治什么国?义真兄,我是真心求教,你就不要拿这种话来敷衍我了。现在的形势你都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早回长安,你大概也能猜出几分。我已经走到绝境了,再无退路了。你以为我真的愿意回到长安?我真的愿意接受豹子的制衡之策?我堂堂大汉国的相国,握天下权柄,掌十万雄兵,竟然受制于一个武夫,被一帮叛逆任意凌辱,眼看着社稷倾覆却无力挽救,我这也算是辅弼重臣?我当真无力回天了?”
皇甫嵩专注地望着他,连连摇头,“我不是敷衍你,如今真的只有这个办法了。”
皇甫嵩接着把三方制衡的后果详细说了一遍。北疆左右逢源,一家独大,实力越来越厉害。关中被困,受制于人,越来越穷苦。州郡失去制约,权势膨胀,联盟势必要解散。最后的结果是皇权没落,关中崩裂,州郡互相征伐,而北疆也将因此失去对制衡的控制,陷入生存绝境。豹子所建议的这种外部制衡虽然可解一时之战乱,但它的确是一个亡国之计,所带来的将是无穷灾难。
皇甫嵩提出了自己的内部制衡之策。这个建议他在给李弘的信里曾经仔细说过,但李弘没有听他的,反而反其道而行之,走上了根本相反的一条路。内部制衡是董卓、李弘和士人在朝堂上的三方权力制衡,也就是说,董卓要做出巨大的让步。皇甫嵩说,周公、伊尹、霍光之所以能够成功辅佐幼帝治理天下,最根本的原因不是因为他们的威望和权势,而是因为他们都是天下最厉害的权术大家,他们知道何时应该制衡权势,何时应该独揽大权,何时应该适度放权。治国和打仗有时候很相似,都要根据不同形势迅速制定出以最小代价换回最大胜利的决胜之策,而今天的决胜之策就是内部制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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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卓沉思良久。皇甫嵩这个办法是有道理,如果今日朝堂上的相国大人是皇甫嵩,那么这个办法的确能挽救目前的危局,可惜,今天的相国大人是董卓,没有人相信他,包括皇甫嵩自己。那皇甫嵩提出这个建议干什么?董卓笑着问道:“义真兄能说得具体一点吗?”
“联合袁绍袁术,打击挚肘李弘。”
皇甫嵩解释道,相国大人退出洛阳,看上去暂时摆脱了危机,掌控了主动,但其实是把自己送进了绝境,把主动让给了北疆。北疆一旦解决了灾民、屯田和戍边问题,实力大增,他想干什么都可以,无论是打长安还是占洛阳,都是举手之劳,所以当前最迫切问题是制约北疆。
大人把朱俊留在洛阳干什么?当真是因为朱俊的子弟都在北疆,可以取得李弘的信任?大人显然另有目的。大人一定知道朱俊根本不赞成北疆的做法,他会想尽一切办法破坏制衡,而大人正是想利用朱俊破坏制衡,从而有效牵制北疆。另外,大人还想利用朱俊的这种做法激怒李弘,挑起北疆内部的争斗,迫使李弘和李玮、朱穆等人反目成仇,大幅削弱北疆的实力。李弘没有了李玮,也就等于断了一只胳膊,成了三条腿的跛脚豹子了。不过,大人的这个计策只能应急,不能彻底解决危机。
要想彻底解决危机,大人必须要联合袁绍袁术,怂恿他们攻占洛阳。外部制衡的关键就是洛阳,谁都不能进洛阳,谁进洛阳,制衡就要被打破,所以李弘会不惜一切代价守住洛阳。只要双方在洛阳打起来,李弘的压力就会越来越大,北疆的兵力和粮饷损耗也会越来越大,北疆将变得步履维艰,岌岌可危,而李弘将因此陷进洛阳那个泥潭无法自拔。尤其重要的是,洛阳战事一起,大人就把当前的危机悄悄转嫁给了李弘,大人可以迅速掌控主动了。
大人和袁绍袁术联手,肯定要做出很大让步,但这种让步是值得的。大人可以因此得到各地州郡的粮食和物资,可以迅速恢复朝廷因为远征大漠而遭受到的巨大损害。朝廷有实力了,天子有威势了,那时,无论是北疆还是各地州郡,迫于大汉天威,只能低头认罪。如此一来,内部制衡就可以迅速实现,而社稷也能因为大人的天纵之才得以迅速稳定下来。
董卓对皇甫嵩所描叙的美好前景没有兴趣,他感兴趣的是和袁绍、袁术握手言和。
正如皇甫嵩所言,董卓为了牵制和打击豹子,他在离开洛阳前下令杀了袁隗一家,想以此来激怒袁绍袁术向洛阳发起猛攻。同时,他为了给双方创造攻击的机会,又故意留下了朱俊。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这种办法竟然是转嫁危机,控制主动,把外部制衡转化为内部制衡的先决条件。他有点洋洋得意了。对皇甫嵩也更加佩服,只是他对联合袁绍袁术没有信心,对割让权柄的事更是一百个不愿意。洛阳之祸历历在目,如果自己不是及时独揽了大权,恐怕现在早就象何进一样给埋在北邙山下的乱坟岗里了。朝堂之上的确需要权势制衡,但那是大臣之间的制衡,而不是大臣联合起来和自己对着干的制衡。
皇甫嵩先劝说自己以德治国,然后又抛出这个建议,无非就是想削弱自己的权势,打击豹子的势力,扶植袁绍袁术等士人,然后等将来天子长大了,主政了,时机成熟了,再把自己和豹子当作逆臣贼子给杀了。
董卓暗暗地骂了几句,脸上堆出景仰之色,连声夸奖,然后问道:“义真兄,此时,袁绍和袁术会愿意向天子请罪?我看很难啊。”
皇甫嵩拱手说道:“只要大人忠心为国,这事就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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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卓拜见了天子,然后和三公大臣、尚书台诸臣商议了一下朝政,深夜时分方才回到相国府。
他连夜召见了刘艾和田仪,把皇甫嵩的建议说了一遍,“内部制衡的事,我们先撇开不谈,现在我们需要的粮食,要解决粮食问题,我们就要利用豹子和叛军在洛阳纠缠不休的时候,伺机招抚叛军。你们看这事应该怎么办?”
刘艾和田仪对皇甫嵩的建议大为敬佩。刘艾赞道:“皇甫大人的确是国之栋梁。如果豹子早在正月的时候得到了皇甫大人的这个计策,然后他下定决心放弃北疆,那今天的洛阳就是大人、骠骑大将军和袁隗三人共掌权柄了,我大汉社稷也就不至于出现今日的危局……”
董卓不满地骂道:“你什么意思?皇甫嵩想我死,你难道看不出来?”
田仪苦笑道:“有骠骑大将军在朝,大人稳如泰山,无论如何也不会象今天这样……”他遗憾地摇摇头,接着说道,“皇甫大人虽然没有说出如何招抚袁绍和袁术,但其实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董卓疑惑地看着他,“叔平,你快说,绕圈子干什么?”
“皇甫大人现在说出此计,是因为他非常有把握我们能招抚袁绍和袁术。”田仪说道,“原因就在于青、兖、徐、冀四州爆发的蚁贼叛乱。据我们的消息,这场叛乱的规模非常大,有数百万人参加,黑山蚁贼也已经下山了,其危害和波及的范围和中平元年爆发的那场蚁贼叛乱相差无几。如果各地州郡不能及时剿杀,其后果非常可怕。到了今年冬天,假如蚁贼未平,袁绍他们不要说攻打洛阳了,就连他们自己都要找地方存身了,而更为严重的是,北疆如果因此而崩溃,骠骑大将军势必要尽起大军,包括大漠上的数万胡族铁骑,一起南下平叛。大家都没有吃的,不打怎么办?到时,大汉社稷就不是能不能存亡的问题了,而是大汉社稷根本就不存在了,大汉没了。”
“袁绍也罢,袁术也罢,韩馥、孔伷也罢,他们举兵叛乱其实不是为了社稷,而是为了门阀家族的利益,他们最终目的就是为了权势,但一旦社稷都没了,哪里还有权势?”田仪手捻短须,十分自信地说道,“现在凭袁绍和袁术的力量无法攻占洛阳,久攻不下之后,他们肯定要怨恨李弘,而他们的后方战火纷飞,情况又非常危急,叛军因此将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内部分裂也就成了必然。这时,只要天子以平定蚁贼叛乱、拱卫社稷为借口,派人出关招抚,一定能成功。”
董卓恍然大悟。
田仪继续说道:“只要韩馥、桥瑁、孔伷这些人同意和我们联手压制李弘,那就算受抚了,我们不但可以赦免他们的罪责,还给他们加官晋爵,这样粮食的问题也就解决了。袁绍和袁术没了这些人,两个人还玩什么?就算袁绍和袁术不愿受抚,不愿回京,我们也一样赦免他们,一样给他们加官晋爵,只是如此一来,两人叛逆的嘴脸就暴露无疑了,必将受到天下人的指责。”
“我们还可以借此招抚的机会,以离间之计分化袁绍和袁术,让他们互相猜忌,这样将来大人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控制朝堂上的权势制衡。”刘艾笑道,“几个月后,当我们回到洛阳时,也许他们都已经不在了。”
董卓大笑,“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你们想得太美了。”接着他担忧地说道,“就算我们招抚成功,又如何逼迫李弘放弃三方制衡,接受我们的建议,回朝任职呢?这头豹子可不好驯服啊。”
“大人怎么把大司马刘虞刘大人忘记了?”刘艾提醒道。
“你不说,我还真的忘记了。”董卓笑道,“他跑得太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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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天,天子下旨,转拜大司马刘虞为太傅,接旨后立即赴长安任职。
天子下旨,以骠骑大将军李弘领大将军事,暂驻于晋阳主掌北疆军政。
天子下旨,以大鸿胪韩融、少府阴循、执金吾胡毋班、将作大匠吴循、越骑校尉王环等五人为招抚使,到冀州、兖州、河内等地招抚袁绍、王匡、韩馥、桥瑁、张邈等人,希望他们能以社稷为重,立即罢兵,各自率部平定境内的蚁贼叛乱。
天子下旨,以宗正马日磾、御史中丞皇甫嵩、尚书令丁宫为招抚使,出武关到南阳、颖川等地招抚袁术、孔伷、李旻、孙坚等人。天子同时下旨,以后将军袁术兼领南阳太守,拜孙坚为破虏将军。
天子下旨,由于益州牧刘焉给朝廷及时送来了粮食,极大地缓解了关中粮荒,劳苦功高,特加封其爵位和食邑,并拜其子刘范为左中郎将,刘诞为治书御史,刘璋为奉车都尉。刘焉的三子现在都在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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