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大汉帝国风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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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6章 立马横枪篇 日蚀苍黄

北疆诸府奏章纷纷送到洛阳。

汉北郡太守田豫上奏治理之策;屯田校尉唐放、典农都尉赵戬(jian)禀奏屯田之事;车骑大将军府晋阳行辕主事、护田中郎将赵岐禀奏并州各郡赋税征缴入库以及并州赈济情况,车骑大将军府云中行辕主事朱穆禀奏边郡各要塞戍守情况,奋威将军鲜于辅禀奏最新大漠战况、恳请天子封赏野狼部落首领游骑为大王,等等,天子一一下旨诏准和予以褒奖。

奋威将军鲜于辅另有奏议,提出在北疆实行御史监郡制,设立北疆监御史府,并举荐校尉陈好为北疆监御史。

相国董卓急召御史中丞许靖、治书御史司马防和治书执法(掌弹劾)、殿中侍御史等御史台主要官员到相国府议事。几位御史台官员看完鲜于辅的奏章,几乎是异口同声表示反对。御史监郡制早在孝武皇帝朝就已经废除,如今再立不但和并州刺史的职权产生冲突,而且严重违反律法,尤为让人不能容忍的是,大汉所有御史都直接隶属于御史台,听命于天子,怎么能同时受车骑大将军府节制?那车骑大将军又有谁来监察?

董卓初始还笑脸相问,好言相劝,说北疆情况特殊,可以另行考虑,只要御史监郡制符合大汉律法的宗旨,有利于北疆稳定和发展,未尝不能修改祖制予以重建,但御史台的官员抱着祖制死活不放,董卓渐渐的不耐烦了,脸上的神情也越来越冷峻。

“这事我做主了,我同意在北疆另建监御史。你们立即回去给我拟一个奏章,我明天呈送天子。”董卓挥挥手,不再多说一句话。

御史中臣许靖当时就放下了脸,“自从相国大人主掌国事以来,大汉律法形同虚设,祖宗之制更是被肆意践踏的面目全非。相国大人先是建大司马,后建相国,接着又要改延续了三百多年的官学,大人哪里还在乎一个个小小的监御史?相国大人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司马防急忙对许靖使了个颜色,示意他不要激怒了董卓。董卓瞪了许靖一眼,不冷不热地说道:“大人对我有意见?”许靖冷哼一声,低头不语。

董卓看看司马防,问道:“司马大人能说说吗?御史台是因为朝廷有意设立古文经博士一事还是为了北疆监御史一事对本相有这么大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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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防四十岁左右,身材高大消瘦,一张刚毅方正脸,一双精明而谨慎的眼睛,神态不卑不亢,说话时头稍稍上扬,显得颇有几分傲气。

“大人,北疆建监御史一事,有利有弊。车骑大将军的目的无非是想更好的控制北疆诸府官吏,减少制约,但这无形中也会增加车骑大将军的权势,所以御史台认为,建可以,但也要以十年为期。十年后,车骑大将军还北疆军政于朝廷,这监御史也就一并撤消。”司马防手捻长须,缓缓说道,“关于设立古文经博士一事,我们御史台的确有意见。御史台掌律法,察百官,有些事我们清楚,大人未必清楚,不知道大人可有兴趣听一听……”

董卓笑道:“今古文经学名家辈出,前有班固、陈宗、尹敏、杜抚,后有郑玄、马日磾、蔡邕、卢植、荀爽,不比今文学的名士硕儒差多少,研习古文经者也是比比皆是,为什么太学就不能授教古文经?为什么太学就不能立古文经博士?”

司马防微微一笑,拱手问道:“大人一定知道南阳张衡,但大人可知道张衡大人所上的那道名震天下的奏疏?”

董卓疑惑地摇摇头,非常谦恭地说道:“请建公赐教。”

司马防和许靖相视一笑,脸上露出一丝嘲讽之色。董卓毫不在意,凝神细听。

“张大人这道奏疏叫《请禁绝图谶书》,是恳请天子禁绝谶(chen)纬诸书的。”司马防缓缓说道。董卓脸色霎时一变。

司马防继续说道,张大人说“宜收藏图谶,一禁绝之,则朱紫无所眩,典籍无瑕玷矣。”他认为这八十一篇谶纬之学根本就是祸国之源。

(《七经纬》、《论语谶》、《河图》、《洛书》等合称为“谶纬”,共有八十一篇。谶是神的预言,谶书是一种占验吉凶的书,河洛书也。纬是经之支流,衍及旁义,纬书就是依傍经义,是神学迷信、阴阳五行说与经义的结合。谶纬之学最早是由今文经学大家董仲舒和刘向引入经义。)

“为什么张大人不惜冒着杀头的危险,说出这番惊人之语?”司马防略加思索,接着说道,“这牵扯到了官学,牵扯到了今文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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谶纬被尊为秘经,孔丘秘经,为汉赤制,号为内学,是孔子的心传,微言大义所在,是儒学的精髓,具有正宗的权威性。到了光武皇帝,更是以图谶宣布于天下,在他的极力倡导下,众多儒生争相趋从,侈谈纬候,妄言图谶,所谓“学孔子《七经》、《河图》、《洛书》,内外艺术,靡不贯综”,这成了本朝儒士、尤其是今文经学家的共同风尚和特色,其中尤以《公羊》学为代表的今文经学家在这方面表现最为显著。

孝章皇帝建初四年(公元79年),天子诏令太常、将、大夫、博士、议郎、郎官及诸生诸儒,会于白虎观,讲义五经同异,引谶纬以释经。后令史臣班固撰集其事,写成了《白虎通义》。《白虎通义》以今文经学为主,但亦兼采古文经说,其中大量征引谶纬。《白虎通义》是皇帝钦定的经学书,本朝儒生必学之经,所以本朝自白虎观之议后,谶纬与今、古文经学迅速结合,而且在引征经典时,凡是有经有纬的,通常是先引谶纬,后再引经书。谶纬成为决定国事的本源。凡经说上的分歧,甚至国家的礼乐制度、征伐战争,都要以谶纬决断,谶纬决定一切纷争和犹豫不决的事情。

谶纬之学如日中天,盛极一时,至今不衰。

本朝儒士们对谶纬的态度和掌握谶纬之学的水平高下,早已成了儒士们是否忠诚于天子和朝廷、拥护大汉国策的准则,成了儒士们的才智和学术水平高下的判断标准,成了儒士们在仕途上是加官进爵还是遭贬废置的决定因素。过去,桓谭、尹敏两位重臣就曾因为反对谶纬而遭到光武皇帝的贬黜。谶纬之学对大汉影响巨大,它拥有无与伦比的力量。

今文经学和谶纬几乎已经合而为一,凡今文经学硕儒无一不是谶纬大家,而古文经学因为着重于章句训诂,以经史释义,从本质上排斥谶纬,所以一直受到今文学家的极力抨击和贬斥。虽然马融、蔡邕、许劭、荀爽、卢植等古经文学巨擘也研习今文经学,精通今古两经,但他们依旧遭到了今文经学家的一致排挤和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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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衡大人是古文经学家,他认为,谶纬之学对大汉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戕害,长此以往,必将动摇国家社稷。他说王莽、公孙述就是以谶纬祸国,造成国家飘零生灵涂炭。他还说国家每逢灾患战乱,天子和大臣们不是先考虑如何解决危机保护社稷和百姓,而是以谶纬之言欺骗百姓,自欺欺人,最后导致祸乱愈演愈烈国势日衰。他对大汉军队每逢战事不是整训军备积极应战,而是先用谶纬蓍筮预测胜负结果一事尤为深恶痛绝。所以他要求禁绝图谶,结果他的下场和过去的桓谭、尹敏两位大人一样,获罪贬黜。

在今文经学为官学、为大汉学术主体的情况下,张衡大人形单影只,受到打击自然是理所当然。

“真实的情况是不是和张衡大人说的一样?他是不是因为自己是古文经学家,因为古今文之间的争斗而上书恳求天子禁绝谶纬?”司马防摇摇头,长叹道,“事实上张衡大人说的是对的,但为什么我大汉律法、我朝历代皇帝都坚决主张以今文经学为官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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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莽乱政时,他曾经下令征召精通天文、图谶、钟律、月令、兵法等天下异能之士,为其大量制造图谶,将原先零星的谶语纬候,汇成篇籍,散布天下,说他受命代汉,妖言惑众危害国家,大人还记的这事吗?”司马防问道。

董卓点点头,若有所悟。

王莽以谶纬乱国,光武皇帝因谶纬得国。光武皇帝际会风云,起兵角逐天下,借的就是《河图赤符伏》的谶语,后来光武皇帝顺从天意,成功中兴了大汉。当时野心勃勃的公孙述也想假造一个谶语夺得江山,他以谶纬之言欺骗天下人,说自己才是继汉而立的皇帝。谶纬这时成了居心叵测者角逐权利,谋夺天下的犀利武器。

光武皇帝一统天下后,痛定思痛,随即宣布图谶于天下,把图谶八十一篇作为定本正式公开,这一方面维护了谶纬的尊严,提高谶纬在大汉至高无上的地位,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防止奸佞阴谋再造谶纬祸乱国家,以至威胁社稷稳定。此后,凡再发现造作谶纬的,则以“大逆不道”之罪严惩不贷。孝明皇帝时,楚王刘英就因为不慎造作了一个谶纬,结果坐实了“大逆不道”被迫自杀,牵连死亡者一千多人。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司马防苦笑道,“中平元年的蚁贼之乱,张角就是以此谶纬之言欺骗百姓,举百万兵叛乱,结果让我大汉至今难以恢复元气。光武皇帝之忧,不是无中生有啊。”

司马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站起来躬身说道:“大人,今文经学和谶纬结合的完美无缺,我大汉万民授此经学,当忠诚为国,不生二心,但一旦今文经学和古文经学并列于官学,今文经学的地位必然下降。今文经学失去了尊崇地位,谶纬之学随即就会遭到排斥和践踏,八十一篇图谶也就失去了权威,从此后,谶纬四起,有心怀叵测者只要稍加利用,大汉必将陷入纷乱,后果不堪设想。”

“大人,今文经学是立国之根本,关系到大汉社稷之安危,绝对不能有丝毫的松动。桓谭、尹敏、张衡之所以不受朝廷重用,甚至遭到贬黜,其原因就在如此。下官恳请大人三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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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卓心事重重地回到书房。贾诩、田仪匆匆来见。

董卓把许靖和司马防等御史大员关于罢议设立古文经博士一事仔细说了一遍,“文和、叔平,蚁贼之乱和谶纬可能有点关系,但设立一个古文经博士,难道就能断送整个大汉社稷?如今朝野上下,反对和赞同之声势均力敌,我无所适从了。你们说说,这事到底如何解决?”

贾诩和田仪两人面带忧色,沉默不语。

“大人,增加赋税一事,太傅大人和司徒、司空大人怎么说?还是不同意?”贾诩小声问道。

“他们都不同意。上午我们几个人当着陛下的面争了起来,我恨不得拿剑砍死他们。”董卓愤怒地说道,“我都做到相国了,你们看我风光吧?我看我还不如一个太守。太守在自己的地盘上说什么算什么,但我呢?我说什么不算什么,简直就是一摆设。”

董卓极其沮丧地躺倒席上,望着屋顶,疲惫不堪地说道:“门阀厉害啊,宗族、门生、故吏,成千上万,盘根错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们不是一棵大树,而是蜘蛛和蜘蛛网,就算我们把蜘蛛网扯碎了,但那蜘蛛还在,过一阵子它又结成一张大网了。杀,我能杀多少?我能杀遍大汉十三州吗?朝堂之上,州郡之间,有几个是我的人?我不干了。我们回关中、回西疆去,象豹子一样,我也做个说话算话的人,手下也都是你们这帮老部下,大家有吃有喝有女人,最起码不用象现在一样给人做摆设,天天受气,将来还说不定是天下的一个大笑柄。”

董卓猛地又坐了起来,一拳砸到案几上,恨恨地骂道,“袁隗那个老狐狸,都成精了。当初我自顾不暇,废帝后一心整顿北军,结果给他钻了空子,出外任职的京官全部都是他的人。后来又是远征大漠的事,又是告缗令的事,一件接一件,我就是想调换也没有时间,更没有人,我除了一帮悍将就你们几个信得过的人,你们都走了,我在京城连个商量事的都没有,那我就更成孤家寡人了。”

“如今赋税在他们手上,这些州郡官员我罢又不能罢,换又不能换,整个就是一盘死棋。如果强行增赋,后果难以预料。把这些人逼急了,他们干脆来个里应外合,象豹子一样出兵威逼洛阳,那我们就完了,真的要滚回关中了。”

“现在这大汉不是我掌权,也不是陛下,而是袁隗和那几个门阀家主啊。”董卓哀叹道,“还是李玮那小子厉害,指使自己夫人把卫阀抓了。抓得好,否则北疆也快成卫阀的天下了,到时北疆不是豹子说了算,而是卫阀家主说了算了。”

他看看神情不振的贾诩和田仪,轻轻拍了一下桌子,“文和,你这个主意不好啊。相国我是做了,还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看上去是不是很有面子啊?可这面子难受,是一张铁板啊……”他用力拍拍自己的脸,痛心疾首地说道,“陛下要钱过年,北军将士要钱过年,灾民也要钱过年,你们也要钱过年,这钱从那里来?我是大汉相国,如果我让大家饿着肚子两手空空的过年,我这相国还干不干?到时不要说你们骂,跟我多年的胡族铁骑恐怕要把我的相国府拆了。”

“现在怎么办?难道象李玮说的,去抄家?我要是命令你们带人去抄家,我就完了。不要说什么大汉名臣了,我就是一祸国殃民的奸佞,我就是大汉最大的乱臣贼子。你们愿意成为乱臣贼子的帮凶?愿意陪我一起九族尽诛遗臭万年?”

贾诩和田仪背心冒汗,急忙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请罪。

“大人请息怒,这事情还没到绝境。”贾诩劝道,“只要车骑大将军撤军了,我们就要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应付眼前的危机。相国大人如果有车骑大将军为援,何愁不能在洛阳立足?相国大人虽然在洛阳没有根基,但时间久了,根基也就渐渐打下了。有个一年两年,京中的门阀还不是大人掌中之物?”

“起来……起来……”董卓发泄了一通后,郁闷的心情好了许多,“这几年朝野上下斗来斗去,结果先帝死了,奸阉死了,何进也死了,就连皇帝都被我们换了一个,但最后屹立不倒的是谁?是士人,是武人,是门阀,是我和豹子。你说的对,有我和豹子在大汉,还轮不到这些士人耀武扬威。”

“大人打算派谁北上犒军?”这时门外传来了李儒的声音,接着李儒消瘦的身躯出现在门边。

董卓闻声笑道:“长笙想去大漠看看?”

李儒走进书房,躬身说道:“洛阳现在危机重重,大人若想度过难关,只有北上求援。下官愿为大人分忧。”

“洛阳稳定与否,直接关系到大汉社稷和北疆的安危,所以车骑大将军绝不会坐视不理。”贾诩站起来说道,“以车骑大将军为后援是目前唯一解决危机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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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水救不了近渴,先解决明天的事。”董卓说道,“这古文经博士到底能不能设?如果无关大局,我就奏请天子强行下旨了。我遂了袁隗的心愿,看他还能怎么办?我就不信他敢置大汉社稷的安危于不顾。”

“现在不能设。”贾诩说道,“治书御史司马大人说的对,此事轻易不能动。太傅大人突然提出要设古文经博士,其目的无法让大人陷进士人纷争的漩涡里,让国事陷于瘫痪,最后逼迫大人不得不引咎请辞。”

董卓难以置信地说道:“司马防说,设立古文经博士有可能引发天下大乱,而你说的更玄乎了,一个古文经博士难道就值得朝中大臣们如此争吵,连国事都要放弃不问?”

贾诩说道:“大人,这不仅仅是设立一个博士的问题,而是学术问题,是仕途和财富问题,更是门阀世家权势争斗问题。”

董卓头一晕,不说话了,听贾诩解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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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武皇帝独尊儒术之后,以董仲舒的《春秋公羊传》作为最高法典,奉为神圣,不准怀疑,并提出‘天不变,道亦不变。’儒家学者要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地对儒学经典加以诠释,遂出现并形成了“经学”。经学的谶纬化,导致《觳(hu)梁》的出现及今古文之争。早年今古文经学之争的突出人物就是扬雄,扬雄把儒学看成是做人的学问,他认为儒家精神应该是能以平常心对人对己。

孝成皇帝河平三年,光禄大夫刘向、其子刘歆等人奉旨校订皇家图书,整理先秦古籍,历二十年而成《七略》,同一时间刘歆校勘了许多残本古文,他认为古文文本要比今文文本可靠,于是他提出将古文也立为学官,结果遭到贬黜。刘歆忽视了许多问题,一是本朝以经学为生的人太多了,一旦朝廷把古文经学也立为官学,那吃经学饭的人就更多了,大家的仕途、财富、声名都要受到影响;其次,古文文本没有得到全面整理,没有太多的人研习,古文又为大秦国李斯统一小篆前的六国书体,没什么人认识;而尤为重要的是,我大汉确立经学不是为了学术,而是为了治国,今文经学以《禹贡》治理黄河,以《洪范》察知天变,以《春秋》判决案件,以《诗三百》当作谏书,今文经学早期对大汉的发展有巨大的推动作用,而古文经学典远远做不到这一点。刘歆的提议虽然没有得到认可,但他所校勘的古文却因此流传了出去。

此后,一些笃信古文经的儒士开始在民间整理和传授古文经,解释古文经,如贾逵的《春秋左氏传解诂》、《国语解诂》,许慎的《说文解字》,马融注解的《周易》、《尚书》等古文经诸书,这使得古文经学逐渐达到了成熟的境地。古文经学注重学术化的考订文献、训诂章句,尤其注重发掘经典中属于周王朝的宗法和礼乐文化,而恰恰是这一点成为今古文经学之争的焦点。

古文经学以《周礼》为大宗,今文经学以《礼记 王制》为大宗,因此《周礼》成为两派论战的焦点。《周礼》传授端绪不明,屡屡受到今文经学家的诘难,如硕儒何休就贬斥之为“六国阴谋之书”,而刘歆、马融、郑玄等古文经学家则誉之为“周公之典”。

《周礼》一书,体大思精,学术与治术无所不包。古文经学家相信《周礼》出自周公,书中有完善的官制和丰富的治国之道。《周礼》对官员、百姓,均采用儒法兼融、德主刑辅之策,而这正是现在的大汉国所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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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现在明白了没有?”贾诩问道,“今古文经学之争不是学术之争,而是治国之策的争论。今文经学主张独尊儒术、以德治国,而古文经学主张儒法兼融、德主刑辅,两者之间的治国之策有天壤之别。”

“由于本朝皇统屡绝,皇权旁落,外戚、奸阉和门阀士人权势交错,造成门阀势力日益崛起,到今日终于成为决定大汉命运举足轻重的力量。在他们眼里,儒学理想的实现和宗族门第的财富权势是相辅相成的,门阀士族的利益要远远大于大汉国的利益,道德、名节、抱负和博学成了他们乃以生存的基础。大人,你看看现在的征辟和察举之制最后选择了哪些人走上朝堂治理国家?有大人吗?有我吗?”贾诩悲哀地摇摇头,“是杨阀的杨彪,袁阀的袁隗,是马阀、张阀、许阀……和我们没有关系,我们终其一生不过就是一个郡县小吏而已,治国只是我们的一个梦想。”

“为什么会发生党锢之祸?”贾诩看看神情落寞的李儒,摇头道,“说白了,不过就是洛阳的皇权和地方门阀士族的权势之争而已,再说清楚一点,就是利益之争、财富之争。”

董卓望着贾诩,不停地摸着自己的胡子。他还是有点没有明白。

“太学里有十四个今文经博士,设一个古文经博士,本身没有什么关系,但古文经学一旦公开授学,研习古文经的士子大量增加,不可避免的就要产生治国之策的改变,而这种情况,无论是天子还是以习今文经学出仕的官僚,都无法容忍。谁愿意白白丢失权势和财富?”

“光武皇帝中兴大汉时,需要大量士人相助以治理国家,光武皇帝迫于形势于是设立了一个《左氏春秋》博士,结果此议遭到了今文博士们的激烈攻击,公卿大臣们也群起反对,《左氏春秋》博士不久就被废除了。到了孝明皇帝朝,因为研习古文经学的名士、大臣越来越多,朝廷的压力越来越大,所以孝明皇帝无奈之下诏告天下,允许《左传》、《谷梁》、《古文尚书》、《毛诗》等四经可以公开在私学传授,但依旧不立博士。孝章皇帝建初四年的白虎观之议是本朝今古文之争的第一个高峰,但古文经学依旧败北。为什么?原因就在于此。有多少人愿意改变延续了几百年的大汉治国之策?又有多少人愿意放弃已经拥有的权势和财富?”

“随着古文经学的不断发展,它已经明显占据了优势,随时都有可能取代今文经学的地位,而现在,袁隗和一帮研习古文经学的门阀官僚们正在试图得到这个机会。”

“自孝章皇帝到现在,古文经学名人辈出,如桓谭、班固、陈宗、尹敏、王充、贾逵、郑众、马融、许慎、张衡,刘珍、李尤、黄景、边韶、崔寔等几十人,尤其是今天,古文经学大师更是名震天下,如郑玄、荀爽、荀悦、马日磾、蔡邕、卢植等人,门生弟子成千上万,就连赵岐、杨彪这样的今文学家也中途改习古文经学,名曰古今通修,其实就是转今为古。以古文经学这样庞大的势力完全可以在短短时间内彻底击败和清除今文经学,可以在一段时间内迅速建立新的治国之策,从而实现古文经学家们振兴大汉社稷的理想。”

董卓此时已经完全明白了,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贾诩说了这么长时间,其实就是一句话。

“袁隗要清除异己,夺回权柄。”

在洛阳城待了两个多月,自己最后还是中了计,给袁隗当刀使了。要不是今天贾诩这么一解释,自己还以为权柄尽握,风光无限了呢?想到自己为了赋税入库,对袁隗低声下气的样子,他就弊屈的想杀人。董卓越想越气,猛然一掌拍在了案几上,“老子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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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儒看到董卓怒不可遏,赶忙劝道:“大人,这种小事无须生气。以我看,文和过分夸大了袁隗和古文经学的实力。不管怎么说,今文经学有数百年的历史,你看看杨阀、伏阀、杜阀,卫阀,何休、申屠璠、王谦、太多了,袁隗要想把这事稳下来,让古文经博士在太学公开授学,恐怕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答应了他又如何?”

贾诩低头不语。田仪也随声附和,他也认为还是先把赋税入库为好,“这个古文经博士袁隗既然想要,那就给他。只要赋税到手,洛阳危机度过,这洛阳还不是大人说了算。”

“谶纬的事呢?”董卓问道,“许靖和司马防说的事怎么解决?”

李儒为难地说道:“难啦,最难的就是这事了,这事牵扯到今古文经学两家。”

“不难。”贾诩笑道,“要想让袁隗无法得逞,那就两个都打,干脆下个禁绝谶纬令,凡谶纬诸书都须上缴,匿不送官者,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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