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随即手书军令给云中行辕的朱穆。他一边写,一边对鲜于辅说道:“羽行兄,除了洛阳、河东和幽、冀两地外,北疆还有什么其他麻烦事吗?”
“还有两件事,需要大人亲自处理。”鲜于辅说道:“这两件事都牵扯到晋阳方面,事关重大,所以我也不敢随便代大人拿主意。”
盐铁都尉谢明奉车骑大将军令巡视北疆各地。离开河东前,李玮和筱岚特意嘱咐他,请他务必细查北疆诸府的屯田和赈灾帐目,如有擅自挪用和贪污的,严惩不怠。为了方便谢明行事,李玮还专门给他配了十个精通财政的仓曹、金曹和计曹掾史,同时让督贼曹解悟领五十名侍从保护谢明等人的安全。谢明一路查下来,一月之内共总巡视了太原、上党、雁门和西河四个郡,十几个主要县城,结果让人大惊失色,各郡县府衙、护田中郎将府派驻在各屯田区的管事府衙,无一不挪用屯田和赈灾钱粮,多者千万钱,少者数百万钱,贪污受贿的大小官吏多达十七人。
各郡县府衙挪用的钱粮主要是用于增加各级官吏的俸禄,修葺府衙庭院或者购买马车,只是这数额也太大了。贪污的官吏中,以太原大陵的县长(汉代万户以下的小县设县长,万户以上的大县设县令)大人最为无耻,他竟然贪污赈灾钱粮给自己修建大冢,而护田校尉府的一个仓长更是无法无天,他竟然变卖屯田物资给自己娶了两房小妾。挪用钱粮的都是各级府衙,谢明无权过问,只能上禀车骑大将军府,而贪污的官吏谢明更无法抓,个个都有后台。那个大陵县长是当今太傅袁隗的亲戚、并州刺史蔡邕的弟子,那个仓长是前太尉张温的孙子、赵岐大人的门生,其余的贪污官吏最差的后台也是太原府的别驾从事。谢明还没有查清这些人的具体贪污事实,赵岐大人、许劭大人和其他各府的太守大人就纷纷派人来了,把谢明哄走了,说自己一定会严加查办。
“谢明不敢再查,带着随从匆匆赶到河套屯田区巡视去了。”鲜于辅无奈地说道,“公定来书说,谢明在云中大营大发脾气,说自己的老师赵岐大人老糊涂了,不但护短,还纵容门生弟子贪赃枉法。”
李弘听了也很吃惊,急忙问道:“边郡各府呢?边军各府可有挪用擅自屯田和赈灾钱粮的事?公定可派人差了?”
“公定正在派人差。”鲜于辅说道,“老大人,蔡邕大人、太原的许劭大人、西河的崔均大人、上党的杨奇大人、雁门的郭蕴大人已经给行辕来书了,他们都说正在查办那些贪赃枉法者,尽快给将军大人一个满意的答复。”
鲜于辅看看神情冷峻的李弘,迟疑道:“大人,我看,这事就让几位大人去办吧。大汉国吏治腐败已经是几百年的事了,贪污早已成了官僚的习惯。这些贪赃枉法者前赴后继,杀不尽杀。要想彻底控制和根除腐败,我看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治理,要想很多办法,急是急不来的。如果杀得太多,恐怕会出问题,尤其现在北疆危机重重,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酿成大祸。”
“我杀的不够彻底,不够狠。”李弘冷笑道,“立即下令,凡贪赃枉法者,五千钱以内可免死罪。五千钱以上、两万钱以内,杀。两万钱以上,五万钱以内,诛杀三族。五万钱以上,诛杀九族。”
大帐内气氛徒然紧张起来。徐荣欲言又止。张燕沉默不语。余鹏田豫等人脸显惊骇之色。鲜于辅想了一下,劝道:“大人,如此酷刑,是不是太过了?”
“北疆急需稳定,数百万灾民急需吃饭,大漠各族急需安抚,我现在没有时间和精力处理这些事。”李弘断然说道,“酷刑也罢,酷吏也罢,遗臭万年也罢,我认了。此令在我主掌北疆军政的十年内有效。还有,下令北疆诸府,凡擅自挪用钱粮者,不论多寡,一律罢职,如果因为擅自挪用钱粮而造成严重后果,行同贪污,诛杀九族。”
李弘指着尹思说道:“仲志,立即给我急书老大人、许大人和其他已经擅自挪用屯田和赈灾钱粮的各级官吏,如果再犯,我将上奏天子,依令惩处。此令由你拟订,明天给我过目,然后传告北疆各地。”他看看众人,问道,“此令可有违反大汉律法之处?”
余鹏摇头道:“大人此令基本符合大汉律。只是此令在颁布之前,是不是先奏请天子?如果天子诏准大人在北疆行使此令,那威力可就大不一样了。”
李弘不假思索地说道:“好,以车骑大将军府名义急奏天子。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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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令是以车骑大将军府名义颁布北疆,但车骑大将军府没有监察北疆各级官吏的权力,监察北疆郡吏的权力是并州刺史部的。”余鹏说道,“并州刺史部隶属于朝廷的御史中丞,监察权力很大,但它没有干预地方军政事务的权力。并州目前辖十郡,北疆的北地、上谷等郡都不在并州刺史部的监察之列。另外,依照刺史职权,并州刺史部无权监察各级郡府是否擅自挪用屯田和赈灾钱粮,更无权抓捕审讯秩俸两千石以上的贪官污吏。”
李弘疑惑地问道:“是吗?可我这几年碰到的几位刺史,比如前幽州刺史刘虞刘大人,前凉州刺史耿鄙耿大人权力都非常大,还带兵打仗,这又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现在的刺史职权更大了?”
“大人,这几年叛乱迭起,战火纷飞,天子为了能够及时平叛,常常赐节符于刺史并授以军政大权,但这只是非常举措,并不是惯例。”余鹏解释道,“我大汉国刺史监察之制始于孝武皇帝元封五年(公元前106年)。孝武皇帝在全国各州设刺史部,州刺史假印绶,秩六百石,任期九年,期满可升任郡守,秩卑而权重。州刺史每年八月开始巡行所部郡国,年底回京奏报。州刺史监察六件事,一是监察地方各豪族大户是否触犯礼制并田造宅、以强欺弱、以众欺寡;二是监察郡守是否俸行诏书、遵守典制,有没有背公向私、曲解诏书以自谋利、侵扰百姓、聚敛为奸;三是郡守是否任意断案、不秉公执法以及治内自然灾害和妖异祥瑞、流言蜚语;四是郡守是否为国家公正选拔人才;五是郡守子弟是否横行不法;六是郡守是否勾结豪强、收受贿赂、损改正令。州刺史的职权仅限于这六个方面,除此之外,其他诸事均不在刺史部监察之列。”
“本朝过去也有将刺史改为州牧的先例,但后来因为州牧权重,导致吏治腐败,随即又改了回来。先帝去年下旨将冀州、豫州、兖州、益州等数州刺史部改为了州牧,并州不在其列。今春先帝曾以董大人为并州牧,到了八月,蔡大人又奉旨重建了并州刺史部。”
“大人所要的监察和并州刺史部的监察有很大的区别。并州刺史部监察十个郡,监察各级官吏大大小小六个方面的事情,而大人所要的监察是十六个郡,监察的事情主要是肃贪。” 余鹏说道,“所以,我认为大人有必要奏请天子,另行在北疆建立一个御史监郡的府衙,此府就象盐铁都尉府、屯田校尉府一样,直接受车骑大将军府节制,这样,大人的肃贪令就能长久而有效的坚持下去,而北疆的吏治也因此可以得到改善,贪官污吏也会越来越少。”
“杀,虽然是个肃贪的办法,但不是一个根本解决的办法,大人只有一双眼睛,一双手,你能发现多少贪官?又能杀掉多少贪官?大人的肃贪令如果没有人遵从,没有人执行,和一卷竹片又有什么区别?”余鹏拱手说道:“大人,在北疆未稳之前,先建监御史,以杀止贪,等将来北疆危机解除了,我们再想长久之策。大人以为如何?”
李弘和徐荣、鲜于辅等人连连点头,纷纷出言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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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翰,这个监御史是不是也隶属朝廷?本朝有过这个官职吗?”李弘问道。
“监御史等同于刺史部,隶属御史中丞。过去大秦国在每个郡都设此职,以监察地方官吏。本朝初年废除了,后来因为吏治腐败,孝惠皇帝三年(公元前192年)又恢复了御史监郡制,派遣御史监察京师三辅。到了孝武皇帝,乃改御史监郡为十三刺史部。”余鹏说道,“ 孝武皇帝之所以要改,是因为御史监郡有个很大的弊病。监御史和郡府官吏都在一个地方为官,时间久了,往往都成了贪官,大家抱成一团欺瞒朝廷、祸害地方。刺史和监御史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它乘传周流,四处巡察。所谓乘传周流,就是乘坐朝廷驿站的马车巡视各地。这种做法可以杜绝刺史与地方官吏串通一气,割断他们之间的联系,防止他们之间产生利益关系,以保证监察收到实效。本朝初期实行刺史监察的时候,各州刺史部都没有固定的治所。”
“那北疆的御史监郡制应该怎么拟订?是不是一定要奏请天子诏准?”李弘接着问道。
“北疆的御史监郡制可以仿效孝武皇帝的刺史监察制,北疆只设一个监御史,没有固定治所,每年巡视北疆诸郡两次。两千石以下官吏违律,有权抓捕审讯,两千石以上官吏违律,报请车骑大将军府后,也可以抓捕审讯。北疆监御史隶属于朝廷的御史中丞,受制于车骑大将军府。监御史人选由车骑大将军府举荐,天子下旨拜封。”余鹏略加思索后说道,“车骑大将军府只有任命北地、云中等六郡太守的权力,其余十郡太守即使违律,将军大人也无权直接罢免,所以监御史和御史监郡制必须得到天子的诏准,这样才有震慑两千石大员的威力。”
余鹏说道:“现在大汉国内患渐止,外忧已平,社稷已经逐渐走向稳定,将军大人行事必须要事事依照大汉律法,免得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将军大人杀一个秩俸两千石以上的中常侍,天下人拍手称快,但将军大人若象在河东一样随便诛杀一个秩俸两千石以上的太守,这对将军大人治理北疆来说,可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啊。”
“如今将军大人主掌北疆军政,但假如另外十郡太守在不违律的情况下和将军大人对着干,处处挚肘将军大人,试问将军大人怎么办?”
李弘笑道:“我也很难办,就象现在赵岐、崔均、郭蕴等大人,我虽然明知他们做的不对,但我也只能委婉地说说,警告他们几句而已。人是我向朝廷举荐的,我又无权罢免他们,我怎不能为了这事上奏天子弹劾他们,自己打自己的嘴吧?”
余鹏和众人相视一笑。
“将军大人要想迅速稳定北疆,政令畅通是重中之重,而大人要想在北疆令行禁止,十六郡太守必须要言听计从,但现在十六郡太守中有许劭、杨奇这样的天下名士,大人要想让他们都听你的,似乎有点……”余鹏十分为难地摇摇头,继续说道,“此次筹建监御史,却是大人有效控制十六郡太守的一个最佳机会。”
“大人上奏天子,恳请天子给予监御史在一定时间内羁押秩俸两千石以上官僚的权力。”余鹏说道,“只要有违律事实的秩俸两千石以上官僚,无论是一郡太守还是一营统帅,监御史经车骑大将军府同意后,都可以立即予以羁押。这比大人上奏弹劾再等天子下旨要节约大量时间,而且天子一旦驳回了大人的弹劾,大人除了违律抓人外还真的束手无策。监御史一旦有了此权,大人就可以以任何借口先行羁押北疆任何一位秩俸两千石以上的官僚。羁押期间,大人可以视此人对北疆的危害程度任意取舍。”
“大人违律羁押和依律羁押,所产生的后果截然不一样。这就象现在大人有权任免六个边郡的太守一样,这是天子给大人的特权,谁敢说大人擅权误国?大人如果违律羁押,显然是公然蔑视天子和朝廷,会遭到天下人的唾骂,此人即使是大奸大恶之辈,大人也会因为违律抓人成为众矢之敌、祸国之臣,而依律羁押,就完全不一样了。官吏即使有背公向私的嫌疑,大人都可以先把他羁押起来问一问,只有罪名坐实,此人就完了。就算后期有天子和朝中权贵为其脱罪,他也无法继续待在北疆,只有一走了之。”余鹏笑道,“如此一来,这北疆还有谁敢违背大人之令?还有谁敢和大人阴奉阳违?还有谁敢纵容自己的下属贪赃枉法?”
李弘和徐荣、鲜于辅、张燕小声商议了一下,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虽然这个监御史的权力过大,但只要注意约束,还是可以有效控制的,等到将来北疆吏治好转了,这个监御史的权力就可以大幅度削弱。当然,即使权力削弱了,这每年两次的巡视还是必不可少。
“伯翰,北疆能迅速稳定,吏治能迅速好转,你居首功。”李弘笑道,“这个奏章你来拟写,明天以车骑大将军府的名义急报天子。现在正是远征大漠最关键的时候,天子和朝廷不敢不答应。”
余鹏躬身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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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弘看看帐中诸人,接着说道:“我大汉吏治腐败已经根深蒂固,做官的好象认为自己不贪就不是做官的了。去年我到幽州之前已经杀了一批,但事隔一年多,这北疆吏治不但没有丝毫好转,反而更加变本加厉。现在刺史府的蔡大人看样子是指望不上了,而北疆情况又不同于西疆和河东,我也不能再象过去一样肆意抄杀。”忽然他笑着问众人道,“如果我象过去一样肆意抄杀,你们会不会同意?”
众人一致摇头。
“大人已经是车骑大将军了,北疆的稳定和数百万人的性命都系于你一人之身,任何一项举措都要慎之又慎,如果大人再象过去一样恣行骄纵,目无法纪,北疆崩溃在即。”田豫毫不犹豫地说道,“大人以为你过去的做法深得人心吗?大人错了,过去你就是大汉国的祸患,你知道有多少人想杀你吗?过去如果没有先帝给你撑腰,事事袒护你,大人恐怕早就身首异处了。现在大人战功显赫,权势倾天,拥重兵虎踞于北疆,在天子和朝廷的眼里,你就是一个巨大的祸患,必欲杀之而后快,大人如果不能为天子解忧,不能为大汉出力,不能善待天下众生,将来的下场可想而知……”
众人惊骇,连李弘都有点错愣。
“国让……”鲜于辅沉脸呵斥道,“你不能不说话?”
“不说话那是哑巴。”田豫拱手对李弘说道,“大人现在是大汉上卿、国家重臣,不是一个统兵平叛的中郎将了,大人必须要知道治理北疆远远要比治理大汉国难上数倍,大人如果不能从自己的心里放弃武人身份,放弃血腥和厮杀,将来这北疆迟早都要出问题。”
大帐内一片沉寂,众人都在想着田豫的那几句话。
李弘突然展颜一笑,“国让,谢谢,我明白你的意思。”接着他挥挥手,“我刚才的意思是要趁朝廷圣旨未到之前,先把监御史府建起来,并趁此机会告诫一下北疆诸吏,有贪赃枉法的者,趁早自首,只要他们能退赃认罪,我就网开一面,不再追究。诸位看看,军中诸将,哪一位可任此职?”
李弘一句话把所有人的嘴都封住了。监御史权力大,直接受车骑大将军节制,这个人当然是李弘最为信任的人了。
徐荣慢悠悠地笑道:“大人说说看是谁?要不要我们猜猜?”
“陈好陈益谦怎么样?”李弘问道。众人极度惊异,谁都没有想到李弘会举荐校尉陈好。
“益谦从益州千里迢迢跑到京城求学,然后从师于朱俊朱大人,是个文武兼备的人。”他指指余鹏、尹思说道,“朱大人教授的弟子个个都很出色,这个益谦肯定不会太差”。
“监御史除了正直、廉洁和忠诚之外,最重要的还是要有学识。没有学问,查不清问题,随便冤枉人怎么办?益谦刚刚见到我的时候,吵着要上战场,我就答应了。这几年他跟着我四处征伐,战也打够了,应该脱下铠甲做点斯文事了。羽行,子烈,飞燕,你们看怎么样?”
徐荣轻轻拍手,“大人的人选太出人意外了。合适,此人合适。陈大人杀气稍嫌重了一点,不过北疆的监御史的确需要这么一个带有杀气的人,否则无法震慑那些奸佞之辈。”
鲜于辅看到徐荣表态了,不禁微微皱眉,“大人,这又是一个朱大人的弟子。大人应该为京城的朱大人考虑一下,北疆已经有人上奏弹劾他了。”
张燕笑道:“什么人合适就用什么人,这是大人一贯的做法。我同意大人的举荐。”
余鹏和尹思非常高兴。几个跟随李弘走出洛阳的士子现在都是北疆举足轻重的人物,这些人年纪轻轻就已经位高权重,而且一个个为大汉开拓疆土流血流汗,为大汉振兴出谋划策。也不怪北疆有人要弹劾朱俊,他的弟子未免太出色了。
“大人,举荐陈好的奏章也是明天送到洛阳吗?”余鹏兴奋地问道。
“对,由鲜于大人来写,现在洛阳的人都知道他在金雪原,我在落日原。”李弘笑着对鲜于辅说道,“羽行兄,北疆永远是第一位,北疆好了,大汉就兴了。至于别人怎么说,那是别人的事。”
鲜于辅笑笑,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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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行,你刚才说有两件事牵扯到晋阳,还有一件是什么事?”李弘接着问道。
“官学的事。”鲜于辅说道,“这事情是杨奇大人到了晋阳后发生的。”
杨奇是号称“关西夫子杨伯起”的嫡长房重孙。杨伯起就是孝安皇帝朝的太尉杨震,硕儒。现司徒杨彪是杨震的孙子,杨奇的叔父。杨阀研习今文经学,世代有今文经博士(太学老师)于太学授学,门生弟子成千上万。杨奇到了晋阳后,和赵岐、蔡邕、许劭等人清谈政事,大家在学术上分歧较大,都刻意规避不谈。晋阳大学堂的祭酒王剪听说杨奇来了,盛情邀请他去大学堂讲经。杨阀在大汉国太有名了,当天悬瓮山人满为患,晋中诸生几乎全部到了。
杨奇先讲《春秋公羊》,接着讲《诗》、《书》、《礼》,但《易》就不讲了,《易》学大师许劭就在下面坐着,不说也罢。杨奇毕竟是大儒,说经透彻,晋中士子得益非浅,随即强烈要和杨奇对坐论辩。悬瓮山一日之间齐聚当代五位大儒,也算是一大盛事,怎能只讲经不论辩?
这一论辩,事情就来了。今文经学主张通经致用,结合现实阐发经书中的微言大义,而杨奇就是以今文经学解释时政,他的言辞中多有谶纬之说,附会经义,甚至刻意神化孔子和今文经学,在他看来,学好了今文经学,大汉国就可以延续千秋万代了。结果不言而喻,他的话立即遭到了以王剪为首的晋中士子的斥责,王剪说今文经学附会谶纬的妖妄,根本就是害人误国。晋中诸生铺天盖地一般的反驳让杨奇突然意识到,这些人竟然全部都是古文经学派的弟子。
蔡邕、王剪、许劭都是研习古文经学,而赵岐早年研习今文经学,到了晚年之后幡然醒悟也改习古文经学。晋阳大学堂开堂授学之后,晋中士子虽然也学习《春秋公羊》等今文经,但学得更多的《左传》、《谷梁》、《古文尚书》、《毛诗》、《周礼》等古文经,几位当代大儒更是整天带着诸生研习古文经,从中探讨治国强国之策。硕儒王符的《潜夫论》和赵岐的《御边论》也是诸生的必学文章了。
晋阳大学堂是官学,不倡导学习今文经,竟然倡导学习古文经,这可是个违反大汉律法的重罪。辩论结束后,杨奇和赵岐,王剪等人为此事吵了起来。赵岐说,早在孝明皇帝朝的时候,皇帝就曾诏准《左传》、《谷梁》、《古文尚书》、《毛诗》等四经可以公开传授,就是太学也可以,只不过不立古文经博士而已。今晋阳大学堂开授古文经,有什么违律的地方?
杨奇随即上奏天子,弹劾晋阳大祭酒王剪,连带把赵岐、蔡邕和许劭也一起告了,说四人违律授学,罪在不赦。杨奇恳请天子从洛阳太学征调今文经博士到晋阳大学堂授学,以稳定北疆,匡正社稷。
赵岐等人也不甘示弱,上奏天子弹劾杨奇,说他到了并州后,不好好治理郡县,却插手北疆官学事务,唯恐北疆不乱,恳请天子把他征调回京。
双方还各自调动了洛阳的同僚、好友以及门生弟子,这些人在太学、朝议和一些清谈辩论场合互相攻击,大有不辨出是非誓不罢休之意。
这场因为悬瓮山辩论引发的学术争论严重影响了北疆诸府的正常运转,隶属不同学派的官吏掾史不但在各种议事上争论不休,还把这种对立情绪带到了公务中,诸府的办事效率明显降低,推诿扯皮现象屡见不鲜。
李弘想起自己当日离开晋阳北上时,赵岐和蔡邕等人对杨奇入晋的事表示了担忧,结果真的被他们说中了。李弘懊恼地摇摇头。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没事找事。
“此事暂时不议。”李弘说道,“国让,大漠的这一摊子事你怎么解决?可有定策?”
田豫胸有成竹地笑道:“我就等着大人问这句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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